第八章 是天意吧,爹作孽太多,所以要死于非命,我却是一切罪孽的根源,所以也 要受报,而绛雪……绛雪…… 心中酸楚,忽然不能再思考下去,寒风呼啸的声音空荡荡的,响在耳旁,却 还是听到了轻微不同的声息。急急睁眼,看到绛雪咬牙蹙眉,极力想移动受伤的 身体。 “别动,就这样让我好好看着你吧!” 如果是又惊又急的喝止,绛雪或许不会理会,但这般温柔语声,这样叹息般 悠长的话语,却立刻将绛雪所有的意志夺走。 就这样让我好好看着你吧! 就这样,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好好地看一看彼此。 纵朔风狂啸,冬意寒冽,纵连指尖也不能稍稍相触,就让眼神将彼此的心与 魂融在一处吧。 天寒风劲,冬意冷,断崖孤高,绝地寂。 两个武林高手却只能躺在这断崖之底,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等着身上的伤痛夺走一切神志,等着狂猛的冬风,带走全部温暖。 有着杀父深仇的两个人,陷在同死之地,却也早忘了生死,忘了仇怨,凝视 着彼此,轻轻地交谈。 很自然地将心灵最深处的秘密往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很自然地彼此分享 着生命里的一切。 或许因为太过在意对方的话,或许因为太过关心对方的遭遇,于是忘了身上 的伤,忘了身外的寒,在如此严重的绝境里,竟撑过了几个时辰,仍然保持着清 醒,没有失去知觉。 天已经黑了,明月繁星,映亮夜空,而寒意则更浓更深。 两个人都已经没有力量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忽然间,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绛雪惊异地眨了眨眼。 宋知秋本来已冻僵发青的脸忽然红了,在寒风中颤抖着苦笑说:“原来,我 们不是痛死,也不是冷死,而是饿死啊。” 绛雪笑不出来。 饿了!经过了那样的血战,再在断崖下躺了大半日,谁都会饿的。武功再高 的人,也一样受不了饥饿,在饥饿状态下,本来就因伤重而微弱的内息运转更是 困难,很难再驱走寒意,饥寒交迫之下,生命的火焰随时都会熄灭。 心中默默算着,如果唐门下崖找人,虽然到断崖底要绕很长的路,但是最晚 再过三个时辰也该赶到,可要是,他支持不到那个时候呢? 心猛然一颤,整个身体都打了个寒战。倏地睁大眼睛看向宋知秋,他的脸上 没有血色,青白得吓人,眉宇间满是不胜负荷的倦意,双眸似闭微闭,像是随时 会沉进一个永不醒来的梦中去。 “别睡,快睁开眼。”绛雪失态地大叫。 宋知秋被她声音里的焦虑忧心,惊得猛然张开眼,勉强振奋精神,对着绛雪 笑一笑。 可是,真的,很冷很累很痛很饿啊。 绛雪的身体早在寒风中冰凉,而现在,连心都凉了。 跌下山崖时,宋知秋抱着他,无形中也用身体保护了她,大部分的撞击都由 他承受了,而现在,这可怕的伤痛在饥寒之下,将随时夺走他的生命。 绛雪惊慌地不再看宋知秋意图安慰他的眸光,只是无助地左右顾盼,绝望地 想在这全无人迹的断崖中,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尔后,眼睛一亮,看到了左边半步外的一个东西。 那是她背在身上的包袱,里头有供她日夜兼程赶来鬼愁崖的食水干粮。她清 楚得记得,包袱里,应该还有一块烙饼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块烙饼能有多大作用呢?纵然稍解饥饿,纵然带来一丝轻 微的力量,又能在如许寒风中再支持多久呢? 但这个时候的绛雪根本没有思考任何别的问题,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 忍受断骨刺痛的一切准备,咬紧了牙关,猛然在地上一个翻身,由仰躺变成了俯 卧,却也到了包袱的旁边。 宋知秋惊骇地失声叫了起来:“你做什么?”同样断手折骨的他,很清楚地 知道,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绛雪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和伤害。 绛雪却没有理他,只是专心地想要解开包袱。 包袱在掉落时自她身上散落开来,但包袱里头的结却没有开,绛雪此刻一只 手断了,一只手中毒麻木,竟是连解开小小布结的能力也没有。 惟一可以想到的办法,就是用牙齿咬。 包袱的布质十分牢靠,绛雪忍着身体的疼痛,置耳旁宋知秋的呼喊声不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咬得齿关松动,唇上血迹斑斑,终于把包袱的结咬开,再用 牙齿揭开包袱布,从里面找到了最后那块大烙饼,咬在齿间。 宋知秋一直紧紧盯着她,不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直到她抬起头来,齿 间咬着一块大烙饼,却没有吃,只是凝眸看着自己时,才终于明白了,心头剧震 之下,声音都变得尖锐了,“别傻了,你根本过不来,这饼该你自己吃的。” 绛雪口里咬着饼,根本无法回他的话,但眼中却有淡淡的笑意和无悔的坚定。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数尺,在如此情况下,却遥远如天涯,纵千万里征程, 也不会比现在更艰难。 但绛雪根本不去想,不去考虑。 她俯卧在地上,手足都不能自如运用,无法着力,就是连爬也做不到,她就 低下头,用下腭支着地,借着脖颈伸缩的微小力量,拖着不能自如运动的身体向 前一寸寸地移动。 血很快从下腭流了出来,沙粒泥尘钻进她的伤口里,全身上下痛楚加倍,身 上的断骨在身体内部不停磨擦刺疼着血肉。 宋知秋的惊呼喝止声响在耳旁,那声音似乎已然嘶哑,甚至带着哽咽。 但绛雪没有停止,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望着宋知秋,很努力地计算着这一 寸寸缩短的距离,拼命地咬紧了嘴里那一块烙饼,不肯叫它落在地上,沾染灰尘。 每一寸距离的缩短都要付出血肉的代价,每靠近一分,便要让这身体承受惊 人的煎熬,但这一刻,一切已不再重要。 绛雪眼中只容得下宋知秋,心中只想得到宋知秋,惟一要做的,只是靠近他, 助他将生命尽量延续。 以往,她都是去杀人,千里迢迢,仗剑夺命,而今,她却要救人,救的人, 离她不过数尺,这数尺的距离,却是以往无数次千里奔波辛劳险阻所不能及的。 但此刻,眼中只他一人,心头惟他一人,不知悔,何曾怨,惟有欣然欢悦。 宋知秋已经叫不出任何声音了,也早已放弃狂呼喝止,只能无力地看着她, 怔怔地瞧着她。 看她仅凭下腭的一点点力量拖动整个身体,看沙石和着鲜血在地上留下触目 的艳红,那样的红,红如情人的真心,红得叫人泣下。 距离在一寸寸拉近,每一寸都满是她身上的血,他心头的泪。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涨满了全身,身体深处那某些东西破裂粉碎的声音从哪 里来。自当日爹爹死后就已流干流尽的泪,为什么会涌上眼眶,流下脸颊。 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什么痴,什么执著,都已被那鲜血染得艳红,红 得叫人触目惊心,红得令人意动情乱。 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在这样的血红里,变得轻若浮萍;一直以来所执著 的仇恨,在这样执着的眸光中,早化为乌有。 不孝也罢,无道也罢,纵愧对生父于九泉,这一刻,也再不及这一寸寸缩短 的距离更叫他揪心在意! 经过了似乎已漫长得像是一千年的时光,绛雪终于到了宋知秋的身旁,以惊 人的毅力支起身体,将那一块饼送到了宋知秋的唇边。 躺着的宋知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已经磨烂了的下腭,染满了泥土的伤口, 可更清楚的却是她脸上的欣然,眼中的笑意。 人就在身旁,饼就在唇边。 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受尽了一切苦痛,越过短短数尺的距离,送到唇边的仅 仅是一块饼。 不,绝不是! 这寒冬的狂风可为证,这漫天的繁星可为证,这高照的明月可为证,这孤高 的绝崖可为证。 这天这地,这世间一切,都可为这一段血泪历程作见证。 宋知秋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想要骂绛雪痴傻愚蠢,却发不 出声,因着泪,所以眼中一片模糊,却很努力地睁大眼,想更清楚地看清绛雪。 看到绛雪眼中露出焦虑忧急后,勉力对她一笑,终于张口,接住了那块饼, 以免绛雪再为他忧心焦急。 饼早已冷硬干涩,但宋知秋没有拒绝,也没有要求绛雪分吃,他很用力地咬, 力道大得咬破了唇咬伤了舌而不自知,很努力地吞咽,似要将那失控流出的热泪 也吞下去。 这样冰冷的夜,热泪流出,也迅速冷去,但心,却热得几乎沸腾。 绛雪微笑,微笑着垂下了头,这一生一世的力量,都已在方才艰苦的移动中 用尽了,此刻一垂下头,就再也动不了分毫。 就这样,头枕在宋知秋的胸膛上,让风吹起黑发,轻轻拂在宋知秋脸上鼻端, 而她却不自知。 就这样静静将头枕在他的胸上,感受他胸膛的轻微起伏,默默地细数他的心 跳,一颗心宁静空明,再无疑虑忧怀。 宋知秋不敢乱动,不敢开言,生恐惊了这一刻绛雪的宁静,只是尽量保持平 稳地移动右手,悄悄地与绛雪的左手放在了一处。 两个人的手都折了骨断了腕,就是想要十指交握,也是不能,但只要能在一 处,只要能感受到彼此,只要让他身体的温暖在二人之间流动,便再也无憾无怨。 风依旧冷,夜仍寒,两个冰凉的身体贴在一处,却自然而然地暖了起来。 这一刻,肌肉相贴,血脉相融,每一点呼吸心跳都相应和,于是,风寒料峭 俱皆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漫天繁星,清冷明月,便也多了许多温柔。 宋知秋忽然间想起三个多月前的月下江流,那一夜,他与她也不舍佳景,为 着珍惜相伴的每一点时间,而彻夜坐在船头,握着彼此的手。 那一夜,风清,月明,人静,他曾误以为那就是幸福,是他追寻了很久,却 终于抓到手的幸福。 而今天,这样的幸福,似乎又回来了。 如此明月如此夜,纵无边寒风,却也压不下彼此那带着温暖的气息——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似有点点火把的光芒,耳旁似隐约传来远远的呼唤。 “宋少侠!” “宋兄!” 而伏在身上的绛雪却还没有任何动静,感觉到她仍在呼吸,仍有体温,心也 仍在跳动,但知觉早已消失了。 无限温柔地望着怀中的人,咬牙忍着疼,举起折腕的左手,轻轻抚摸绛雪的 秀发,在心底长长地叹息,“爹,对不起,这一回,我真的要做不孝之子了。” 然后猛然咬牙用力往外一推,全身剧痛之下,绛雪也被推得翻跌在地上,宋 知秋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声呼唤:“我在这!” 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奔近。 “宋少侠,幸好你没事。”身体很快就被扶起来,有两三双手在同时为他检 查伤势。 “唐兄,我侥幸未死,这地狱门的杀手,也还留着一口气在,地狱门血债累 累,断不能容她就这么一死躲过。”宋知秋眼望着倒在地上全无知觉的绛雪,语 气森冷。 唐门几个重要人物几乎一起点头称是。 唐芸儿也急急说:“宋少侠说得对,要好好逼问地狱门内情,把其他地狱门 的人一网打尽才是。” 此言一出,早有人立即抱起绛雪,看她伤情,一发觉她气息微弱,立刻用内 力护着她的心脉,又急急为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药,为骨折处接骨,照应极 之妥当。 宋知秋至此才真正心神一松,一直帮助他苦苦支撑不肯放弃的力量也同时消 失,马上坠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 ※<<< —— 唐门的地牢幽森冰冷,虽已是初春,但寒意本浓,再加上地牢里不见半点阳 光,更加让人倍觉瑟缩。 绛雪坐在稻草上,手脚上一条条冰冷沉重的铁链牵制着她的行动。 眼前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旁听的是许多地牢苦囚的呻吟诅咒哀叫,鼻 端嗅的是腐臭难闻的气息。 这样的一切,实在与地狱无异,不过绛雪却也不在意。 这么多年,霜剑夺命,自己的生死也早就看得比纸还轻了。 惟一牵挂的,只有宋知秋。 被唐门关在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唐门的人早已不耐烦,只因自己身上臂 断骨折,内外伤都太重,根本受不了严刑烤问,所以唐门不得不为自己先治伤, 这其间,不断有人冷嘲热讽,喝问咒骂。 她从唐门中人的话里行间,听出宋知秋也已获救,并在养伤时,心头一阵狂 喜,甚至对于这个一心想要杀她的唐门也感激了起来,默默地在心间放下最后一 点担忧,向来不信神佛的她虔诚地悄悄谢尽了天地间一切诸神,从此再也不担心 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了。 一个月来,伤势渐好,唐门开始逼问用刑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心头一片淡漠,根本也懒得考虑这件事, 只忧心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宋知秋一面,又不能对唐门的人询问,也不知他的 伤好了没有,也不知他的心结是否解开,也不知他会否难过伤情,这般牵牵念念 琐琐碎碎神思不属,直如寻常情怀初动的小女儿,再不见半点巾帼女杰的英雄豪 气, 黑暗中传来一点轻微但异常的动静,绛雪惊异地坐正了身体,下一刻,一个 在黑暗里也极之熟悉地身影冲进了地牢。 “师姐?”过度的惊愕令绛雪惊呼出声。 舒侠舞闻声确定了绛雪的囚牢位置,立时来到牢门外,手中青色的霜华一闪, 正是绛雪无比熟悉的青霜剑。 青霜宝剑,在内力贯注下削铁如泥,立刻破开牢门,然后连续数道霜华划破 黑暗,将绛雪手足的锁链全削断,舒侠舞一把拉住尚未完全复原,仍有些虚弱的 绛雪冲了出去。 看守牢门的几个人,早已倒地不起,而外头,火光冲天,一片混乱喊杀不绝, 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女子借着黑暗静悄悄往外潜去。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今晚唐门有个蒙面傻大个到处捣乱,又放火又打人,现在唐门大乱,都忙 着迎敌去了,没人会知道我乘机把你救走。” “是柳吟风吗?”绛雪断骨虽已接好,但离着行动自如还有一段距离,不过 在舒侠舞的帮助下,倒也可以一边无声地顺势移动身形,一边说:“太危险了, 唐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若不是那个笨蛋不用脑子,把要命的消息传给你,你也不会弄成这样,他 当然要负点责任。”舒侠舞声音里都带着气恼,“再说,那家伙的武功在‘无名 ’中数一数二,连我尚且不如他,要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地牢?” 舒侠舞在暗夜里轻笑一声,“是宋知秋传的消息。” 绛雪身子微微一僵,但立刻又被拉着跟上了舒侠舞飞跃的身法,便也没有再 问。 她不问,舒侠舞却还是一口气说了下去:“他在唐门休养期间,暗中绘了唐 门的地图,又偷偷把唐门据为已有的青霜剑从兵器库里盗了出来,交给我,让我 来救你。我叫柳吟风明里闹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就可以照着地图 轻易避开一切暗桩,以最快的速度到地牢里把你救出来。” 二人在黑暗里兔起鹘落,纵跃如飞,转眼已离开唐门,但绛雪一直保持沉默, 什么也没有说。 舒侠舞不甘寂寞地轻笑,“我猜他是伤势未好,不敢拿你的性命冒险,否则, 他必会亲自救你,才不会借助于我呢。” 绛雪无言,只是默默在舒侠舞的帮助下,迎风疾驰。 舒侠舞轻轻叹息,也不再多说,展开身法,带着绛雪在夜色中飞掠。 虽然她武功高明,但拖带着一个人,在夜晚跑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有些支持 不住,停下脚步,微微喘息。 直到此时,绛雪才轻声问:“他还说了什么?” 望着绛雪那清亮得似星月,纯净得如霜雪的眸子,舒侠舞微微叹息,终于放 弃了事先想好的无数谎言,“从此以后,恩仇两绝,后会无期。” 绛雪点头,在地上坐下,抱膝垂首,久久不动。 是的,这才合理,这才是他做的事。 那样深爱他的父亲死在我的手中,死在他的眼前,他又怎能说忘就忘? 绝崖之底,因着自忖必死,所以才放开仇恨,坦诚心怀,可一旦生机降临, 却再也不能似在绝崖下那般以情动情,以心待心了。 他终于不想杀我了,他终于原谅我了,可是,他永远不会原谅他自己,永远 不会原谅他的不孝,他的负恩。 他只有悄然而去,只有用最残忍最无情的方式来折磨他自己。 宋知秋,你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再杀我伤我,可你是否知道,这已是对我 最大的伤害、最大的折磨? 你叫我如何在过着安全的生活时,想到你在他人不知道的地方,用无形的刀 子割着心灵,毁着生命而当做不知,还能从此安安宁宁快快乐乐? 舒侠舞看着这个沉浸在痛苦之中,浑忘了身外险情的师妹,美目之中全是爱 怜,只静静站在一旁,并不催促,至于是否会因此带来危险,也全然不加理会。 “师姐,地狱门所做的一切到底对不对?我们用杀人来护道,到底对不对?” 飘渺得有些过分的声音,转眼消散在风中。 舒侠舞眼睛闪亮,难道死心眼的丫头终于想通了。 “我加人‘无名’而不接掌地狱门,我怎么看,你早已知道了,不是吗?” 绛雪徐徐地点头,“—直以来,我都认为帅父是对的,用剑杀恶人是对的, 可是当我们看到恶人残忍的一面时,却也没有想过恶人也有亲人至爱,恶人也有 他良善温情的一面,又有几个人是天生的大奸大恶呢?恶即斩!可是,我们有什 么权利判断这个恶是可以斩的?我们又有什么权利去执行?替天行道吗?以血护 义吗?这么多年来,我不过是以侠义为名行残杀之实的刽子手罢了。” “绛雪!” 绛雪抬起头看着舒侠舞,“宋知秋对我说了很多很多,我第一次知道,我所 杀的人,原来也有喜有乐有悲有愁,他们有罪,但也同样有苦。如果他们该杀, 那我手染无数血腥,又算什么呢?我凭什么自以为可以操生杀大权?” 舒侠舞席地坐了下来,拍拍绛雪冰凉的手,“你的做法或许有欠妥之处,但 我可以保证,这么多年来,你手上所杀从没有一个不是万恶不赦不该死之人,杀 他们或许并不全对,但他们死了,却真的间接救了许多人。” 舒侠舞的语气轻柔而真诚,没有人知道她暗中正在咒骂宋知秋。这么多年, 我花了多少功夫,直言苦劝,旁敲侧击,种种方法用尽,也扭不过她继承师门的 死脑筋,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混蛋,却就这样轻轻易易叫她完全换了一种想 法。 “如果没有错,那为什么你要加入‘无名’?‘无名’为什么永远不肯轻易 杀戮任何性命?为什么你们总是宁愿花十倍的功夫去搜集证据,揭穿罪恶,却不 用宝剑轻松地解决一切?为什么你们要舍易取难?” 舒侠舞微笑,风尘里的轻艳娇媚在一笑之间,皆变作端然肃穆,“不用再多 说了,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 夜风带着早春的寒意袭来,也带来了远处怒喝狂呼,但绛雪却全不理会,只 是沉静地问:“你有为地狱门监法传灯之责,我身为师父遗命的传承者,却已不 想再继续地狱门,不想再继续用杀戮和鲜血来卫道,你会怎么做?” 舒侠舞失笑,“还能怎么做?我像是个乖徒弟吗?当年最先背门而去的人就 是我啊,什么监法,我才懒得监视你呢,你爱做什么只管去做,谁有空拦你。” 语音微微一顿,看着绛雪那本来黯然却又忽然间生起一层夺目光辉的脸,一字字 问:“你想要做什么?” 绛雪仰头回望舒侠舞询问的眼神,眸中的光华清清亮亮的,照耀了整个暗夜, “先养好伤,然后去找他!” 简简单单一句话出口,只觉心头一阵舒畅,笑意就这样自自然然自眉间眼角 泛了起来。 舒侠舞轻笑一声,待要说话,耳旁听得一声大喝:“你们两个搞什么,我拼 死拼活替你们拖时间,你们怎么还没远远逃走。” 在二人对答间,柳吟风已自唐门一路逃来,身后远远地跟着无数正在接近的 火把,看那声势唐门这一次竟倾巢而出了。 绛雪含笑立起,舒侠舞也笑得花落柳折站起身来,二人相视一眼,都觉胸中 负担尽去。舒侠舞伸手抓住绛雪的手,助她施展轻功,飞逃而去。或许是因着心 情轻松的缘故,二人身法都比方才轻盈许多,一路逃窜,竟仍有闲瑕,让笑声就 这样随着初春的风,点缀了整个夜晚。 只留头大的柳吟风苦笑着跺足跟了上去。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