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玥大饭店咖啡厅 在靠近窗户的桌位,坐著一对中年夫妇、以及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女,她 就是蓝家的大女儿,蓝蜜蜜。 今年二十岁的她,留著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剪齐的浏海覆在她白皙粉嫩的 脸庞上,又圆又大的眼眸明亮无邪,小小的朱唇却是可爱的菱角嘴,让她整个人 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一尊昂贵的日本瓷娃娃。 事实上,她前阵子才刚完成短期女子大学两年制的学业,从日本归国回台湾。 蓝蜜蜜个性一向温柔、单纯、还有些胆小柔弱,因此对于父亲和继母从她国 中一毕业,就安排她到日本念高中,之后再接受当地私立女子大学的新娘教育课 程,她都是毫无异议就乖乖接受了。 而在她刚回国不久的今天,她也是一样乖乖听父母的话,接受了他们帮她安 排的、她生平第一次的相亲。 蓝蜜蜜之前就听二妈说过,那个叫王立仁的相亲对象,是王姓政界大老的大 儿子,不仅家境富裕,更是“蓝天”集团在商场上最有力的赞助与支持者,若是 她能嫁给他,让两家顺利结为姻亲,那原本就财大势大的蓝家,铁定能因为她的 关系,而更加鸿图大展、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为了蓝家的未来,也为了她自己好,二妈一再强调,王立仁绝对是她这一生 中最佳的良缘和归宿。 和父母一起静静坐在位子上,等待王家人的到来,偶尔低头啜饮一口苹果汁, 蓝蜜蜜的心情却是万般的无奈和复杂。 虽然她的个性柔弱胆小,心思却是玲珑剔透,任何人的任何心思,其实很少 逃过她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到日本,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学业完成一回国,又立刻 被安排来相亲,全是出自于继母赵素香的私心。 因为继母害怕她继续待在这个家中,未来一定会“瓜分”小她十岁的异母弟 弟蓝荣宗的“天下”。 蓝蜜蜜很明白,自己根本是赵素香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但她的二妈心机十分深沉,表面上总是假装非常疼爱她,对她跟自己的亲生 儿子荣宗一视同仁,让她父亲蓝胜天多年来一直相信,自己的第二任妻子是天底 下最仁慈、最有爱心的女人,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蓝家人好。 蓝蜜蜜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二妈那种人,可也不至于怨恨她,只要是人,谁没有私心私欲呢? 赵素香只是比一般人更自私自利而已! 憎恨她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宁可把时间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例如看看书、听音乐、偶尔出门和好友 们一起喝下午茶、看电影。 二妈其实根本不必这样滴水不漏、无所不用其极地防著她啊! 她只是个胸无大志、喜欢平静平凡生活的小女尹,她一点都不认为,拥有 “蓝天”集团的继承权,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反正说来说去,也只能说她跟二妈并没有当亲人的缘分吧! 如果今天跟她相亲的这个男人,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对象,其实她并不排斥年 纪轻轻就嫁人,展开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但若是王立仁并不符合她的期待,她也不可能为了二妈盘算的利益,就把自 己一生的幸福牺牲掉。 就在此时,王家一家三口也到了。 蓝王两家人一阵寒暄、彼此介绍之后,就各自在位子上坐了下来,而王立仁 就坐在蓝蜜蜜的对面。 “蓝小姐,听伯父说你才从日本留学回来?”王立仁的眼中闪烁著对她强烈 的兴趣。 “是的。” 蓝蜜蜜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男人! 他不仅眼神中带著可厌的淫邪,流里流气的模样更是让人不敢领教,所以她 只是简短地回答他。 “果然是留日的千金小姐,气质就是不一样,端庄、贤淑又大方!”他极力 讨好地赞美她。 “王先生,你客气了。”她礼貌地微笑。 “蜜蜜,我们家立仁可是很少夸奖女孩子的!”王母推一推金框眼镜,颇为 倨傲地声明,似乎自己的宝贝儿子对她有好感,可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错,这位蓝小姐的确很不错!胜天,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在政界中颇会兴风作浪、担任立法委员的王父,也以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评审著他深深认为日后嫁进来,会是高攀了他王家的蓝蜜蜜。 王父从没检讨过,自己的儿子就是在上流社交界名誉不佳、恶名远播,才会 一直讨不到老婆。 他反而自大地认为,他家的立仁实在是太好、太有钱有权,才会让别人“自 惭形秽”,都不敢前来王家攀谈婚事。 若非这一回他“想开了”,决定选择蓝家留日回国的女儿当儿媳妇,恐怕蓝 胜天就没办法拥有最赞、最顶级的亲家了! 蓝王两家人相谈甚欢,互相吹拍逢迎,而王家人也不时会“老王卖瓜、自卖 自夸”,将自家人的一切全捧上了天。 席间就只有蓝蜜蜜的话最少,全都是倾听的份儿。 而她有意地保持沉默,却让王立仁厚颜无耻地主观认定,蓝蜜蜜已经百分之 九十九是他的女朋友了。 于是在他的言谈之间,他不时故意当著众人的面前,亲昵地对她说话,彷佛 自以为是翩翩公子和伟大的情圣。 蓝蜜蜜只能在心中暗叹,王家三人的“自恋狂”实在是太严重,简直有些接 近病态了! 数个月后,蓝蜜蜜决定离家出走。 坐在前往中部的火车上,带著一个装著换洗衣物的小行李箱,随身背包里头 则装著自己的身分证件、和她从存簿领出来的二十万元现金,她的心情是前所未 有的脆弱、无助和不安。 二妈对她真的太过分,耍的心机也太可恶、太可耻了! 记得和王立仁相亲的那天,一回到家,二妈就独自来到她的房间,私底下问 她对这个男人的观感。 蓝蜜蜜极为肯定地告诉她。“二妈,我不喜欢王立仁!请你帮我委婉转告他, 我是不可能跟他交往的。” 赵素香假意关心地回答。“蜜蜜,你若是执意不跟立仁这孩子交往,怎么会 知道你们俩适不适合对方呢?” “我不用跟他交往,就知道他绝对不是我的理想对象!” “我跟你爸可是很喜欢立仁!我们觉得以他的外表和身分地位来说,跟你比 起来是不相上下,而且他又第一眼就对你一见钟情,这可是难得的天赐良缘!” 蓝蜜蜜忍住怒气,只是心平气和说:“二妈,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会改变 心意的!请你替我跟爸爸还有那个王立仁讲清楚,这一次的相亲并不成功。” “既然这样,我去跟你爸商量一下,看看要怎么拒绝王家这门亲事,才不会 伤害到两家彼此深厚的交情。”赵素香拍拍继女的小肩,暂时安抚她。 自从蓝蜜蜜跟二妈表明了自己坚定的立场,她以为自己应该是从此“无事一 身轻”,不用再见到王立仁了。 岂料接下来的日子,她几乎每天都得想办法,应付王立仁死缠烂打的追求。 他不仅天天打电话给她,天天送她花,每天更是按时来蓝家报到,大刺刺坐 在她家的客厅等候,总是非要见到她本人不可。 平时待人处事有礼、温柔的蓝蜜蜜,不只一次亲口告诉他,请他别再追求她, 并请他再去寻找另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孩。 可是王立仁的脸皮,并不是普通的厚度,他总是可以嘻皮笑脸,假装没听见 她的拒绝。 他甚至屡屡将她回绝他的情意,故意当成是女孩儿家的矜持,或是有意刁难 男人、测验男人真心的小把戏。 蓝蜜蜜快被这个无耻、自以为是的男人气死了! 但以她向来的个性,又不可能在他眼前发作怒火,她只好私底下找二妈谈, 请她快点帮忙她解决这个“超级大麻烦”。 不过时间已经证明,她从一开始就拜托错人了! 当蓝蜜蜜终于明了,赵素香其实只是对她采取“拖延战术”,根本从没帮她 回拒过这门亲事,她只能尽快去找自己的父亲当面谈。 但蓝胜天一听到女儿所说的话,竟然非常不高兴! “蜜蜜,素香跟我说过,你对立仁一开始就有偏见,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讨好 你的事,你都不屑一顾,是不是?” “爸,我早就跟二妈说过,我不喜欢王立仁!”她不平抗议。 他狐疑瞪著她。“不是吧?你跟你二妈说的是,你会考虑这门亲事啊!这阵 子立仁常常到家里来找你,我以为你们俩应该交往得相当顺利!” “我不可能说过那种话!”蓝蜜蜜不敢相信地低喊:“我一开始就请二妈转 告过你,我要拒绝他的!” “蜜蜜,我真不知道是你、还是素香在说谎!”蓝胜天望著女儿的目光,明 显带著批判的意味。 “爸!我是你的女儿,我不会骗你!”她喃喃地说,感到心寒了。 她早就知道,在这个家,她迟早会失去立足之地。 从她国中毕业,就被送去日本念书之后,她就已经有这一点觉悟。只是她没 想到自己敬爱的父亲,也会被二妈彻底洗脑。 蓝胜天困扰地说:“蜜蜜,我必须告诉你,最近我们家在美国的生意有点不 顺利,目前是王家在大力帮忙我们度过难关,他们唯一想要的回报,就是希望你 能嫁给立仁,我认为这正是‘双赢’的局面!再说立仁那孩子对你,真是好得没 话说,我都看在眼底。” “爸,你真要我嫁给我讨厌的人?!”她难掩悲伤地望著他。 “你就别任性了!我和素香都觉得立仁很好啊!你若要这样眼高于顶、心高 气傲,以后一定找不到好婆家,也嫁不出去!蜜蜜,我可不希望人家在外面传说, 我蓝胜天的女儿是个骄纵、被宠坏的女孩子。” 蓝胜天就算知道他是在“睁眼说瞎话”,他也不敢对自己承认。 其实自从他娶了赵素香,又生下属于他们俩的儿子荣宗之后,蜜蜜这个亡妻 留下来的女儿,在他心中的地位确实是一天不如一天。 而她去日本留学了五年,更足以让他们父女原本深浓的感情逐渐疏离。 莫怪蓝胜天全听赵素香的话,支持她的决定,却一点儿也不重视女儿一生的 幸福了! 他反而变得自欺欺人,一味认为他和妻子全是为了蜜蜜好,才要催促她赶紧 嫁给王立仁。 深知自己跟父亲沟通意见,已经正式宣告无效,然而待在家中又会天天见到 王立仁,天天被父亲和继母催促她答应这件婚事。被逼得相当痛苦的蓝蜜蜜,暗 自深思了好几天,终于做下了离家出走的决定。 她决定独立生活,不再受制于那个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家的家庭。 爸爸的心中只有二妈和荣宗的存在,二妈又把她当成是相当好利用的商业联 姻工具,十岁的荣宗对她,根本也不曾表现过什么姐弟亲情。 这个家……她还有什么好留恋呢? 她再继续待下去,只会让爸爸不愉快,让二妈想尽办法要她不好过而已。 而为了表明不想嫁给王立仁的意愿,蓝蜜蜜也留下一封书信,告诉父亲不用 再找寻她、也不用再担心她了,往后她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望著火车窗外往后飞驰而去的风景,蓝蜜蜜的大眼中盈满了悲伤的泪水,但 她硬是强忍住,就是不让它们流下来。 虽然现在她已经变成孤伶伶一人,但她相信只要她够努力、够坚强,她一定 可以找到属于她的幸福人生! 当天傍晚时分,在台中市的火车站下了车,带著自己的行李和背包的蓝蜜蜜, 就这么走进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准备先找到今晚下榻的旅馆。 而她住进旅馆也是这几天暂时的打算,等她找到了适合的租屋处,她就会搬 过去定居,并立刻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蓝蜜蜜十五岁就被送去日本念书,念的不是女子高中、就是女子大学,接触 的人们几乎都是属于中上阶层的人。 再加上日本的治安相当良好,日本人又多数是循规蹈炬、彬彬有礼、乐于帮 助陌生人,让她很少有安全上的顾虑。 未经世事、年纪又轻,蓝蜜蜜可说是想法很单纯,不知人心险恶,也不懂台 湾跟日本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环境。 在她眼中,根本没有人是会加害她、对她不利的。 也因此她对于自己离家出走,来到中部独立生存这件事,只有抱持著冒险一 试的心情,根本没想过要觉得害怕。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蓝蜜蜜衡量过自己的荷包,她决定舍弃四星级以上的饭 店住宿,想找间价位便宜的旅馆暂时住下来。 就在她徘徊在一家小巷子内的旅馆前,正要迈步走进去订房间时,一个打扮 相当时髦的中年女子突然撞上了她。 “唉呀,对不起!我太心不在焉了……”蓝蜜蜜很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今天一整天,她真的是心事重重,难怪连眼前有人都没发觉。 “我没事,你不用道歉啦!”陈茱丽微笑望著她,突然又问:“小姐,看你 的样子好像是从外地来的,难道今晚你打算去那间旅馆投宿吗?” 蓝蜜蜜坦白说:“没错,我的确是刚从台北下来的,也正好要去那儿订房。” 她指一指离她们俩没几步远的小旅馆。 “不行啊!你不能去!” 陈茱丽假装很担心地拉住她的上臂。“那间旅馆是黑店!里面的人不是应召 女郎就是嫖客,难道你没发现它怪怪的吗?” “我……我是没发现。”她呐呐地说,满脸不知所措。 真是糟糕!她竟然险险走入了一间经营特种行业的旅馆,若不是眼前这位好 心的小姐提醒她,说不定这一晚,她就无知地住进去了。 “小姐,你应该还是学生吧?而且你离家出走了,是不是?”陈茱丽立刻将 直觉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我……” 蓝蜜蜜想说些什么回答她,但一时之间,所有委屈与心酸涌上心头,让她悲 从中来,她不仅话说不完整,一双美眸也迅速泛红了。 中年女子马上装出一副古道热肠的模样。“小姐,我叫陈茱丽,今天我们认 识也算有缘了,我又是最看不得人家无助落难的!这样好了,我有间两房一厅的 小公寓,正好人家刚刚退租,你要不要先租下来,今晚也好有个安全的落脚处?” “可是我怕我租不起。”蓝蜜蜜老实地说。 “没关系啦!我在台中市算是有钱人,根本不在乎收你多少租金,我就是想 照顾你这个小朋友而已!你意思意思一个月给我三千五百元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以?这样太不好意思了!”她惊讶低呼。 先前为了离家出走,蓝蜜蜜上网查过有关房租的资料,她知道两房—厅的小 公寓,租金不可能这么便宜,就算这里的房租价位不像台北那样高昂,但万把块 的租金是绝对跑不掉的! 这位陈茱丽小姐真是个大好人! “以后你就叫我茱丽阿姨!我看你的模样,应该是单纯好人家的女孩子,我 实在舍不得看你自己拖个行李到处找旅馆。我是学佛的人,做人一向秉持著佛家 子弟慈悲为怀的精神,如果你愿意,就让我帮助你,好吗?” “这样子真的好吗?我真的可以这么厚脸皮,付那么少的租金,就住进你的 公寓吗?”蓝蜜蜜对她腼腆一笑,心中感到更温暖了。 “有缘千里来相逢,无缘见面不相识,你就这么想吧!茱丽阿姨若真让你自 己一个人,在市区里胡乱找旅馆,弄不好你又找到一家‘黑店’,那我一定会担 心死。” “那……荣丽阿姨,这阵子我就暂时先租下你的公寓,等我生活和收入都稳 定了,我一定会再多付你一点租金的!” “傻孩子!都叫你别跟我客气了。”陈菜丽笑得眼睛都眯了。“唉哟!我们 聊了半天,我都忘了问你的名字了。” “我叫蓝蜜蜜。”她乖巧回答。 “蜜蜜,我这就载你去我的公寓,顺便跟你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你说好吗?” 她温柔按著她的肩膀。 “好啊,谢谢你!茱丽阿姨。” 不习惯防备陌生人的蓝蜜蜜,就这么听信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中年女子的天花 乱坠,并乖乖让她开车载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