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晨七点多,柯晴君就从睡梦中醒来了。 不必如同往常一样准备上班,她就只是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望著窗外 浙沥沥的春雨。 即使现在的季节已经是春天,气候却依然是那麽寒冷…… 从她请慧真帮她递出辞呈给总裁至今,也已经过了五天了,在这段时间内, 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她。 一样的悲伤、一样的岑寂、没有欢笑、也没有对未来的期盼。 唯一的差别是,存在她的脑海中的,不再仅仅是书樵一人,还多了另一个男 人!任远。 而且这个男人的身形笑貌、一言一行,都让人留下非常鲜明的印象,色彩也 很强烈,丝毫不输给她记忆中的书樵。 柯晴君根本无法不去想到任远!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她就生气,她就有罪恶感,她就无法让自己心如止水, 也无法专心想念书樵。 除了以离职逃开他之外,她无计可施。 或许有人会笑她傻,何苦执著於去世的恋人,甚至愚笨得排斥新恋情的发生。 但他们不是她,怎懂得她用情之深?怎懂得她宁愿不再谈恋爱,也不愿意从 此遗忘书樵? 况且她压根儿不愿承认,书樵已然永远离开她。 只要她不去思考、不往前走,她就可以一直躲在角落,过著只有她自己一人 的孤单生活,不必面对失去爱的痛楚。 很鸵鸟心态……却是她唯一可以为自己疗伤的方式…… 这样了无生气的日子过了两年,任远就在她不经意之间,闯进了她的生命中。 一开始,他们是单纯的上司和属下,再来他们是一对好朋友,不久前,他们 却变成了情人的关系。 任远对她付出的友谊和关心,柯晴君并非全然不能感受,她甚至知道,自己 对他也有强烈的好感。 尤其几天前,当他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她的秘密的同时,他也对她说过「 我爱你」 不可否认,任远说的这三个字,这些天时常在她的心头荡著。 只是她还未走出过去的伤痛,她不能背叛书樵,也没办法鼓起勇气再爱一次,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一切回到原点。 等她离职之後,任远必然会放弃追求她吧? 以他的手腕和男性魅力,日後他可以追到任何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差她柯晴 君一个。 而她自己在休息几天过後,也得准备去找新的工作了。 不知为何,她一想起找工作这件事,就觉得意兴阑珊、兴致缺缺。 此时,她的房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就下床去开门了。 「妈。」柯晴君对来人唤了一声。 陈宜文温和地说:「晴君,待会儿任远要来家里找你,我先上来跟你说一声, 免得你又要怪我,随随便便就让他上楼进你的房间。」 「妈!你怎能答应他呢?」她立刻大惊失色。 「怎麽?妈妈这次又做错了?」 「当然!我不是告诉过你,任远真的很卑鄙!居然偷偷跟慧真探听我的私事! 我就是被他气得离职的。」柯晴君气呼呼抱怨。 「我反而觉得他对你用心良苦!我也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真心讨厌他。晴君, 妈妈不希望你错过一个好男人!」 「不,我没打算再谈恋爱了。」 「傻孩子!你要把书樵放在心里,放到什麽时候?」 「我不知道。」柯晴君逃避地说:「可是目前我就是没办法忘记他。」 「晴君,妈知道你很重感情,这是你的优点,不过这也是你的缺点,你现在 已经深受其害了,你知道吗?」 「妈,你别劝我了!反正我不想再见到任远,等一下他来我们家了,麻烦你 再请他回去吧!」 陈宜文毅然拒绝女儿的要求。「无论你们俩私底下的关系变得怎样,任先生 好歹也是你的上司,你只是送出辞呈就不去上班,你不觉得自己欠他一个解释?」 「任远心知肚明他自己做过了什麽!我想他很清楚我离职的原因,我不懂他 为何又要来家里找我!」柯晴君不谅解地抱怨。 「晴君,我还是觉得,你不能就这麽逃避现实。再说你跟他之间也不只是同 事而已,你不要想骗妈妈。」 身为人母,陈宜文显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妈……」柯晴君无话可说,脸悄悄红了起来。 「等任先生来了,有事你要好好跟他说,千万不要摆出一副晚娘面孔。」陈 宜文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我要下楼去煮早餐了,等你刷牙洗脸後,你就快点 下来吃饭吧!」 柯晴君眼看自己逃不过早上这「一劫」,也只能武装好心情准备面对任远了。 用过早餐後,柯晴君就将任远带到家中的书房「谈判」了。 她怎麽也想不到,这男人的脸皮竟是这麽厚,居然在未知会她的情况下,在 电话中答应了她母亲的邀请,大大方方来到柯家,与他们一家三口共进早餐。 为了招待他,妈妈煮了一桌丰盛的中式早餐,爸爸也热情跟他谈天说地,弄 得整个场面,好像他才是柯家的独生子,她却是个冷淡、不多话的局外人。 可恶! 柯晴君望著坐在小沙发上的任远,只见他一脸安适自在,宛如身处在自己的 家中,她心中非常不甘愿!对他……却又有种难以抗拒的悸动反应。 这男人到底给她下了什麽蛊啊? 她明明就已经决定要「用力」讨厌他了呀! 「说吧!你找我有什麽事?」柯晴君冷冷看著他。 「很多很多事。」他的唇角扬起笑弧。 但是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并不是那麽简单,反而像是他想要一口气、解决掉 他们之间所有的障碍。 「任远,我已经把辞呈递送出去了,难道我这位离职员工,还有什麽不周到 之处?」 「我并没有批准,所以,你还不能离职。」他好整以暇地说。 「你……我才不管你批不批准!我就是要走!」她气急了。 「晴君,你以为只要辞掉工作,把我给甩在一旁,什麽事都可以解决吗?」 他平静望著她。 「我都已经不想计较,你曾经侵犯我的隐私!你还想怎样?!」 「我想的事可多著呢!」 他突然站起来靠近她,一下子就将她搂进怀中。 「色狼!你赶快放开我!不然我要大叫喽!」柯晴君既生气又惊慌。 「你尽管叫吧!我想你的爸妈会很乐意看到,我把你抱得这麽紧。」他趁她 不备之际,在她的粉颊上亲了一下。 「任远,你真是低级!你快放了我!」 「我们分开了这麽多天,难道说你一点也不想念我吗?我可是每天晚上都在 想你!」他在她的耳边轻诉衷情。 「那是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冷淡讽刺他。 「我们的亲吻和缠绵可不只是一场春梦,你别想赖皮。」 「你来找我,就是故意来吃我豆腐的吗?你会不会太闲了?任总裁!」 「我当然是有要紧的事,要跟你商量。」 「什麽事?」 「我要找你一起去南投山上度假,地点就是你大学时代最常去的那个乡村。 我们就约在下个星期五的傍晚出发吧!」 柯晴君惊慌极了!「我不要!」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徐书樵人还在那儿。怎麽?不能让我见见他吗?」任 远别有含意地问她。 他当然知道他已经过世,问题是,晴君却不肯面对事实。 「任远!你怎麽可以这麽残忍?!你为什麽要一直逼我?!」柯晴君的眼眶 变红。 「只要你能让我看见,徐书樵本人还活著,我就不再缠著你,也不会再逼你, 我马上转头就回台北。」 「我没有必要向你证明什麽!请你立刻滚出我家,以後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 眼前!」她怒不可遏。 「晴君,你何不大方一点?带我参观你跟徐书樵约定相守一生的地方,让我 看看你到底有多爱他!说不定,我跟你去了这麽一趟後,我就会对你自动死心了。」 「我才不要跟你去南投!」 「你确定?」 「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去!任远,你不要再强人所难!」 任远不以为意、胸有成竹地说:「既然你这麽坚持,我想,待会儿我该去找 朱静芝女士长谈了。」 柯晴君简直快昏倒了!「你……你找伯母做什麽?!」 「当然是让她知道、你已经有新的男人了,请她再也不要故意利用你的心软, 把你绑在她的身边。」 「你敢?!」她的额际冒出冷汗。 「我们可以条件交换啊!只要你答应跟我去一趟南投山上,我就不会去找朱 女士。不过,你若是坚决想逃避我的邀约,那麽我一定会去找她!你最好相信我 的决心!」 「任远!我恨你!」她伤痛地大喊,几乎恨得想当场杀了他! 无疑地,他掐住了她最大的弱点,她只能动弹不得、任由他摆布。 「你要恨我也无所谓。」他冷酷回答她:「我倒想看看,等我们从南投回来 之後,我们又会变成什麽样的关系。」 「我保证,我们未来会是一对陌路人!」 「对了,我安排的是四天三夜的行程,你可别忘了带换洗衣物。还有住的问 题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预先打电话向当地民宿订房间的。」 「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地逼迫我,就能让你满意了!是不是?」柯晴君恨恨地 瞪他。 「别这麽生气嘛!我可是很期待这趟假期,可以带给我们彼此不一样的体验 和感受。或许你和我未来的人生,也能因而有所改变呢。」 她不想再理会他,只是转身迳自走出书房,回到她自己的房问。任远也只是 笑笑,就从柯家离开去公司上班了。 一方面因为任远无情冷血的胁迫,另一方面是由於母亲的催促和鼓励,心情 相当复杂的柯晴君,终究还是乖乖收拾好度假的行李,在星期五的傍晚坐上任远 的车子,跟他一起出发到南投山上。 这趟旅程对她而言,其实是一趟通往「过去」的旅程。 她想彻底遗忘的、让她痛苦悲伤的过去,她不想面对的过去,却在任远的强 势主张和威逼下,她必须再度旧地重游,将往日的种种全部重新回忆一遍。 这几天来,她暗自痛骂任远无数次。 她深知他绝不会放过她的,他非要把她给逼到极限、逼到角落、逼得她不得 不认输投降,他才会善罢干休。 她被他逼得好痛苦、好痛苦!她快恨死他了! 他用这种近乎凌虐她的精神的方式,强迫她面对过去的记忆,她真不懂他到 底居心何在! 他就是故意要将一直保护住她脆弱的心的壳、给硬生生地打碎吗?!他为什 麽要这样对待她? 他不是说过他喜欢她、爱她吗?这就是任远爱她的方式?! 柯晴君简直没办法原谅他! 她原本对他的好感,更是立刻消失殆尽,只剩下弥天漫地的怨恨。 等这酷刑般的假期结束後,她一定要让他知道,她有多讨厌他随便干预她的 人生!她有多想一巴掌打掉他脸上那种冷酷镇定、掌控一切的表情! 「晴君,南投应该是往这个方向没错吧?」 当车子下了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後,开著车的任远随口问她。 她根本不言不语,只当身旁没这个人。 「唉唉,你还是不跟我说话,我真寂寞!」 从台北市一路南下,无论他跟她问什麽话,她都是对他不予理睬,似乎已决 定对他进行沉默的抗议。 「我是不是该一个人继续唱独角戏?」任远好风度地微笑,自言自语地说。 柯晴君的眼光淡漠、直视前方,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他倒是不以为意,显然了解她对他的怨气很深,还是自顾自说话给她听。 「晴君,徐书樵在世的时候,你每次下来南投找他,心情一定是愉快又幸福 的吧!我听慧真说过,以前的你,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不知这回我们一起上山 来,我能不能再找回从前的你?不过前提是……徐书樵得愿意放你走,而你也愿 意放他走。」 听到这些话,柯晴君的心掠过剧烈的痛楚、和某种奇异的心动感。 前者是为了书樵,後者……却是为了任远。 不!她不要痛苦、也不要心动!她什麽都不要了! 为什麽任远不让她活在她自己原本的小世界中?! 那里没有悲伤、没有爱、也没有恨,正是她需要的栖息之处啊! 为什麽他一定要逼她再度体验蚀人心魂的悲痛?逼她回到那令她难以承受情 绪负荷的回忆之地? 他可知她的心情、已经沉重到快要无法呼吸的地步了? 现在的她不得已受制於他,只能一步接著一步,被他慢慢拖入「过去」这个 黑暗的深渊之中。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