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了好半晌,两人就只是这么彼此默默对峙,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容纳 一丝旧日情分存在的余地。 然而,想起在台湾的爱女的未来、想起自己种种疑虑的黎存栋,再度不死心 地说服。 “难道你不顾念我们那么多年的父子情分吗?” 樊厉讽刺又黯然地说:“爸,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爸,了。以前 我对黎家可以说是感情深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所不惜,那你一定能明白, 当我的心意被人狠狠践踏时,我受的伤害和侮辱又是多么深!”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这么对你的我是被公司里的小人给误导 了啊!,,黎存栋后悔地低 “我很感谢你对我从小到大的费心栽培,才让我有 下令天的局面,我郑重跟你道谢。除此之外,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 好谈的了。“他无情回应。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千里迢迢坐飞机来找你吗?” “我不认为我想知道。” “有关若水的事!,你也一点都不想听吗?” 樊厉怔住了!俊美的脸庞上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痛苦和失落。他很想直接拒 绝被诱惑,转身走回总裁室,但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却硬是动也不动,就只是立 在原地,等待“前养父”继续说下去。 “在说到她的事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怀疑上次”黎明集团“发生危机,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主导,想要把你赶出公司,好让自己的权位坐大,而我发现那 些被我列入嫌疑犯的人之中,有一位,我不排除就是许克勤!” 他突然讽刺大笑。“你这老家伙!就是不放过伤害占自己的另一个养子的机 会,是不是?” 他认识克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他是故意破坏集团和平的嫌疑犯,他真是 打心底无法认同,他跟“以前”的他一样,对黎家人是情深义重啊! 黎存栋难道是越老越糊涂了吗? “本来我也不想这么怀疑他,他跟你一样,都是我最信任也最喜爱的养子。 可是当我暗中发现,娇后的 他竟然欺侮若水,我不得不承认,也许他并不是我 想象中那个优秀又温柔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对若水不好?”樊厉的胸中莫名地翻涌怒意。 他气的,不仅是自己过去挚爱的女人,竟然可能;遇人不淑,他更气的是, 他为何要关心这不分是非、冷心冷惰的女人过得好不好?她都已经不惜一意孤行、 彻底背叛他们的爱情了,他又何必恋恋不舍,渴望得:知有关她的讯息呢? 她娇后是否不幸,跟他根本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们小两口家的园丁,是我私下派过去的人手,若水和克勤都不知道,这 个人是我安排的眼线。”黎存栋深深叹息后说:“他每天观察他们夫妻的日常生 活,回来跟我报告,克勤常常故意找若水的碴,动不动就讽刺她、骂她。要不然, 就是好几天把地冷落在家、不知去向,一点也不疼爱她。” “不会吧?”他明明——直爱着若水!他还记得当他“出事”时,这位义弟 有多迅速就披露这份深藏已久的爱! “我也一直是这么以为,但是根据我的手下的观察报告,我觉得当初他对若 水的深情,不过是虚伪的面具,是为了掩饰他的居心叵测,才编出来的大谎言。” “他何必这样?他拥有的还不够多吗?我已经离开‘黎明’,没有人会再跟 他争取略位第二的继承人之位了啊!” 黎存栋苍凉地说:“怕只怕……他要的是‘第一顺位’。” 樊厉危险眯起眼。“你在暗示什么?” “我有个很不祥的预感,我觉得他可能会对我不利,也会对若水不利。” “你把克勤说成了一个杀人狂魔!”他不敢置信地回答。 “他连多年义兄弟的你,都可以陷害得那么彻底,对自己的妻子也那么无情 无义,这个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等等!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吧?还是你已经掌握切确的证据?” “我惟一确定的,是他在婚姻生活中对若水的恶劣态度。至于他是否真是陷 害你的人,以及他是否已经准备采取行动来对付我们父女俩,的确,都是我自己 片面直觉的想法而已。” “你会不会想大多了?克勤跟若水搞不好只是夫妻吵架,你是不是把这件事 看得太严重了点!” 黎存栋摇摇头。“他们从结婚那天开始,就一天到晚不停地争执、吵闹不休, 我真的认为克勤有问题!因为他若是真爱我女儿,他绝不会这么对待她。” “这么说,从若水嫁给他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就是一团糟?”樊厉突然 心情大好,但下一刻,他立即责备自己犯贱。 不是已经告诉过自己,“那女人”的事他再也不想关心了吗? 他叹息了。 “我一点也没预料到,他们结为夫妻,竟会让若水过着这么不 幸的日子。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因为宠她、而顺她的意,让她用这种方 式来解决她对你的心结。” “你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是想要我这个‘外人’怎样?” “阿厉,请你别再这么说!我现在剩下的惟一希望只有你了!” “我已有我自己的新人生,我可不想被你扯人你所谓的‘希望’!” “你爱过若水,不是吗?难道你忍心让她一辈子受苦?” “那是她咎由自取。”他冷漠地说。 “你就不能体谅她吗?她跟我一样,只是因为被有心人误导,才认为你背叛 了她。若不是太爱你,她又怎么会赌气嫁人、干脆来个玉石俱焚?” “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竟然为了自己大小姐的自尊,狠心将我弃之不顾, 找永远都会记得,当时她是怎么对我的!” “看来,你就是不能原谅我们父女了?”黎存栋的语气满是苦涩。 “你们不需要我的原谅!从头到尾,我只是个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你 们根本不必在乎我的感觉。”他逼自己硬起心肠说:“这样的我,当然也没有立 场再管黎家的事。” 经过一年多的自我心理建设,让时间慢慢冲淡伤痛,他好不容易让自己忘记 过去所有的美好和痛苦,他好不容易让自己蜕变,摆脱旧日沉重的悲伤枷锁。 没想到,在他可以心情平静度日的此刻,他的养父居然又出现,带来过去的 阴影、和昔日伊人的消息,在他的心湖中激起无数涟漪。 若是他够聪明,他应该立即请秘书送客,刁;再听他的句句忏悔、声声恳求。 他真的很想这么做!只因,他已经不想再被往事给严重影响、干扰心神。 ; 久久端详樊厉的黎存栋,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从自己的小皮箱中拿 出一叠文件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本来就想给你的。”他微笑道:“与其让它们以后落在许克勤那个 混账的手上,我宁愿将这个东西送给你。” “这是什么?”他摔眉。 “‘黎明集团’百分之五十三的股权。” 这是他孤注一掷的赌,也是他发自内心的亲手托付,等于是将黎家的生存命 脉全交给这个男人自由处置。 经过这段日子的反复省思、暗中查清往事真相,他终于真正了解,阿厉才是 会照顾黎家上上下下的好儿子,才是若水的真命天子! 之前,他愚蠢得把他推开,还把他的心伤得那么深,如今,该是他赎罪的时 候了! 而且在他心头的隐忧尚未消退之前,他一定要找到可以保护爱女的男人!除 了他之外,已经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请你拿回去!我一点也不想掌握‘黎明集团’的大权!我在美国已经有我 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不需要这份锦上添花。”虽然大吃一惊,樊历依然坚持原则。 他怎么也没料到,当初赶他出黎家门的固执长者,再度见面,竟然直接将集 团接班人的股份全给了他! “我不会收回。”他微笑道:“你要扔掉、或是卖给别人,我也随你处理, 如果你忍心让我老了以后无依无靠,如果你忍心让若水一贫如洗,你就这么做吧!” “可恶!为什么你就是要拖我下水?!”他生气咆哮。 “因为你爱若水,也因为我真的担心,许克勤会暗中陷害我们父女俩。”黎 存栋微微皱着眉头,烦恼清楚写在眼中。 “拜托!你不要被害妄想症了!” “难道你真要等到我和苦水出事,你才肯相信我的话吗?” “我需要时间想想,自己是否愿意回台湾,现在,我无法给你肯定的答案。” 他气愤、又无可奈何。 养父的出现和这番请求,让他惊觉自己,对于黎家所有人的感情,其实还是 根深蒂固地盘据在他的心中。 “太好了!你愿意考虑,就表示我还是有获得你原谅的机会!”他露出欣慰 的笑容。 “只是考虑,并不代表我一定会接受你的提议。” “阿厉,我还有一件事一定要拜托你!万了我不幸出了什么意外、离开了人 世,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照顾若水。”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会允许的!”他气得低吼。 养父交代遗言似的样子,活像他很快就会辞世! 他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一点都没顾虑到,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吗?虽然他 们曾经断绝父子情分好一段时间,但他并不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人,怎可能 对他的死活丝毫不顾念呢? “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你一定不会不管我跟若水的!”黎存栋 感动得泪光闪烁。 虽然阿厉说话还是恶声恶气,但他已听出他冷漠之下的关心。 樊厉没有接过他的话,只是淡淡提出一切要等自己详细思考过后再谈,就没 有再多说什么了。 下午三点多,坐在英式茶馆的黎若水,一脸微笑地等待丈夫,前来赴她的午 后之约。 虽然他只能抽出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来陪她,但这对她来说,也算是无形的 鼓励了。 前阵子,她努力改善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尽量事事为他的立场着想,也不 随意乱发脾气。 说也奇怪,克勤不知是突然想开了,或是厌倦他们之间老是有纷争,他居然 从善如流,恢复以前温柔的绅士风范,对她也不再口出讽刺。 他甚至时时主动关心她、甜蜜问候她,好似他们前一阵子的不和,只是一场 无需在意的过眼云烟。 他的诚心改变,让她觉得自己一切的努力,终于有了回馈、而不是白费力气、 虽然地现在还不爱克勤,但她在心态上,早就认定自已是为人妻子,她也希 望拥有美好的婚姻生活。 既然自己选择嫁予他为妻,她就不想后悔,让别人嘲笑,她这个被薄情郎抛 弃的女人,连婚姻也经营不好。 黎若水皱眉咬唇,为了自己竟不意想起“那男人”而生气。 她已经因为樊厉而不幸过,她不要自己往后的人生,也被他的阴影给笼罩住! 她不会的!不会的! 她一定可以和克勤共创一个美丽的未来,她相信他这阵子的表现,一定是因 为他也有了跟她相同的想法! 就在这时候,挂在茶馆大门的铃铛响起,显示又有客人走进来,她抬头一望, 不禁露出甜美的微笑。 “嗨!克勤。” 走过来两人桌位的他,一语不发地在她对而坐下。脸色铁青得可怕,这让黎 若水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你怎么啦?” “我有一件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她追问:“什么事?” “你先有心理准备,千万不要太伤心,你一定要节哀顺变……” “是谁出事了?是……是爸爸吗?”她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心头已有了非常 不祥的预感! 许克勤点点头,眼眶已泛红。 她尖锐质问:“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啊!” “他去世了,他在开车一班途中,被一辆计程车从后头撞上,连车带人摔到 高架桥下……” “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绝不可能!爸他不会抛下我的!”她歇斯底里 尖叫。 许克勤接下来的活,她已经听不清楚了,哀痛欲绝的她迅速站起身,想跑出 去找父亲,然而跟前迎向她的,却是一片空白的黑暗。 因为悲伤过度,她才跑没儿步就昏了过去。软倒在险险接住她的丈夫身上、 在黎若水的梦中,有个小女孩在花园内奔跑。 “爸比!你看我摘的花漂不漂亮?”因为东奔西跑,小脸红扑扑的她炫耀着 手中的战利品。 “漂亮!当然漂亮!”在一旁看着独生爱女的俊挺男人呵呵笑道。 “给你戴!”她用肥肥短短的小手,将一朵小花硬是插进他的头发里。 “你把爸比变成女生了。”他将她抱起来绕圈子转,让她开心得格格笑。 梦中的小女孩,突然变成了一位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学生站在校门口,她的右 手臂下夹着钢琴谱,脸上的表情却忧郁得不得了。 “你怎么了?”已届中年、却依然帅气的爸爸。从房车中走下来问她。 “我不想学钢琴!”她的小嘴嘟得比天还高。 “别气了,不学就不学,我带你去吃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耶!爸爸好棒!爸爸最好了!”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你放心,你不想做的事,我绝不会强迫你的,” 父女俩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起坐上自家的座车离去。 然后,那位女高中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有着悲伤泪眼的年轻女人, 她正趴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低低哭泣。 她已经哭了好久,好久,感觉运心都快被她哭得吐出喉咙口了,但她还是无 法停止,怎么样也无法停止。 “若水,别哭了!”一只温和有力的大掌,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爸爸,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初恋情人的背叛、和带给她的羞辱, 让她大叫大嚷,宣泄胸中几欲爆炸的郁闷。 在别人眼中,她是沉静、优雅、又有气质的大小姐,除了她的父亲之外,没 有人看过她任性、娇蛮的一面。 连樊厉也不曾觉察,她有这么爱恨分明、性格激烈。 “若水乖,你不要哭,爸爸已经把他赶出黎家了你再也不用看到他了。” “爸——”她坐起身,扑进父亲怀中,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女人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啊?她为什么哭得那么悲惨呢?难道她都没碰上 什么可以让她开心笑的事吗?睡梦中的黎若水,模模糊糊地问着自己。 突然间她打了个冷颤,就从沉沉的睡眠当中消醒了。 睁眼一看,只见自己房间黑暗中的天花板,双手抬起直觉碰触,竟碰到自己 一脸泪水。 原来,她真的哭了。 父亲过世的悲伤纷至杳来,直扑她脆弱空虚的心灵,再加上刚才梦中想起被 人背叛的痛苦,黎若水的热泪涌出,继续不停地往下滑落。 爸爸真的不在世上了!他再也不会挡在她面前,帮她解决所有难题,他再也 不会出现,赶过来安慰无助的她了。 在这世上,她真的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 樊厉不要她,许克勤更不是她理想中的丈夫,她真的是只有自己,只能依靠 自己了! “哇——”她像小孩般放声哭出来,手指抓紧了被子一拉,就用整件棉被从 头到脚裹住浑身冷得发抖的自己,好像可以就此逃避不想接受的现实。 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不可以不用这么绝望 地孤单着?这么冰冷地寂寞、痛苦着? 谁来告诉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