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第二章瓶子底儿和大便 1 为了了解潘岳的青少年时代,我决定去造访潘岳的家人。我在前面已经说了, 潘岳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老导演,叫潘向前,是五六十年拍战争片的好手。不过他 现在已经退休了,但你在如今一些描写解放战争的巨片“大××”中总是可以看到 他的名字(顾问头衔)。他就住在北京城西南地区的八一电影制片厂院内。 找到潘向前老先生的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住在一幢恐怕是建于五六十年代 的五层红砖楼(顶上也有红瓦屋顶)的四楼,我按了按门铃,一个小保姆打开了门, “他正等着您呢。”小保姆欢快地说。接着她就把我直接引到了书房(穿过了宽大 无比的客厅),我一抬头,发现老爷子正坐在一把扶手发亮的藤椅中盯着我呢。一 番寒暄过后,我也落座了(可觉得屁股硌得慌,原因是板凳太硬了),这才环视了 一下这间书房的格局:老式书橱中的书琳琅满目,但一看就知道是70年代末以前的 版本,其中一大格是各种版本的《毛泽东选集》,大大小小,白白红红一片。值得 一提的是,房间里的各种装饰物,像花瓶、笔筒、烟灰缸、茶杯等,大都是由炮弹 壳制成的,使得这间屋子有一种战壕气息。 我一向比较熟悉现代酒吧、大酒店、商务会所和快餐厅,冷不丁来到了一间70 年代风格的战壕中,多少有些慌乱,以至于让滚烫的炮弹壳茶杯烫了手,尖叫了一 声,引来了潘老爷子会心的一笑。 他看上去已年近70,精神不错,头发花白,脸的轮廓与我所熟悉的潘岳的脸有 些相像。我诚惶诚恐地说明了来意,潘向前就开口说话了:“那些新闻报道!全是 杀人的报道,把我儿子描写成一个杀人犯,这完全是不实之词,实际上,从小他就 是一个天才!”老头儿开宗明义,把正埋头记录的我吓了一跳,我谨慎地问:“潘 老,您说潘岳从小就是一个天才?”“对,从小就是。”老头儿的喉咙里发出了一 阵沙哑的吼声,他还把手上的拐杖重重地顿了几下,我想楼下的住户肯定要吓一跳。 “从小他就是个天才。那个时候我特别忙,忙着拍打小日本、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战 争片,忙啊!我总是在外面跑着,他妈妈是个化妆师,也总是跟着剧组跑,没法管 他。所以,在60年代,直到他上小学的年龄,我们都没有给过他好的管教,他就无 师自通了。他在那个时候就喜欢搜集很多旧瓶底儿,各种颜色的旧瓶底儿。”老头 儿说到这儿,喝了一口茶,“所以我说他从小就是一个天才。” 我有些不太明白,“潘老,您说他是一个天才……”我看了一下笔记,狐疑地 又说:“他又搜集了很多旧瓶底儿?这之间有什么……”“他搜集那些颜色不同的 旧瓶底儿是为了去看太阳,看周围的一切。你想,他那么小,就知道透过瓶底儿去 看世界了,这不是天才又是什么?那瓶底儿就是摄影机眼啊!每一次我回到家里, 他都会惊喜地告诉我他用那些颜色不同、厚薄不同的玻璃瓶去观察太阳、观察万物 变化的体会。他给我说得很仔细,比如同样是看太阳,看早晨的太阳与下午的太阳, 那种光线的奇特变化是非常……丰富的,你说呢,年轻人?他从小就知道用变换的 视角去看这个世界,他当然是个天才了,这也是他后来成了大导演的原因。他就用 那些破玻璃瓶子的底儿来让他看到的东西有一些梦幻色彩,这就是他后来变成了大 导演的原因。”老头儿讲得目光炯炯。他又喝了一口水,但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小 保姆立即从客厅进来给他捶了几下背。“他是在‘文革’期间度过整个少年时代的, 这时候他都干什么去了?”我问。“他在成长啊!他用瓶底儿看世界还是他的初级 阶段。‘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和他妈妈就被打倒了,被发配到江西劳动去了, 那时候他才刚上小学三年级。他姥姥那时候还活着,就住在这里,她一个人带他们 兄妹三个人,那种日子可艰难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得为三个小孩子洗衣做饭, 可苦了他姥姥了。我们不在家,他就偷偷地把我那架海欧牌照相机拿出来,去到处 拍。 “1957年‘反右’之后,我有一段时间管后勤,靠边站了,不让我拍片子,他 就常去我管的仓库里玩儿,趁我不注意,他从我的仓库里偷了很多胶卷,那种黑白 的照相机胶卷。现在想来,这一切也完全是有预谋的,是一个天才压抑不住的证明, 因为一个天才,总是自觉地为自己未来的发展寻找机会。他不仅在我和他妈妈的处 境变得更坏之前贮藏了一批胶卷,还把我家里的各种钥匙,主要是一些大箱子上的 钥匙都复制了一套。我和他妈妈1966年底被遣送到江西以后,他们兄妹三个人就自 由了。于是小潘岳就用那钥匙从箱子里取出了我的海鸥牌照相机。”老头儿说到这 儿,似乎为儿子在那么小就胆大妄为有些羞愧和不安,但随即他又想起了他儿子是 个天才的论断,因此他又接着说了。“他就开始拍照片,他拍了很多照片。我真的 没想到他会在电影厂的仓库中偷出这么多胶卷,要是在那个年代被发现了,我非给 判刑不可。你说这小家伙的胆子有多大!”老头儿满脸乐开了花,现在,什么危险 都没有了,他在安享晚年,略感骄傲地回忆着儿子的童年。“一开始他给他姥姥拍。 你知道,像他姥姥那一辈人,属于非常迷信的一代人,因此对闪光灯极其敏感和恐 惧,只要闪光灯一闪,老太太就要吓得晕过去。可小潘岳还偏偏喜欢给他姥姥拍照 片,从各个角度拍,无论他姥姥在干什么,他都要拍,偷着拍、仰着拍、俯拍、用 长焦拍。他练习拍人物最开始是拿他姥姥当模特儿的,而且他还拍了他姥姥的不少 局部特写,比如眼角的皱纹———那种老年人的皱纹,再比如手上的青筋,等等。 这小家伙可是调皮极了。不过,从现在的角度看,他真是给我们留下了怀念他姥姥 的最好凭证。”老头儿叫小保姆拿来了一本发黄的相册给我看。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