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篇 汪辉(文学统筹): ……那还是在神农架拍《永恒》最后一些镜头的时候,潘岳和夏百灵谈了一次 话。这是他们摊牌的时候。那一段我们深入神农架,就在山里头搭了几个大帐篷, 一些主要的创作人员都在。晚上,森林里的蚊子太厉害了,我根本就睡不着。后来 我把自己裹进厚厚的毛毯里,只露出了耳朵和鼻子。露出鼻子是为了呼吸,露出耳 朵是为了听响动———你也知道,这神农架里是有野人的,我们来拍片子之前有些 人把这些野人说得很玄。野人万一出来捣乱怎么办?所以我的耳朵就支楞着。 那天晚上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了潘岳和夏百灵的谈话。我听见潘岳说,在 神农架的戏快拍完了,所以咱们好好地正式地谈一次,你想怎么样?夏百灵说,什 么怎么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呀,潘岳说,我能猜出来这些天你天天在和谁通电话。 我和谁通电话。你说我和谁?夏百灵声音提高了。 你和刘志松。我见过他,上一次,那是两年前,我们一起去洛杉矶参加电影节 的时候,在宾馆中你收到了他送的鲜花和名片。 夏百灵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她说,是,是和他通的电话,你说对了。 那你打算怎么样呢?和我离婚吗? 我还没想好,我的心很乱,我不知道,不过我的确想见见他,我不知道。 如果你想和我离婚,和他在一起,我会在协议上签字的。 夏百灵又沉吟了一会儿,你不要逼我,我还没有想好。 可我已经想好了!潘岳忽然提高了嗓门,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会给你自由 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要和你分开,夏百灵说。 但你每天都在和他通电话,他就在北京等你。我今天要和你说的是两件事。其 一就是我们的关系,如果你要离开,我不反对,也不挽留。其二,剩下的戏,你能 不能配合一下,帮我把戏全部拍完? 可你为什么要今天逼我呢,我的心很乱,你却又想一刀全斩断,把我向他那里 推过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把戏拍完。 但必须把戏拍完,我们还有合同,潘岳开起了玩笑,总得按合同办吧。 可你为什么伤害我的自尊心?我和别人通电话又怎么了? 你打得太长、太频,这还要让我说吗?我真的不想和你谈这件事,可我实在受 不了了。我自己的压力太大了,预算超支、外景遭风暴袭击破坏,而你又人心思变。 可我必须要把这部片子拍完,我要完成它,哪怕它是我们之间的结束和纪念,也请 求你协助我完成它。 今天你说了分手。分开、结束、告别———我不喜欢这些词。关于我们的关系 我也想了很久,我觉得我过的是一种不正常的、变形了的生活。在你看来,你的全 部世界就是你的电影。可我的世界呢?除了电影,我还要拥有生活,拥有两个人的 生活。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被忽略了。 而刘志松就很重视你了,对不对? 他把我看得很重。而我也想做一回正常的女人。潘岳,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但是我和你提了好几次,你都说不行。上次怀孕,你非要叫我打掉,可我真的很想 要那个孩子,但那一段时间我因为感冒,也吃了不少药,可能对怀孕有影响,于是 我最终同意打掉了孩子。可实际上我是非常想要那个孩子的。打掉了他的那天,晚 上我做梦就梦见了他,是个男孩,而且我梦见他时十分清晰,他从一个光屁股的娃 娃一点点地变大,直到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他一直在冲我笑,直到后来在一片 云雾中消失。醒来之后,我真的很心痛很心痛,因为,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的一个珍 贵的依附物。可我并没有把这种感受告诉你,因为当时你在忙着电影《华山论剑》, 当时我的替身补完了剩下的所有镜头,我在家中静养。而当时在华山,你根本就没 想过我作为一个女人,多想你在我的身边啊!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在想应该调整一 下我的生活了。 潘岳沉默了好长时间,又说话了:我也在想,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出问题?难 道爱的结果在这个时代就是放弃吗?为什么不会是坚持呢?我的第一次婚姻的失败, 的确是白冰媚的占有欲太强了,到了变态的可怕程度,而这一次和你,难道也会有 坏结局吗? 你刚才已经说了你的想法,我只能离开你了。 你是否决定了呢?你再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 可你刚才已经替我决定了呀!我想明白了,我们分开吧,这一次对于我们两个 人都是拿主意的好机会,夏百灵说,我会把剩下的戏拍完的,只是再表演和你亲密 的镜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自然些。 你是一个一流的演员啊,潘岳说,当然可以演好所有的镜头。我们今天的谈话, 我希望先对剧组保密,这样对投资方、对整个剧组都会好,要不这部片子就完了, 我们不能因为咱们之间的事儿砸了大家的盘子。这是我工作的宗旨。 潘岳,现在我觉得你很陌生,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因为你这么冷漠和冷静 地和我说话。你还是潘岳吗? ……然后,我听见夏百灵哭了,她跑出了帐篷。我朦朦胧胧地想,她会被野人 抓走做压寨夫人,生一群长毛类人猿吗?然后,我也睡着了。“为什么潘岳非常想 演这部片子呢?我常常想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敏感地感觉到需要和夏百灵修补关系, 他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所以他就扮演了这么一个在天地之间追 寻妻子的亡灵的角色。我的原著叫《永远》,他却把它改成了《永恒》,永恒比永 远要远得多了。他是在追求什么?永恒到底比永远要远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他拍这部电影就像在说一个预言,他将和这部电影和夏百灵一起变成永恒。他们 果然以这部《永恒》来结尾,变成了永恒的故事。如今我们谈论起他们来就像在说 一个故事,我在后来多次看这部电影时真的是泪流满面,因为这部戏的主角,潘岳 和夏百灵都已升入天堂,而剧组所有的人也天各一方了。真的是曲终人散。你看, 潘岳把瞬间全部变成了永恒,一种比永远还要远的永远,我非常伤感。”编剧田妞 说。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