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晚上,进入旗镇,马路上有一排路灯,像天上的星星被摘下来挂在树干卜一样。 灯光一入眼,就让我迷恋。草原上现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里借着路灯 下的灯光,我和色队长,彼此能见到脸上的笑容。路上有人走过来,人影飘动,更 有神鬼一般的感觉。我喜欢路灯,好像路灯并不喜欢我。我感觉,它们好像目光一 致地瞪眼看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让我感到紧张。 路灯和路灯之间的黑暗,像无边无际的忧愁一样蔓延着,让我焦虑、烦躁起来。 旗镇上也很温暖,这个道理我明白,在我们居住的那个牧村,羊圈里就比野地 要暖和,这是房子多了的缘故,挡上了风寒;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人多身上冒出的热 气就多,就像羊圈里的羊多一样。 这个陌生的旗镇,就是我要到达的目的地。 我很放心了,紧张的心情和累酸冻僵的身体都放松了。马上就要见到阿爸,心 里除了焦躁,还是感到激动。其实我对阿爸也像对这个旗镇一样陌生,不过我觉得 没关系,就像进了旗镇一样,来了就要面对,见面熟了就会亲切,就会喜欢了。 东问西问,色队长耐心地一路停车,一路打听。我们终于找到了,停站在了旗 歌舞团的大铁门口。大铁门墙垛上,挂着一块竖立着的木牌。门灯下看得清是用蒙 汉文写的文字: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科尔沁旗歌舞团。我在家里的牧场中学已经 读到初二,我们是双语上课,蒙汉文我都认识。 我要见到我的活佛阿爸了,我已经很模糊他长得什么样子了,家里有一张他的 唐卡,是他还小的时候,当活佛的画像。那是一张彩色画像,颜色始终明快鲜亮, 年少的阿爸神采飞扬。 我满身冰雪站在大铁门前,拍打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我就在那里停一会儿, 拍一会儿,耐心等待。我不是很着急,我想已经找到地方了,见到我阿爸是很容易 的事情了。在这样寒冷的黑夜里,阿爸可能已经喝点烈酒,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了。 看风在院子里回旋着,顺着铁门往外刮,即使阿爸没有睡着,我敲门的声音,也会 被这强劲的冷风刮走。 我担心色队长着急。很奇怪,这个性格急躁的人,却显得一点也不急了。他把 马车停靠在路边,抱着鞭子很有耐心地站在我的身后等待,就像到庙里拜佛的人一 样,显得很虔诚。我用力拍门,他却压低嗓门提醒我:慢慢敲门,小点声,不要那 么用力,尼玛活佛睡着了觉会惊醒的。我说你是不还在醉着呢,阿爸不惊醒,怎么 来开门? 说这话时,我很自豪,底气很足,色队长恭敬的那个人,就是我的阿爸, 我一下子好像何了高高在上的特权。就像赶车老板看拉车的马一样。 色队长说:活佛怎么会亲自来开门,他会有守门人和看门狗的。 我说:色队长你走吧,夜里冷,你去大车店喝酒吧。 他说:你别急着撵我走,一会儿让我见一面活佛。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哀求了, 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个猖狂的色队长了。我有些得意忘形。我还发现色队长进到旗 镇,说话的声音就小了,好像没有了平时在牧场里的那种粗门大嗓子。他很有自知 之明,这个旗镇是不归他的牧业队管的。 又过了很久,有一个人,在路灯下影子拖得很长,很变形的样子,向我们走来。 他问我为什么深更半夜在这早敲门? 我说我来找我阿爸。 他说你阿爸是谁? 我说是尼玛活佛。 他说不要再敲了,这个院子里没有活佛。天下没有第二个活佛,只有毛主席一 个活佛,其他的都是人,有的连人都不如,是牛鬼蛇神。 色队长这回来劲了,他把鞭杆子往地下~一杵说:你这个人是谁呀? 你说的是 什么话? 难道尼玛活佛不是住在查干庙这里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这里不是查干 庙,也没有活佛,这里是旗歌舞团。 这个人说话莫名其妙,我听得有些糊里糊涂。我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就在路灯 下瞪圆了双眼看他,一看觉得这个人更加奇怪,他的身材骨骼粗壮,生得很高大, 下身穿着一条模仿汉人的抿裆大棉裤,打着裹腿,上身里面穿着一件也是汉式的大 棉袄,棉袄外面却套了一件军装,军装显得比棉袄小,很紧张地扭巴巴地套在一起, 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捆起来的牛。军装的左臂上戴着一个红卫兵袖标。虽是在路灯 下,我也看出他那身棉袄棉裤是用庙里的喇嘛袍子改的,我家里就保存着阿爸这样 的喇嘛袍子。 这个人的脸很长,是属于马脸型的,他的脸很严肃却不凶狠,说话的嗓音像铁 勺子敲铁锅一样响亮、磁性。我现在觉得这个人看着眼熟,听着声音也有些耳熟。 他说你既然是尼玛的儿子,还用这样看我吗? 你不认识我吗? 我想起来了,他 是拉西叔叔,原先庙里我阿爸的经师。阿爸每年都不回家,是他过年时总要赶着马 车,给我们家送来阿爸带给我们的钱、粮票、布票、棉花票、果子票,还有城市里 的白面、粉条、苹果、酸面包和黑酱油。不过,那时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在年前的 腊月里,戴着棉帽子,包裹得很严,由于来去匆匆,我每次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有时还见不到,我去上学或者去放牧,回来见到一堆东西,阿妈就说拉西叔叔来过 了。 然后连续几天都看见阿妈把钱和各种票拿出来,数了又数。阿妈说这个拉西经 师和我阿爸一起还俗,也进了旗歌舞团,他演奏马头琴,不是经师了,是马头琴演 员,我阿爸唱长调,他伴奏。 认出拉西叔叔,我很高兴。我说拉西叔叔我阿爸不是住在歌舞团吗? 他怎么不 来给我开门? 拉西叔叔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说你阿爸已经不住在这里,他走 了。 色队长看到我们认识,也高兴起来。从怀里掏出酒瓶打开盖递给了拉西叔叔。 他没有接,色队长就自己干了一大口:告诉我活佛去了哪里,我答应了佛娘,要见 了面亲手把他的儿子阿蒙交给他。 拉西叔叔说你是谁? 你们不可能见到面了。 我说他是我们牧场的色队长,我又说:色队长,他是和阿爸在一起的拉西叔叔。 呵哈,是拉西经师,我早就听说过。色队长显得很虔诚,又掏出酒瓶子递给拉 西叔叔。 别这样叫,我不是经师。拉西叔叔拉着我的手说,天太黑了,夜里冷,走,咱 们先回家去吧。 见我们走了,色队长也上了马车。他还是冲我喊着说:阿蒙,你跟他去了,我 回去怎么跟佛娘说? 就说你没找到活佛吗? 拉西叔叔把我的手拉得很紧,走路的步 伐也很快,我就没有回答色队长。我本来想说你回去不要跟阿妈说没有找到阿爸, 但足我说不出口,心里很着急。 拉西叔叔把我领进家门就对热情的格日乐婶子说,你看是谁来了? 格日乐婶子 温暖的手拉着我的手,围着我转了一圈儿说:长得太像了,他一定是尼玛活佛的儿 子,别的种马怎么能生出这样好的马驹子,要是从前就是佛子呀。 我的身上已经被冰雪冻成了一层硬壳,衣服脱不F 去了,硬拉就会把衣服一块 一块撕碎扯断。 格日乐婶子从灶坑里扒出一盆红堂堂的牛粪火,把火盆放在地上,就让我像毛 驴拉磨一样,围着火盆转着圈儿,前后转着身,烤我的冻衣服。火盆很热。火盆是 用牛粪和着碱泥制作成的,装上牛粪火一烘烤,用手摸到盆子的帮沿,那种感觉很 温暖、舒服、润滑。我们家里就有两个这样的火盆,而且是年代久远的老火盆。 我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转圈烤着我的身体两侧。我的衣服上就热腾 腾地冒起气来,边烤边冒热气,格日乐婶子就边往下脱我已经烤软了的衣服。 刚进屋时,我见到了他们的炕上,齐刷刷地在被窝里露出七个黑色的小脑袋。 他们家的孩子都已经躺在被窝里睡觉了。待我身上冒着热气的衣服被格日乐婶子扒 净的时候,被窝里钻出来七个小脑袋一起喊叫起来:光腚沟,羞羞羞! 缩回去! 格 日乐婶子一声吼叫,七个脑袋又齐刷刷地钻进了被窝。被子在扭动,他们在被窝里 狂笑。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阳光照满了窗棂,窗上的冰被照化了,冰水顺着冰凌往下 淌,像牛的乳头在流淌牛奶。一群颜色不同、大小不一样的鸡,排成一个顺序站在 窗台上啄冰凌。屋里的地上六个刚拉完屎的屁股,也是齐刷刷地撅着,被一条大白 狗伸着粉红、柔软的舌头,在一个一个给他们舔。他们明亮的小鸡鸡和皱巴巴的卵 子,在狗的舌头前肆无忌惮地晃动,滴着尿滴。 拉西叔叔家里有七个孩子,一个女儿雅图十一岁,小我两岁。其他的六个儿子, 分别是九岁八岁七岁( 两个,双胞胎) 六岁四岁。 晚上睡觉,拉西叔叔和格日乐婶子在炕头睡一个被窝,六个儿子两个人一个被 窝。女儿雅图自己一个被窝,按序睡在炕梢。我自己一个被窝,挨着雅图。六个儿 子像六条狼一样,每晚睡前都因为争夺被子要连续几场战争才能睡去。那六条狼是 赤条条地睡,雅图是穿着一条红色的小裤衩。 我没有内裤,赤条条的又觉得害羞,就穿着棉裤睡。格日乐婶子让我脱掉,说 在自己家里,怕什么羞,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炕烧得滚热,肉皮睡在炕席上烙得 那才舒服。 我还是坚持不脱,可是睡着后,虱子就开始在我的身上爬来爬去地咬,我剌痒 难挨,就只好悄悄地脱掉。睡之前,我总是很惊慌的,我总是担心每晚睡着后要发 生的问题。我有一个尿炕的小毛病,很令我感到羞辱、自卑和无奈。 第一天晚上,可能是格日乐婶子用火盆把我身上的水烤干了,竟然没有尿炕。 也可能是我太累了,把这个茬儿给忘记了。也奇怪,平时家里牛羊丢了,和阿妈去 找,跑累了,就更容易尿炕。 早晨醒来,我突然想到,马上惊慌地摸摸身子底下,是干爽的,很热。我又怀 疑,或许是尿了又干了? 我昨天坐了一天的车,还走了路,不可能不累呀,不可能 不尿炕呀。 没有尿炕我心情很好。白天看拉西叔叔,比昨天晚上在路灯下看,整个小了一 圈儿。看他一层一层穿衣服,好像在包扎一个包裹。穿了喇嘛袍子改成的汉式棉衣, 他又把棉衣打成了皱褶才紧巴巴地套进了那身绿军装里,费力系上扣子,就成了一 件捆好的包裹。别在左胳膊上的红卫兵袖标红底黄字,倒是很飘逸,就像是包裹上 的标签。 第二个晚上睡之前,我就把阿妈给我带来的一小块毡子拿出来,铺在了身下。 这个动作让格日乐婶子给看见了,她说,你铺上毡子是怕硌屁股吗? 我说炕太热是 怕烫屁股。 她说,家里有更厚的毡子,我给你铺一张大的。 我说不用,我从小就是睡这张,已经习惯了。 我的梦都在这张毡子上。我不太明白自己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反正草原上大家 都习惯这样讲话。 自己用旧的东西,就说是梦在上面。 格日乐婶子当然懂我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她不知道,阿妈给我带的这张毡子是 有秘笈的。毡子的一面缝着羊皮,另一面是很厚的布面。睡之前,布面朝上,挨着 我的身子,舒服柔软。半夜尿湿了,我醒来就把毡子翻过来,睡在羊皮上。我睡上 去,就会把毡子里的尿挤到布上,布挨着热炕席就会烙干,而尿的湿气,也不会透 过很厚的羊皮上到我的身上来。我就可以继续很舒服、很干爽地睡觉。第二天醒来, 整个毡子都是干的,不过日子久了,那块炕席就会变成黑红的旧颜色,像老古董的 包浆。那块布时间长了,也会像烙糊的薄饼一样,变成碎片。所以阿妈会经常给我 更换尿布,这块就是来之前的夜里阿妈新缝上的。 其实我尿炕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每晚尿之前,我梦里都是在到处找地方撒 尿,总是憋得很急,周围却到处都是人,都在用眼睛看着我,嘲笑我,起哄我。我 就到处躲,到处跑。终于没有人了,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尿。每次尿完了,我就 醒了。有时梦里正往某处撒尿,我就意识到我是不是在尿炕呵? 就马上醒过来,结 果下面的水管真的正在流淌。这个时候我总是悔恨交加,但也无济于事。 睡在拉西叔叔家,我每晚都要悄悄地给毡子翻个。第二天早晨,那几条狼因为 尿炕,总有打不完的官司,我就被忽略了。有时还会被当成榜样。 格日乐婶子总是说,尿炕就尿了,有什么吵的,长鸡巴就是撒尿的,人小憋不 住尿,像阿蒙哥哥那么大,能憋住就不会尿了。 有时候,那对名叫三扁头和四扁头的双胞胎,突然就跑过来掀开我的被窝说, 我看看阿蒙哥哥尿炕没有。我那时总是要心惊肉跳,尤其是雅图跟着起哄说,他尿 了。我就像做贼被当场抓到了一样,面红耳赤。格日乐婶子也说:阿蒙哥哥这么大 不会尿炕的。你们到了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尿炕了。三扁头说:那还尿怎么办 ?四扁头说:那你的鸡巴就有病了。我感到很羞愧,也很害怕,怀疑我是不真的有病。 后来我发现大家总是跟我瞎扯,慢慢就从容一些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格日乐婶子白嫩的臂膀上。 格日乐婶子并不漂亮。穿上衣服显得肥胖粗壮,仰起红红的脸膛,粗门大嗓子 喊起来像头母牛。 我对她倒是有亲近感,不烦她,但是也不喜欢她。 她脱了衣服睡觉,喜欢露出两个赤裸的臂膀来,那双臂膀,却出乎我的意料之 外,很白嫩。 我恍惚感觉,炕头拉西叔叔爬到了格日乐婶子的身上。格日乐婶子就心甘情愿 地,用那双白嫩的臂膀搂住了拉西叔叔。听着格日乐婶子在炕头,被拉西叔叔二百 多斤的身体,压得喘不上气来的叫声,我怎么也睡不着。 每晚拉西叔叔压在格日乐婶子身上时,我都试探着把手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往 雅图的被窝里伸。雅图的被边压得严严实实。我的手伸不进去。 我知道她也没睡着,看她紧紧攥着被边的手我就知道。 今晚的月光明亮。我的手试探着几次失败之后,已经心灰意冷。雅图一只柔软 的小肥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抓住我伸出的手又甩掉。她掀开被子就像闯进了羊圈, 手快速得像一只母狼,伸进我的被窝,就抓住了我憋尿的小鸡鸡。我心狂跳,一动 也不敢动。这时,格日乐婶子的叫声突然大了起来,好像母狗被踩住了尾巴,拉西 叔叔猛地也像牛一样吼叫了一声,砰地从格日乐婶子的身上滚了下来,砸到炕上就 没动静了。我也一下子就把手伸进了雅图的被窝里,在她的胸上摸到了两个鼓起的 硬邦邦的小乳房,就像两个刚长出来的小母牛犄角。 拉西叔叔滚到炕上,先是像没气了一样寂静无声,过一会儿很舒畅地打起鼾来, 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格日乐婶子拉亮了灯,下了地。我和雅图赶紧把自己的手都抽 回到自己的被窝里,也转过脸,假装睡着了。 婶子走过来,先是把那六匹狼从被窝里拉出手和头来,她自言自语,装模作样, 好像刚从睡梦里醒来:这些傻孩子,把头藏进被窝里睡觉,闻着屁味儿会闷出病来 的。屁可是毒气呀。她又掖掖我的被窝,摸着我的头问我:阿蒙,睡着了吗? 我假 装睡得很死,一动不动,连气也不喘。 婶子自己笑了,说了一句这小子心眼多,就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故意说:炕太热了,睡得像死狗一样,连梦都没做,差一 点醒不过来。我这个知识来自于我学的课本里的一个故事:此地无银三百两。 格日乐婶子却向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我记住了那一眼。我就惊惶格日乐婶 子已经知道,我晚上并没睡着,睡着的人会像死狗一样眼睛不眨动,会很均匀地喘 气,而我的眼睛在眼皮下不断地滚动,连气都不敢喘,憋着,早晨起来还欲盖弥彰, 不打自招。 我想告诉她,岂止那一晚,睡在她家的那些日子里,每天晚上拉西叔叔像公牛 一样爬到婶子的身上和她交配时,我和雅图从没睡过。 晚上钻进被窝,偷偷地互相摸,已经成了我和雅图之间的秘密。我们俩谁也没 有说过,每天晚上却很默契地墨守成规。白天却好像故意地很不友好,雅图和我说 话总是对着来,嘲讽我的草地口音。我却一点也不生气,连拉西叔叔和格日乐婶子, 有时都感觉到雅图太过分了,有点不好意思,我总是一笑说没事,让妹妹说吧。他 们一起赞我懂事、通情达理。其实相反我和她一样,我们内心都对晚上充满期待。 一天晚上我被雅图摸得非常快活,在拉西叔叔像牛一样吼叫的时候,我的小鸡 鸡里一股尿喷了出来,喷了雅图一手。 第二天她把我拉到房后,责骂我说我坏,故意往她的手上撒尿。 我说不是故意的,是尿自己喷了出来。 雅图很快乐,好像并不生气,她神秘地问我,你的尿为什么像流出的脓一样? 你的鸡巴是不是烂了? 我也想起昨晚的尿有点像浆糊一样粘稠,我就惊惶了,我的 鸡巴怎么会烂? 本来我就怀疑自己总尿炕,是不是鸡巴有病。 我却说那一定是你给我摸烂的。 雅图很得意,她说你这草地上的人就是蛮笨,什么都不懂,男人都会流出这种 白脓的。 我说你怎么懂? 她说,我早晨叠被子,常常看到阿爸的被子上有这种白脓。 我也觉得怿,昨晚的感觉就是和平时撒尿不一样,像从草垛上滚到了柔软的草 地匕一样,飘飘悠悠,很舒服。 这是我和雅图之间的秘密。没人知道。叔叔和婶子之间的秘密,他们可能以为 没人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和雅图都知道。那六条狼可能不知道,因为他们还不懂。 夜早,拉西叔叔趴在婶子身上吼叫的时候,三扁头或四扁头,在黑夜里,会突 然就说起话来。 阿妈,啥时候了? 这时拉西叔叔就会突然停止吼叫,婶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白城子的火车刚过去,天亮还早呢,接着睡吧。结果说话的人不但不睡,其他的 也会醒来,拉屎、撒尿、喝水,折腾一通,然后才安静下来,慢慢睡去。 我知道这时候,拉西叔叔早已从婶子的身上滚了下来,无法继续再爬上去,拉 西叔叔就打着鼾声睡着了。 安静下来,大家都睡着了,慢慢地我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我做梦就是回 牧场。回到家里,见到阿妈,还没说话,就听婶子喊,起来吧,都起来穿衣服吧, 北京的火车都过去了,亮天了。 这是拉西叔叔家的习惯。他们家的时间都是有声音的。由于他们家离火车站近, 判断时间都是用火车进站的时间。尤其是夜里,火车轰鸣着进站,格日乐婶子总是 能准确地说出火车往哪个方向开,到哪里去。她像一个座钟一样,很准时地,日夜 回答着孩子们对时间的追问。 后来我也熟悉了。基本上掌握了夜晚火车的规律。吃完晚饭,天黑之后,第一 次听见火车的轰鸣声,就是要睡觉了,格日乐婶子说,去呼和浩特的火车都进站了, 还不钻进被窝里给我睡觉! 于是大家就比赛脱衣服,大多数都光着屁股钻进了被窝。 第二次火车拉着汽笛进站,那是半夜的时候。黑夜里,婶子总是被压在叔叔的身下, 喘着粗气回答孩子们:白城子的火车刚进站,亮天还早呢。天快亮了,那班进站的 火车是开往北京的。 火车进站轰鸣着的声音,在夜晚让我特别兴奋。尤其是它长长地拉着汽笛,像 唱长调一样,我情不自禁地就想跟火车一起呼啸。但是我知道不能喊叫,这时可能 拉两叔叔正在格日乐婶子的身上喊呢,我就只好紧紧地咬住被角,假装睡觉。那殴 气被我从喉咙憋回胸膛,在里面一鼓一鼓向外冲,我在被窝里就像一只鼓气的蛤蟆。 这时火车在外面轰鸣,拉西叔叔在上面喊,格日乐婶子在底下叫,我鼓着气就像助 威一样。雅图就会把手伸进我的被窝掐我。白天她就盘问我,为什么跟着起哄? 我 说,我夜里听见声音就想唱长调。 雅图说,他们的声音像长调吗? 我说不像,可是火车的声音就是长调。 雅图说,那你就憋着吧,在被窝里绝对不能学火车唱长调,唱出来阿爸阿妈会 受到惊吓。 我说我会憋着的。我感觉我说话的底气很足了,好像憋了一晚,肺活量增大了。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坐过火车。我很好奇地想:火车里是什么样的? 坐在那 里有什么感觉? 人在火车里是挨排坐着,还是排队站着? 火车里能不能躺着睡觉? 火车里拉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去干什么? 听着火车喘 着粗气进站,好像是拉着重担,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串马车。在牧场时,从远道来 我们那里的马车,我都会搞明白是从哪里来的,来干什么。 可是这火车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火车要去的地方我都知道了,早晨去北京,晚 上去呼和浩特,夜里去白城子。我在课本里都知道这些名字,那应该都是很遥远的 地方,那些地方对我充满了诱惑。 我就这样常常在黑夜里,伴随着火车的呜叫,想象着那些神秘、遥不可知的, 只有火车才能抵达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