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我猜测阿茹已经和当兵的写情书,谈恋爱了。那个军马场的指导员张福洲,先 写了第一封情书给阿茹,很巧被我接到了。歌舞团恢复了正常演出,拉西叔叔学着 旗革委会的样子,也在大铁门的门房里,派了一个专职的看门收发员。收发员就是 铁山的阿爸,已经退休的老师傅瘸腿巴根。老师傅虽然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由于长 期在食堂管理伙食,不但精通蒙汉文,还能写会算,也是属于能识字的人。由于他 和我阿爸的历史关系,我和铁山的现在关系,他对我极其信任。 那天,当我见到邮递员送来一封写给阿茹收的信时,我说老师傅让我带给阿茹 吧。他就把信给我了。这封信用的是部队的牛皮纸信封,寄信地址庄严地印着红字 :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守备六团。没写军马场,却用钢笔写了两个字:张寄。 这两个字钢筋铁骨,结构极有固力,笔画如刀似枪,充满杀气,比我写得威武。我 一猜就是张福洲。我已经在心里默认败给了这个张福洲,他几乎哪方面的条件都比 我好,但我就是不服输,虽然只要争斗我就赢不了。 我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肯定是嫉妒、焦虑、心慌、恼怒。我虽然当时 在老师傅面前,表现得很平静、很随意,但是实际上,我的心已发抖,嘴也发抖, 手脚都发抖。我只是强迫自己镇静。回到家里,我看着这封信,几乎灵魂都发抖了。 信很厚,我用手捏,好像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我不能马上把信送给阿茹。写了这 么厚的信,都写了什么? 还送了东西,是什么东西? 开始送爱情信物了? 在她看到 信之前,我一定要先看到信的内容,也一定要知道那是什么信物。根据形状,我能 确定那不是子弹,也不是刀。 可我怎么才能打开这封信呢? 我仔细端详信封的封口,虽然很结实,但封得并 不齐整,尤其是被粘住的部分,显得高低不平,有几个地方像有米粒一样包在里面, 鼓了起来。我就惊喜地断定:这个当兵的还是粗心,他是用饭粒封的信封口。 我就用马鬃刷子蘸上水,轻轻地在信封口一遍一遍地润湿。虽然我很自信这个 方法很聪明,也肯定能把信封打开,但我还是有些紧张,害怕一旦出现操作上的意 外,弄坏了信封,就麻烦了。 到时,老师傅告知阿茹我把她的信拿来了,我弄坏了又交不出,那后果就不堪 设想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担心成了多余。信封口被润湿之后,竟然自己就张开了。我 果然看到了两颗没太碾碎的大米饭粒。 我把信封打开了,有点失望,其实里面的信只有一张信纸,内容才写了半页。 虽然还没仔细看,我的情绪已经有点稳定了。我现在想急于看到那个硬东西是什么 信物。打开半张《解放军报》包着的纸包,里面是一枚红五星。 那半张包着红五星的《解放军报》吸引住了我。那半张报纸上,是一整篇文章。 题目是:骏马奔驰保北疆。文章还配着很大的一幅照片,一队解放军戴着皮帽子, 穿着军大衣,骑在马上在冰天雪地里巡逻。领头的就是张福洲和白场长。 除了在《花的原野》杂志上看到介绍阿爸的文章,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认识的人 照片登在报纸上,而这张报纸,还是每天宣传的,当时最有名气的两报一刊中的《 解放军报》。我心中的妒意,马上转化成了敬意。我想没准儿这个张福洲不是披着 解放军外衣的色狼,可能真的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为祖国养军马,守北疆。 我没时间读完报纸上的那篇文章,放下报纸,把红五星拿在手里就爱不释手。 对红五星的喜爱,我从小学二年级就已经开始了。那时云龙他们家刚搬到我们牧村, 他也刚刚从三年留级到我们班。本来这个刚来的留级生,进入我们班级,大家对他 没有好感。可是第一节课刚下,他就在课间拿出来了一枚红五星。当五星传到我手 里的时候,我不敢相信,看到的这枚红五星竟然是真的。原来云龙的哥哥是当兵的, 很了不起,他们家是军属,后来听说更了不起,他哥哥在珍宝岛保卫战中牺牲了, 成了烈士,他们家也升格为革命烈属。当时全班的男生都羡慕不已,留级生云龙在 班级马上就有了威信。 我有一顶绿色的帽子,是阿爸托人从旗镇给我捎回来的。帽子比我的脑袋大, 戴在头上,两个耳朵都被盖上了,就像电影《地雷战》里的日伪军。当然这并没有 影响我对绿帽子的热爱,我就想办法,用写完的旧作业本,折叠好塞进了帽子里。 这样帽子被撑起来,戴上就紧了,也露出了两个耳朵,可形状却有点像钢盔,戴在 头上却像电影《上甘岭》里朝鲜战场的美军了。为了威风,也为了区别美国鬼子和 日伪军,我常常用红纸剪一个五星,贴在帽子上,向中国人民解放军靠拢。为了这 顶帽子,班级排练节目,老师总是要选我参加,而且我常常演的就是解放军。 看到云龙的真五星,我动心了。那天,上语文课时我一节课都没听好,老是心 不在焉。放学时,由于云龙有红五星,大家就都前呼后拥地和他一起走。我拉住云 龙对他说:云龙,把你的红五星换给我吧。 同学们听了都跟着起哄,觉得我太爱贪便宜,太奸了,别人的什么好东西都想 要,人家云龙这个真的红五星,怎么会换给你? 云龙却有些满不在乎,很有兴趣地 问我:换可以,你给我什么东西? 我一下子想不出给他什么东西,有点怔住了。 又有同学跟着哄:要他的帽子,他有一顶绿军帽。 他那帽子不是真军帽,别换,不合算。 我承认:我的帽子不是真军帽,但是绿色的,里面塞上纸,都有点像钢盔。 云龙很爽快:那好,走,去你们家看看,合适,就换。 大家都很兴奋,一路拥着就到了我们家。拿出帽子,我又舍不得换了。一下子 我想明白了,如果换了,有了真五星,那我就没有绿帽子了。 我犹豫了,我说别换了。 大家跟着起哄:不换怎么行? 说好了换,就得换,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面红耳赤,把帽子紧紧地攥在手里。我说:云龙,我再给你别的东西吧。 大家说:不行,红五星换绿帽子不能改。 云龙说:行,我不要你绿帽子了,我看上了你家一个东西,你能给吗? 我说行, 只要不是帽子看上我们家啥都行。 阿妈去草地里放牧去了,我感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当家人。 云龙说:我换你们家黑狗。 我说:那不换,双喜在我们家里是人。 我很坚决地拒绝,啥话也不换了。云龙就拿着红五星和同学们走了。我由于保 住了绿帽子,也保住r 黑狗双喜,没有得到红五星,也不感到太遗憾了,甚至有点 庆幸,也感到了绿帽子和黑狗双喜对我的重要。 红五星没换成。看云龙的真五星后面,我知道了五星是用铝作的。有一天,趁 阿妈不在家,我毁了家里的一个铝盆,剪了三个五角星。其中有一个五角的大小不 一样,另一个五角不对称,只有一个标准。剪完五角星,那把锋利的羊毛剪子也卷 了刃。我又去齐木匠家里,找到了他画棺材头用的红油漆,涂在了五角星上。我虽 然有了一枚金属的红五星,可是有一件烦恼事却让我高兴不起来:我无法把红五星 固定在我的绿帽子上。 云龙那枚真的五星后面有一个固定的别针。我也用铁丝做了别针,可就是固定 不上去。 放寒假的时候,班级演出,我想出了一个办法,用蜡油来固定。结果,蜡油一 凉,碰一下就掉,很脆。还没有贴纸五星上去结实。后来在老师的帮助下,以让云 龙当劳动委员作为条件,在正式上台演出的时候,他把真的红五星借给了我。 真的红五星终于和绿帽子戴在了一起,虽然演出完,云龙马上要回了红五星, 我还是神气了一回。 今天把张福洲这枚红五星拿在手里,我又有了小学二年级时的那种贪婪心理。 我决定把这枚红五星扣留。 看完信,我又泄气了。我知道这枚红五星我扣留不成了。张福洲在信的最后说 :阿茹同志,寄上红五星一枚( 我今天早晨从自己的军帽上亲自摘下来的) ,留作 纪念,也象征着一名人民解放军和你纯洁的友谊开始。盼望能够早日得到你的回信 !说实话,读张福洲整封信,我都没有看到什么太受刺激的字眼,他就讲了一些我们 去演出的感想,还有他们部队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一些事情。 什么军马场有个特大的喜讯,从苏联进口的种马和蒙古马交配,终于生出来了 新品种的军马。基本上都是一些废话。我没有看到情爱那些字眼,也就放心了。甚 至有点扫兴。可是看到最后,他说到了送给她红五星,我就失望了。这红五星我是 扣留不住了。 后面这几个字,涂改足不行的,能看出来。我想用刀子裁掉后面的纸,也不行, 阿茹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出来。再说,张福洲用半张纸写信,那是断绝关系的意思, 也不合理。 不能扣留红五星了,我就决定扣留那半张《解放军报》。说实话,我内心里是 崇拜英雄的,这个英雄写给阿茹的信,并没有什么对我构成太大威胁的字眼。我想 留下那篇文章,好好读一读,可我又觉得不对劲儿,张福洲用这张报纸包红五星, 肯定有用意,他在信里没写,那是他谦虚,但他一定希望阿茹看到。这就是解放军 的境界高。我不能扣留报纸,不能扼杀解放军的美德。我觉得阿茹也应该读读这篇 文章,了解一下张福洲他们的英雄事迹。 没有办法,我还是用那张《解放军报》,把红五星包好放在了信封里面。我用 一颗饭粒就封上了信封口。我们的伙食没有部队好,我也没有大米粒,就只好从铁 山的伙房里,拿了一颗玉米楂子来封口,玉米糙子粒大,黏度好,一颗就粘牢了。 晚上吃完饭,我若无其事地把信又拿到了传达室,我说:没看见阿茹,还放在 这里,让她自己拿吧。 老师傅说:我看见阿茹和花达玛刚出大门,你放下吧,一会儿她们回来我给她。 回到屋里,我感到很轻松,看到了信,放下了心。我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也没 有损坏,又都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我觉得自己很高尚。可当我躺下睡觉的时候, 睡不着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让阿茹看那篇《解放军报》的文章,不是让阿茹 崇拜张福洲吗? 如果那样,我还会有啥戏呀? 我后悔了,爬起来就往门卫跑,老师 傅已经锁门回家了。 我也不睡了,喊上铁山就往他们家跑。到了他们家,我见老师傅捏着酒杯在美 美地喝酒呢,就若无其事地说:回来就喝上了。 老师傅说,天冷,肚子就馋酒了,要不是一直等着阿茹回来给她信,我早就回 来了。 我不想往下问了,心想完了,阿茹现在正在阅读报上解放军张福洲的英雄事迹 呢。 铁山莫名其妙地跟我回家,又莫名其妙地跟我回到歌舞团。他不知道我抽什么 疯,却也不问。 幸亏铁山成为了我的好兄弟。我在苦闷、烦恼、孤独的时候,有个人陪伴。其 实,我心里有些不愉快的事并不跟他说,他也不知道。但有他在身边,我的心里总 是要宽慰一些。 食堂吃完饭,铁山收拾完卫生,不回家,就总是先到我这里来坐。我们有时无 所事事,有时却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幻想,或者瞎议论。有时我心情不好,或者不舒 服,或者回来晚了,他都要单独给我煮一碗面条,端到我的房间里来。我吃的时候, 他就坐在那里静静抽烟,吃完,他就把碗筷收走,送到食堂洗好,再回来还是静静 地坐在那里抽烟。 时间久了,习惯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感谢和歉疚,我就很自然地感觉兄弟就 是应该这样做的。如果是我,也会对他那样,但是,我并没有为他做什么。我对这 个在烟雾中有些古怪的面孔,感到亲切和依恋。我觉得他就是我亲如手足的兄弟。 旗镇上发生了新的变化,我总是要比铁山提早知道。回到歌舞团,我知道信已 经到阿茹的手里了,后果已经不可挽回。我也不想太沮丧,就找话和铁山说。我告 诉铁山歌舞团马路斜对面的那家剃头房,改了名字叫一剪美发廊,里面不但可以给 女人剪发,还可以烫发,也可以专门洗头,洗头的是年轻的小姑娘。我陪阿茹去过, 她那个大波浪就是在那里烫的,花了阿茹半个月的工资,十五块钱。那天,我在那 里等她等得着急,他们给我免费洗了一个头,那小姑娘一双细嫩的小手,在我的头 上挠来挠去,舒服得我心都发痒,要不是怕人家怀疑我神经不正常,我都想哈哈笑。 抽烟的铁山不感兴趣,也不以为然。他说洗头还用上那里用她们去洗? 我每天 做完饭,锅里就有热水,要不是怕洗多了脱发,我要想洗天天都有条件,现在有洗 衣粉了多方便,不像以前用碱胰子洗,换了一盆水都还粘乎乎的油腻,现在一把洗 衣粉下去,整个脑袋都洗轻松了,走起路来,闪亮的头发像旗帜一样在头顶飘扬。 不过,真的不能天天洗,头发上的油洗没了会掉成光头的。 你看我这天生的自来卷,根本不用烫发,你也是自来卷。 我看铁山和我自己的头发,真的都是自来卷,以前没仔细看自己,还真不知道。 阿茹不是自来卷,要花十五块钱才烫出来。 我说你的长发最好剪短,你一个厨房做饭的大师傅,留个这么长的大背头,在 歌舞团里晃来晃去,人家还以为你是歌唱家呢,整得咱们团里真正唱歌的那顺他们 都不敢留长发了。 铁山也不生气,我知道我这样说他不会生气的,我们已经是兄弟了,我了解他, 如果我感觉到他会生气,我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说:那照你说的理,我这个做饭的就应该剃个光头? 我不剃,光头像坐牢的 犯人。 我说你每天都是灰尘、油烟,剃个秃子洗起来多方便,也省洗衣粉,要不脑袋 上灰尘积多了会把大脑压傻的。 他说我不能剃光头,我不想让这只耳朵露出来。 他指着自己的秃耳朵,神情严肃地一这么说,我忽然领会到了什么刚才说话, 我满口秃子、秃子地这样讲,他却很回避,不讲这个字眼儿,只是说光头怎么怎么 样。原来我知道他由于秃耳朵,很忌讳这个“秃”字。我一说出来,他就像躲藏追 来的刀一样,一口一个光头躲来躲去,也真难为他了。我本来是很细心的人,却由 于兄弟关系太好了,忘乎所以,忘了他的忌讳。我想可能让铁山不好受了。我也真 有点怪罪自己太对不起铁山了。我内心感到有这个好兄弟真是难得。 我不想给他道歉,不是我说不出口,我觉得那样会显得很生分,弄不好会尴尬。 我就岔开话题要说点别的。 铁山好像毫不介意,他点了一支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铁山没有怪我,我 就觉得自己很有面子了。 铁山有一件绿色军大衣,每天做完饭,披着军大衣,叼着烟,向我的房问走来 时,我都觉得他特别有风度。虽然那浓厚的长发向后梳着堆在大衣领上,让人感到 有些气闷。 我很喜欢铁山那件军大衣。我不是那种人,因为张福洲送给阿茹红五星就不喜 欢红五星了,或因为张福洲穿军大衣,也不喜欢军大衣了,甚至讨厌、嫉妒别人穿 军大衣。我不会的,红五星和军大衣是解放军的象征,如果那样,我不等于是不喜 欢,或者害怕和讨厌、嫉妒解放军了吗? 我敢吗? 当然不敢。我也不会那样想。我 想张福洲只代表他自己,他穿绿军装也是临时的几年。他不能代表整个解放军。虽 然他现在像个英雄一样,我还很敬佩他。 铁山坐在我的屋里抽烟时,我总是要披上他的大衣,有事没事地在屋里屋外走 上几个回合。 并且积极地出去打开水,或者去上厕所。 晚上,阿茹见我披着军大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就说,你真威风,好像一个军 官,是你的吗? 这个问话让我感到很受剌激,但我还是老实回答:是铁山的,我到 哪里去搞军大衣。 我想说你以为只有军官才威风吗? 只有张福洲才有军大衣吗? 我怕阿茹不高兴, 就忍住了没说。但我捕风捉影地感觉到,阿茹肯定看了那篇文章,也肯定受到了很 大的影响,没准现在阿茹的内心里谁也没有,只有她崇拜的解放军张福洲了。我很 失望。 铁山看出来我喜欢这件军大衣,他说喜欢你就穿吧,穿在你身上就是比我威风, 我一个做饭的,整脏白瞎了。 我说那怎么行,你会冷的,你穿上也很威风,我说着还把大衣拿在手里,打开, 故意露出在袖口、领口已经弄脏了有一些油腻的地方。他说你看有的地方都已经脏 了,我还有大棉袄,不会冷的。 我说你要真不穿了,咱俩就换,我把羊皮袄送给你,这样交换,就会公平。其 实我早就想拿羊皮袄和他换,每次拿出来我都不太舍得,那是阿妈一针一线给我缝 出来的。今天听到阿茹说我威风,像一个军官,我就下定决心和他换了。 其实铁山更喜欢我的羊皮袄,他说这是新皮子做的,这样换了,你会不合算。 我说咱们是兄弟,还要这样计较干吗? 就这样我拥有了一件自己喜欢的军大衣。 我每天穿着,阿茹就问我:你怎么成天穿着铁山的军大衣? 我说已经不是铁山的了, 我们换了,现在这是我的军大衣。 阿茹说真是你的了,那以后也可以借给我穿? 我说是我的了,你没看铁山穿的 羊皮袄吗,是我给他的,我们已经换了。你随便,想穿就穿吧。我想说张福洲对你 那么好,也没给你一件军大衣,我的军大衣可以随时给你,让你懂得看谁真正对你 好。 阿茹很高兴,你们真是好兄弟,那就让我试试吧。 阿茹穿上就急切地问我:威风吗? 漂亮吗? 我说不威风,也不漂亮。 我是故意刺激阿茹的。她那么喜欢军大衣,是不是爱屋及乌,因为张福洲是穿 军大衣的,她就喜欢了。我甚至想残酷地说出来了:你喜欢穿让张福洲给你寄一件 嘛。我没敢说出口,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严重,会很伤害她。 阿茹很沮丧,你这个人小心眼不想借我穿,就糟践我,难道我穿军大衣就真的 很丑、很傻吗? 我说不是,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是比威风还威风,比漂亮还漂 亮。 阿茹又高兴了,那你说我像电影里的谁? 我们离电影院近,最近常看电影。 我说像23号。23号是电影《铁道卫士》里一个美丽的女角色。 阿茹又情绪低落:说我像女特务? 我接着改口:最像的是真由美。是日本电影 《追捕》里一个迷人的角色。 她高兴了,我自己就知道我像真由美。 其实,阿茹不知道,《铁道卫士》我已经看了三遍,我最喜欢的是23号。虽然 是女特务,但她比真由美还优美,真由美的脸比她大。 穿上这件军大衣,让我感到最威风的是送阿茹回家。其实阿茹的家离我的宿舍 很近,在一个院子里,还没有十米,就是斜对门。那天晚上练完功,外面风雪飘摇, 刺骨寒风冷得家家都不敢开门。我敞开军大衣,把阿茹包了进来,裹着她,我们出 了练功房,就往她家冲。这十多米路,我觉得就像走了一年。阿茹滚热的身体紧紧 地靠着我,我根本就没感觉到冷,我在阿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鲜奶的甜味,这种奶 味是我第一次闻到的,和牛奶不一样的味道,这件事我打心眼里感谢军大衣,感谢 铁山。 后来我的军大衣里像记忆一样,永远闻到的是阿茹那股鲜奶般的香甜味道。 进了阿茹的家。她爸妈不在家。阿茹说去给拉西叔叔送礼了,他们家的房子太 小,要求换一问大房子。 阿茹说,我送给你一个东西吧,看你这么喜欢军大衣,就一定会喜欢这个东西。 阿茹拿出了那枚红五星,她说是军马场的那个指导员送的。 我没有接,就虚伪地问她:是在军马场演出的时候,他给你的? 阿茹说:不是, 他在信封里寄来的。 我就更虚伪了,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无耻了:他给你写信了。 写了。 你也给他回信了? 回了。 我还想问:他写了几封,你回了几封? 你们是在写情书吧。 我心里犹豫,没有问出口。其实我更想问的是那篇文章看了没有? 阿茹拿着红 五星问我:送给你东西还这么多嘴,这五星你到底要不要? 我说:要。 我还是问了:那篇文章看了没有? 阿茹觉得奇怪:什么文章? 报纸上的文章。 我从来不读报纸。 就是包红五星的那半张报纸上的文章。 那报纸上有什么文章? 我不想再往下说了,就问她:报纸呢? 早生火点炉子了。 然后她奇怪地问我:你怎么知道包红五星的是报纸? 我一下子发现自己露馅了, 但我在智力上已经习惯性地高阿茹一筹了,虽然有些慌张,我还是急中生智地笑着 说:我是在诈你。 阿茹也笑了,很佩服地对我说:活佛的儿子就是与凡人不同,你还真有灵性。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诈对了,包红五星的真是半张报纸。 面对阿茹玲珑剔透的真挚、坦诚,我一点都不感到得意,内心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