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你们科尔沁旗双和尔山东南70里处,有一个腾格里塔拉。那里的敖包是凝聚当 地风水的银马驹栖居之地,每天早晨黎明时分,那匹银马驹离开敖包在伊哈塔拉和 巴哈塔拉中间跳跃游玩。太阳一升起,银马驹便返回银敖包。因此,这个地方要建 立一座名叫查干的庙宇。这样办的话,你们旗的王爷准能加官进禄,名扬四海,永 葆祖传勋爵,旗内还能涌现出一批智勇双全的人才,辅佐王爷振兴旗政。与此同时, 黄教如同朝阳,聚集众多精通佛经的喇嘛,光耀你们的寺庙! 这是我在练功房里的 一个大石碑上发现的碑文,是清朝雍正八年达赖喇嘛给一世查干葛根,也就是活佛 的谕示。白色的石碑躺放在地上,很宽大,很光滑,红色的字迹很清楚,刻得非常 好看。平时,阿茹累了就坐在石碑上面擦汗、歇腿。 阿茹练功时,我就会躺在上面看她练功,想入非非。 石碑很凉,阿茹在上面铺上一块很大的绵羊皮,我开始并没有发现。我躺在上 面可能是真正地发情了,伴着阿茹的舞蹈,我也躺着哼唱长调,手舞足蹈,得意忘 形,就连人带羊皮滑到了地上,结果站起来我就发现了石碑上的这些字,是用满、 藏、汉三种文字刻上的。 我知道,这个查干庙是科尔沁旗札萨克亲王,后来当了盟长的僧格林沁的家庙。 银马驹就是白马驹,查干蒙语就是白色的意思,查干庙就是银马驹庙,原来查干庙 就是这么来的。 阿茹已经是舞蹈队里的台柱子,每天仍然坚持刻苦练她的鸿雁舞。 阿茹还在舞蹈。我去上厕所。厕所里,我屏住呼吸,牙关紧咬,聚精会神地在 进行小便。这是我最近牙痛,在《科尔沁报》上发现的一个小妙方。妙方上说,大 小便的时候上下牙紧咬,习以为常,不但可以祛病固齿,还可以根治痔疮,一生受 用。 一绺长发像马鬃一样,从厕所顶棚轻盈地飘了下来,带着一股尘土,就出现在 了我的眼前。松了一口气,刚好淋完尿滴。我顺着长发向上看,是从厕所顶棚的裂 缝里飘下来的。我先是怀疑是否有人从女厕所爬过来偷看,或者是阿茹恶作剧。 我拽了一下长发,没有反映。阿茹也是长发,但没有这么柔软。 我很好奇.系卜裤子.踏着厕所的石头垛.用手拉住通风的百叶窗,攀了上去, 站在间隔蹲位的砖墙上,掀开一块松动的顶棚板,发现好像有一个人坐在那里。那 人端坐在厕所横梁的木架上,身上落满了尘埃,有点模糊,看不清男女。不过这么 长的头发,我想应该是一个女人。我很镇定,没有恐惧和慌张。跳下来,站稳,舒 缓一下呼吸,我冲上面喊了一声:喂,你是谁呀? 上面没有反应。其实我知道上面 不会应答。 如果能说话,刚才见到我肯定就打招呼了。看身上那些尘土,我也断定不会是 刚从女厕那边爬过来的。我想更不是坏人,既没有要跑开的动作,也没有要攻击我 的姿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我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就跑去叫拉西叔叔。 路上,阿茹飘着长发从练功大厅里出来。我说阿茹你别走开,去男厕所门口等 我。 她笑眯眯地用手拧了一下我的胳膊,你疯了,让我去男厕所。 我说真的,那里有一个女人,长头发。 我急着往前走,阿茹用力一把拉住我,是你带进去的女人? 我说:胡说,她自 己进去的。 那你怎么那个女人了? 我说那个女人在厕所的顶棚梁架上,那么高,我能怎么 样她? 我快走到拉西叔叔的办公室了,阿茹还在后面拉着我:那个女人漂亮吗? 我 说:我没看清楚,就是长头发。我去叫拉西叔叔,一会儿就知道了。你先过去门口 守着。 阿茹甩了一下长发,做了一个漂亮的舞蹈动作,就向男厕所门口冲去。 拉西叔叔正在和书记还有几个副团长在开会。我没敲门就冲了进去,我说:厕 所的顶棚上有一个人。 拉西叔叔说:别急,慢点说,什么人? 我还是着急:不知道,头发很长,全身 都是土。 书记说:哪个厕所? 我说:男厕所,我刚进去看到的。 书记说:还在吗? 去喊保卫科,别让人跑了。 拉西叔叔说:走,咱们先去看看。 我们走过去,我看阿茹站在男厕所门口,探进脑袋在往里看。我就先跑过去, 把阿茹拉开,让拉西叔叔他们先进去。 阿茹指着飘下来的长发说:那个女人还在。 厕所里面很安静。拉西叔叔带人进来,他也像我那样爬了上去,右手拿手电筒 照着,左手拉动一下那人的衣襟,又一股尘土落下来。下面的人以为上面的人站了 起来,就都有点紧张。这时,却见拉西叔叔有些惊惶地跳下来,趔趄一下,就跪拜 在地上了。他说:我的尼玛活佛,你原来在这里呵,我们找你十多年了,都是我的 罪过呀。 我阿爸尼玛活佛终于回来了。十二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了干尸。阿爸被请了下 来。歌舞团的人对他很恭敬,说话都小心翼翼地用个“请” 字。拉西叔叔带领大家把他请到了排练大厅,也就是从前查干庙的大雄宝殿, 临时安放在了一个厚重的大红木桌子上。 晚上,大家都回去了。阿茹要和我一起在这里陪着阿爸。我拒绝了她。我说我 要单独和阿爸在一起。我找了他十几年,终于找到了,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和阿 爸说说话。 夜深了,我一个人陪在阿爸身边。洗撩净身上的灰尘,一个真实的阿爸重现人 间了。阿爸的身体是盘腿打坐的姿态,不能躺倒。他手指捏着菩提手印,像是面对 众生讲经说法。他的眼睛似闭似睁,嘴唇平静地合拢,嘴角像在微微启动,面容极 其安详、宁静,显现出红彤彤的光泽。这些年他的生命停止了,头发却没停止生长, 以至于长到飘到了地下,被我发现了。这也是缘,是阿爸和我相见的缘分,大家都 这样说,我们毕竟是父子。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活佛惟一的血缘传人。 阿爸的头发可真长,差不多将近两米,虽然柔软,却是乌黑发亮。 我对阿爸讲话。他没有回应。你真的能听见吗? 阿爸,你真的是神灵吗? 我开 始怀疑了。如果是神灵,他就一定会给我启示,给我回应,回答我这么多年心里装 得满满的为什么? 就会减轻我的痛苦,就会让我活得每天不再心惊胆战。 阿爸,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开家门,来这里找你。那时,你已经不是活佛了, 你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长调歌手。可是我找不到你,我孤独、胆 怯、焦虑,内心满是失望和苦痛。现在你回来了,你不但不是一个活佛了,也不是 一个活着的人了,你是一具树根一样的干尸,可是拉西叔叔他们却要把你当成真正 的佛来供奉了。你这个佛与我还有什么关系吗? 我要的不是你这样的一尊佛,我只 想要一个活着的阿爸,不但要有肉体,还要有热血,有生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的 阿爸,喝酒、吃肉,酒醉生气了,就打他的老婆和孩子。儿子在孤独、害怕的时候, 你这个阿爸就会成为他的主心骨,帮他壮胆,给他力量。但是,你都没有给我过, 却给了我更多的孤独、焦虑和失望。我知道,你再也活不过来了,也永远不会再成 为我活着的阿爸了,你成为别人的佛了。 我摸着阿爸的脸,揉着阿爸的手,看着阿爸的眼睛,阿爸没有反应,目光中根 本没有我。我明白了,阿爸是佛,他需要的是虔诚的香客、朝拜者,不是亲生的骨 肉儿子。 夜很深了,去白城子的火车已经开过去了。 旗镇里安静了下来。突然,我听到吹水壶的声音由远及近,向我们歌舞团方向, 呜呜咽咽地走了过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慢慢地出现了拐弯儿,又由近及远向远方 飘去。 我总是感觉到门外有一个影子在晃动,我知道那是阿茹。我推开沉重的大门走 了出去。阿茹在外面已经站了半夜。月光下,夜里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长发。我搂住 了阿茹,她的身上也被露水浸得湿漉漉的了。在阿爸面前我忍住的泪水,现在忍不 住了,流淌在了阿茹的头发上,肩上。阿茹也搂抱着我,但我感觉到她的手没有力 量,平时那种一接触到我的身体,就兴奋得四肢和肚皮用力贴向我的劲头没有了。 她似乎显得有些怯生生的感觉。我很奇怪,转身,搬过阿茹的面孔,她看我的目光 竟然让我感到陌生。 我说:阿茹,你怎么了? 她说:不知道,我心里有点怕你。 怕我? 为什么? 你是佛的儿子。 我说,我是佛的儿子,我也不是佛,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太晚了,走, 咱们回去睡觉吧。 阿茹说:我不想回去,我能进去陪陪活佛吗? 我说:那好呵,咱们进去吧,我 阿爸也肯定很喜欢你这个漂亮的儿媳妇。 阿茹说:活佛真的会喜欢我吗? 我说:真的会喜欢你。 阿茹说:为什么? 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吗? 我说:因为你纯洁、善良、漂亮, 会跳鸿雁舞。 阿茹走进去,就虔诚地跪在了阿爸的面前,静静地双手合十,一直到天明,我 们听见了去北京的火车开了过去。阿茹很平静,但是我怎么看,阿茹都不是阿茹了。 上班后,旗里来人了。旗长和政协副主席、文化局长、宗教局长也都到了现场。 现在的旗革委会已经恢复成了旗政府,拉西叔叔也不叫歌舞团革委会拉主任了,他 现在是歌舞团团长。 拉西叔叔马上在旗长面前口头宣布:从今天开始,排练大厅暂时停止排练,任 何人未经批准,都不许到大厅来干扰活佛的清静。 拉西叔叔对我说:今天要把佛娘请来,旗政府已经派了吉普车,你跟着一起去 吧。 我说:我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陪阿爸。 拉西叔叔说:这里有我,你就放心吧,活佛的事情不是个人的事情,是国家的 事情,我们要按照国家的组织原则来办理。你回去先跟佛娘说清楚,路上由你陪伴, 我也放心。 我同意了拉西叔叔的安排,我说让阿茹和我去吧,先跟你给她请个假。 拉西叔叔说:带上她去吧,好好安慰你阿妈,不用请假,这也是工作。 我回到屋里,见阿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神不守舍的样子。我说阿茹和我回 花灯牧场去接阿妈吧,旗里的吉普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阿茹马上振奋了精神,和我跑上了吉普车。 一路上,她还是很安静,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和 我手指扣着手指用力攥在一起的反应。 吉普车的速度比马车快得太多了。我是第一次坐吉普车,阿茹也是第一次。我 们虽然都没有表现出惊喜和兴奋的情绪来,但都很惊叹这吉普车的速度。从旗镇到 花灯牧场,四匹马拉的马车,从日出到日落,整整要跑一天的路程,吉普车跑了半 天的半天还不到,这么算,十六匹马拉的车跑的速度也不会比吉普车快。 吉普车开进我们家的院子里,惊吓得黄母狗和狗崽子们如临大敌,狂叫不已。 不用说我家的狗不认识吉普车,就是牧村里的人也很多人没见过,我阿妈也没见过。 当时我见阿妈正在羊圈里起羊粪。阿妈听见狗叫,见有一辆吉普车开进自己家 的院子里,感到很惊愕,见我从车里跳了出来,就马上脸露喜色了,接着又见阿茹 下车,就放下手里的铁铲子,走出羊栏来迎接我们。 阿妈说:是你们歌舞团要来演出吗? 我说不是,走吧,咱们进屋里说话。 阿妈亲热地拉住阿茹的手往屋里走,阿茹也很亲近地靠着阿妈的身子走路。我 跟在后面看着走在前面的这两个对我最重要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感恩。 进了屋里,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我问,阿妈身体好吗? 阿妈说,我的身体没 有病,你们不用惦记,好好工作吧。说完又很宽厚地看着阿茹。 阿妈说了你们不用惦记,显然也把阿茹包括在内了。她已经把我和阿茹当成一 家人了。 阿茹看着我,不知道我如何跟阿妈讲阿爸的事情,好像很为我着急。 阿妈也看出来了,我们好像有什么事情回来要跟她讲,犹犹豫豫,有点为难之 色。但她不问出来。 我说:阿妈,阿爸找到了。 我看见阿妈的身子一颤抖,阿茹紧忙把阿妈的肩膀抱住了。我和阿茹还处在紧 张状态,很快阿妈的情绪倒先平静下来了。她大概在我们回来的阵势和语态神色上, 看出来了不是好消息。这种结果,这么多年,在她的内心里不知道想过多少遍了。 她可能每天都在用好消息坏消息的结果来折磨自己。 阿妈平静地说:你们说吧,不要紧张,阿妈的心啥都能承受得住。 我就把发现阿爸的经过讲给了阿妈听,并且告诉她,旗里很重视,旗长都亲自 去看阿爸了,今天来的吉普车就是旗长派来的。一切都由拉西叔叔来操办,拉西叔 叔说了,阿爸的事情是国家的事情,要由国家按政策来办。 阿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扛了一辈子的重担,一下子放在了地上。她说, 要去换上一身衣服,马上就出发。我看阿妈走路的脚步,踩在地上轻得像两片草叶 在飘动。 阿妈把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蒙古袍子。我 从未见过阿妈的这套袍子,我猜想,不知道多少年前,她为了和阿爸见面就做了这 套袍子。这套袍子像天空似的蓝地儿,上面绣着白云似的白牡丹花,领子、袖口和 四围镶着草原似的绿边儿。蓝天、白云、绿草地,穿在阿妈身上高雅华贵、辽阔幽 远。这让在旗镇里穿惯了汉族流行简便衣服的阿茹,简直要惊叫起来了。她抱住阿 妈说,太高贵了,太迷人了。 到达歌舞团,阿茹和我左右陪着阿妈走到阿爸面前。我看见迎接阿妈的拉西叔 叔,见到阿妈时的目光好像很惊奇地闪动了一下。阿妈跪了下去。她没有流泪,好 长时间,就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爸。她虔诚地跪拜在阿爸面前,带着无限的崇敬。 好像阿爸离家多年是去闭关修行了,现在终于修成正果出关了,身为佛娘,让她感 到骄傲和自豪。我和阿茹跪在阿妈的左右,我看着阿妈脸上的表情在复杂地变化, 猜测着她的心思。 阿妈站起来,没有言语,脸上平静的神色,让周围的人都感到压抑、窒息。 回到我的房间里,阿妈再也坐不住了,她全身虚脱倒在了炕上。晚上旗政府设 筵宴请阿妈吃饭,阿妈不去,就只好由我代表了。阿茹也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家里 陪阿妈。 宴会结束,深夜了,去呼和浩特的火车已经开过去了。由于阿妈不在,酒桌上 大家喝酒就很放得开,除了我之外,旗长、政协副主席、宗教局长、文化局长、拉 西叔叔都喝醉了。我回到家里,阿妈和阿茹都不在,我就知道她们一定守在阿爸身 边。 来到练功大厅,我暗示阿茹出来,让阿妈一个人静静地陪着阿爸。出门,我悄 悄地对阿茹说:拉西叔叔说,阿妈的这身蒙古袍子是当年她和阿爸成亲的时候穿的。 阿茹听了一愣,就激动地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感受到了她失去的力量又回来了。 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猜就是,但是我没敢说出来。 我说:我知道你喜欢,将来咱们结婚的时候,我也给你做一件这样的蒙古袍子, 举行隆重的传统科尔沁婚礼。 阿茹说:我不要你做的,就要阿妈这件。 睡觉的时候,我们三口人睡一铺炕。阿妈睡在中间,我和阿茹睡在左右。我一 夜都睡不着,这种家的感受,我好像多年都在期盼。我自己很感动,似乎有泪在流 出来,但是我不敢发出声响,怕惊醒了阿妈和阿茹。第二天早晨我才知道,她们也 都是一夜没睡,也都不敢发出声响,怕惊醒大家。这铺炕是阿爸的炕,他成为活佛 就睡在这铺炕上。昨晚,阿妈是第一次睡到阿爸的炕上,我不知道她一夜没睡在想 什么…… 歌舞团已经恢复为查干庙了。 阿爸,查干庙的五世葛根尼玛活佛又常驻查干庙了,他的身份已经不是长调歌 手,他也不是活佛了,现在正式成佛r 。在大雄宝殿,供奉着一排佛、菩萨。释迦 牟尼佛端坐正中,白渡母和绿渡母两菩萨护佑左右。挨着绿渡母菩萨是藏教大师、 元朝帝师巴思八,挨着巴思八大师的就是我阿爸尼玛活佛。尼玛活佛已经被科尔沁 草原传颂得神乎其神。香客们捐助善款,在他干尸上鎏上了一层金,阿爸从此就在 查干庙里,安享香火,端坐成佛了。他从那个金身里也永远走不出来了。 为阿爸鎏金的那天,阿爸的身上已经被取掉那些残破的布片,披上了一大块黄 色的绸缎。阿妈亲手把阿爸的长发剪了下来。拉西叔叔进行测量,长度是1 .99米, 重量两公斤。然后恭恭敬敬地装在了一个红色绸缎封面,黄色绸缎衬里的方盒子里。 拉西叔叔宣布说:尼玛活佛的长发,将是查干庙里永久的镇庙之宝。 阿茹悄悄地和我说:活佛的长发,应该让阿妈保存。 我说:阿妈不会那么浪漫的,她自己也留在庙里不回去了。 阿茹说:那好呵,我天天陪着她。 我说:阿妈是要天天陪着阿爸。 查干庙里有了阿爸专门的介绍资料。《尼玛活佛传》里写到:藏历水猴年七月 初八,尼玛活佛降生在科尔沁旗花灯苏木东塔拉嘎查的一个牧民之家。尼玛活佛两 岁半的时候,被金瓶掣签,确认为科尔沁草原查干庙第五世查干葛根。十年以后, 土地改革开始了,随着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在乌兰浩特的成立,尼玛活佛还俗回 家。 尼玛活佛从小就具有音乐天赋。四岁的时候,年幼的尼玛活佛,就常常倚在满 洲国时代,日本关东军在科尔沁草原上竖立的电话线杆下,听着风的手指拨弄着红 铜的电话线嗡嗡响的声音。 在他听来,这声音无比神秘和美妙。这自然的乐音在尼玛活佛幼小的心灵中播 下了音乐的种子。 还俗后,尼玛活佛进旗歌舞团当长调歌手,成了科尔沁草原新一代的长调歌王。 文化大革命中,活佛神秘失踪…… 铁山留在了查干庙里。他的职责还是负责做饭,不过现在做的是斋饭。蔬菜、 豆腐、成菜和粥,我只吃了一顿就没了兴趣。他肥大的身躯也穿上了喇嘛袍子,头 颅剃得光亮,重见天日的秃耳朵显得格外夺目。不过他当不成喇嘛了,拉西叔叔让 他年前和雅图一定要结婚。 拉西叔叔没有走,他还是这里的最大领导,他现在不是歌舞团的团长了,是宗 教局副局长、佛教协会会长、查干庙管委会主任和查干庙住持。 面对着查干庙,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查干庙——歌舞团——又是查干庙,生活 本来可以缓慢而平静地直线前行,可以一直是查干庙,也可以一直是歌舞团,为什 么总要被打破? 总是要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