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铁山和雅图结婚了。婚礼很简单。拉西叔叔主张一切都随新风新俗,简单操办。 格日乐婶子不同意,她说家里就一个姑娘,要按传统的科尔沁婚礼大操大办。我既 是娘家人,又是婆家人,双重身份,也希望他们的婚礼办得热闹一些。我并且做好 了随时听从他们差遣的准备,为铁山和雅图的婚礼跑腿办事,我心甘情愿。可是过 了几天,格日乐婶子又改变了主意,她也支持拉西叔叔简单办理。 我很佩服拉西叔叔在家里的权威,现在应该叫他拉西喇嘛。拉西叔叔恢复了喇 嘛身份,格日乐婶子开始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但是,我知道她不会受到什么打击。 现在她把自己的家里都布置成了佛堂,虽然拉西喇嘛住在查干庙里,已经很少回家 了。 我提醒铁山,当不成喇嘛就赶快结婚,他们家里的事情变化快,别哪天连结婚 都不同意了。 铁山好像很自信,他说结不成婚更好,那就当喇嘛,再说雅图已经被我手拿把 掐地抓在了手里,跑不了。果然结婚之后还不到三个月,雅图就给铁山家生了一个 耳朵健全的儿子。铁山的老爹,那个老师傅瘸腿巴根高兴得有点疯疯癫癫了,他坚 持要给孙子起名叫宝山。这个家庭也真够混乱的,儿子叫铁山、银山,狗叫金山, 孙子又叫宝山。这个在平坦的草原上生活了一辈子的瘸腿老巴根,竟然这么喜欢山。 铁山和雅图结婚,我如释重负。别人结婚,我感到轻松和喜悦,对此, 我都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但是静下心来,细致地想一想,也是有道理的。我和 铁山是兄弟,铁山娶了媳妇,我有了一个嫂子,这是一个正常的逻辑。不正常之处 在于,铁山娶的媳妇,也就是我叫嫂子的那个女人,竟然是雅图。如果从拉西叔叔 家来算,雅图是我妹妹,铁山就是我的妹夫。虽然有点混乱,我自己的心里还是清 楚明白,我更看重的是铁山这个兄弟关系。这些关系不是我的压力所在,压力在于 我和雅图的亲密动作。 雅图和我从小就好,虽然长大了我们以兄妹相称,我打心里就认为自己是哥哥, 雅图也认为自己是妹妹。可是由于习惯了,我们在言行上,尤其是不经意的身体亲 密接触上,有时就模糊了男女界限。我很怕这种模糊,尤其是阿茹和铁山在场的时 候,很怕他们误解。我担心阿茹误解我和雅图之间有暧昧关系,耽误了我们之间的 好事;也担心铁山误解,误了他和雅图之间的好事,同时还会误了我们兄弟之间的 情谊。雅图就跟我说过,铁山曾问过她会不会和阿蒙结婚。雅图说,阿蒙是我哥哥, 怎么会结婚? 铁山好像不太相信。 当然铁山不会问我,可是阿茹却不放过我,她说:那个雅图又不是你的亲妹妹, 你不要和她那么亲热,注意点,要男女有别。 我说:我和她之间啥事都不会有,你别嫉妒。 阿茹说:我知道你们之间不会有事,可是,一看你们那么亲热,我就嫉妒。 我知道不能让阿茹嫉妒。女人为了感情嫉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不能让 阿茹痛苦,于是,我就尽量避免和雅图见面,即使见面也要选在阿茹不在的场合, 如果阿茹在,我就尽量避免亲热。可是雅图却不懂避免,这事让我感到很伤脑筋。 这回就好了,铁山和雅图结婚并提前生了孩子,打消了大家所有的顾虑和误解。 尽管铁山和雅图的婚礼简单操办,我和阿茹也为他们忙前忙后了几天。结婚的 前一夜,在给新房叠新被子的时候,阿茹在一床红被子里,发现了他们的结婚证书。 阿茹喊我来看。这个结婚证书很漂亮,写着雅图和铁山的名字、年龄、性别, 盖着一个大红公章。显得很庄重合法。雅图和铁山脑袋挨着脑袋,两张大脸,笑逐 颜开,显得很甜蜜,虽然是黑白照片,他们的脸蛋上,都被照相馆好心地染上了粉 红的颜色。 我看着雅图和铁山这两个名字,在结婚证书上永远地写在了一起,再看他们两 个人也永远地连在了一起,心里涌出了一股有点酸楚的滋味。 这样雅图就永远属于铁山了。我想象了多年的,雅图那两只奶牛似的奶子,那 身羊脂似的白肉,晚上,就法定地属于铁山自由使用了。想象着,他们两个在被窝 里裸体拥抱的图像,就在我脑子里显现出来了,雅图的肚子就是有点大,可是我当 时没想那么多,以为她胖。当图像变成拉西叔叔趴在格日乐婶子身上交配的时候, 我赶紧晃动脑袋,清醒过来。我觉得自己的思想有点下流无耻,就惭愧地偷看了一 眼阿茹。阿茹根本没看我,目光和兴趣还在那张结婚证上。 阿茹说:平时还没注意看他们俩长得啥样,你看结婚照,他们两个长得很像呵。 我说:这就是人们说的是夫妻相吧,不像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阿茹说:那咱们俩长得不像咋办? 我说:你没听人们还说过,在一起日子过久 了,也就越长越像了。 阿茹说:那谁像谁? 我可不想长得像你,丑死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丑,但是肯定没有阿茹好看。在人家喜庆的日子里,我不想让 阿茹不高兴。 我就甜言蜜语地说:咱俩心心相印,追求美好的歌舞艺术,你是美的化身,我 肯定越长越像你了。 阿茹高兴了,回到家里就赶紧找出镜子来孤芳自赏,边看还边说:你过来看看, 我就是好看,你这个丑八怪怎么能比。 我说睡觉吧,科尔沁草原没人能和你比,连草地上的花儿、天空中的云,都比 不上你,你是杂种呵。 阿茹恼了,干什么骂人家杂种? 我说:你是蒙汉杂交品种,简称不就是杂种嘛。 她又高兴了:你还真有一套,那咱们将来的孩子,也是杂种了。 我说那是第二代,就没你好看了。 她说:不会,我生出的女儿一定比我还好看,要是生出儿子来,就不要像我了, 像你,像活佛。 我说,不要再生活佛了,我们要生普普通通的人,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阿茹不吭声了,捂着自己的嘴,显得很胆怯。 我说:那就赶紧睡觉吧,准备生孩子。 阿茹的阿爸阿妈不在家的时候,她每晚都是和我在一起睡。王珏如愿以偿,真 的回了他的南方。他来信说,上了年岁,自己的骨头老了,不能跳舞了,现在开始 专业搞歌词创作。王珏看来很有激情,他说每天都有灵感写出几首歌词来,他每次 还都随信寄来一叠歌词,不会少于十首八首,都是写蒙古大草原的。我对阿茹说, 你阿爸还会回来。花达玛更加红火起来了,不但各种舞台上都邀请她去Ⅱ昌歌,广 播喇叭里、收音机里、电视里也到处都是她的歌声。现在草原上买黑自电视机的人 家很多了,有的还买了彩色电视机。花达玛在电视里无论是黑白形象,还是彩色形 象,都比她在现实中的真人还要漂亮迷人,还要富态。 据说那首《草原夜色》,已经唱红了全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周都播。甚至 在福建的厦门都对台湾播放了。花达玛每天到处赶场演出,也没时间管女儿。没人 管,我就和阿茹公开好起来了。 已经快半年的好时光了,我们就好像一对恩爱的小两口在过日子。每天拉马头 琴,唱长调,跳鸿雁舞。我们无忧无虑,生活有一种说不尽的幸福和甜蜜。 白天参加婚礼我喝多了喜酒,因为兴奋,晚上我的颈椎又疼起来了。很快,疼 痛就蔓延到了头上,接着就是太阳穴、眼眶疼。血管也跳动起来,开始了胸闷、恶 心。我本来好好的心情,也随即烦躁起来了。我忍受着,不想让疼痛感染阿茹的心 情,不想破坏我们现在这种美好的氛围。 阿茹不了解我的病痛,但她还是看出来了。我就把我的病史讲给她听。她坚定 地认为,我不是骑野马摔的,肯定是那个混蛋老师用篮球砸坏的。 她要给我去买药,我说吃药没有用,这个疼只有阿妈放血能治,可是阿妈过年 回花灯牧场去了。 阿茹说:我也能放血。 我说:你放过血吗? 她说:在乌兰敖道的时候,我们生病了,都是姥姥给我们 放血。 我说:你被放过血,可是你没有给别人放过血呀,你不怕? 阿茹把我拉到炕上, 她说你就躺好吧,我没那么胆小。阿茹出到院子里,用手电筒照亮,找来了一块很 尖利的玻璃碎片,还用炉子上的开水烫了一下,然后用细嫩的小手,轻轻摁着我左 侧太阳穴暴起的血管,迅速扎了进去,一股黑血,喷到了我的脸上和她的脸上、手 上。我让她快找止血药,她却不慌不忙,还用手指挤压我的血管。她说,你别怕, 黑血还没流完,你的毒火太大了。 我说:我没有毒火,我是颈椎病导致的。 阿茹笑我:你不要相信那个兽医的话,颈椎病怎么会让你脑袋疼、流黑血? 我 不吭声了,任凭黑血在太阳穴流淌。我有些忧伤地想,这么多年,我终于在胆战心 惊中长大了,内心也坚强了起来,心灵的苦痛在减轻,可身体的疼痛却在加剧。我 为什么总是活在恐惧、焦虑和疼痛之中? 别人活着也是这样吗? 阿茹给我止住了血。 我的头轻松了,颈椎也不太疼痛了,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就让她上炕睡觉。 躺在炕上,阿茹问我:咱俩会结婚吗? 我说:咱俩不是已经过上日子了吗? 她 说:这不算结婚,要像铁山和雅图那样领结婚证的才算。 我说:那好,咱们明天就去领。 阿茹有些困了,她迷迷糊糊地说:说好了,明天就去领结婚证。 到了明天,我们就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