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霍齐站在窗前,微凉的晚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也稍稍浇醒他的理智。 车子的声响传来,大灯的亮光照进霍家偌大的前庭花园,霍齐微微震动了一 下,半侧过头去看。大门开了,霍霸天和霍赵更娟同时走进来,管家林妈正忙着 接过女主人手上的披肩和手提包。 “爸,妈。” “霍齐?”霍霸天有些意外,随即微笑起来,“你这小子怎么有时间回来? 公司的事不忙吗?”据他所知,这个儿子向来不是忙公事就是私事,他也颇能体 谅儿子肩上的压力;再者,霍齐自己在凤凰山有房子,时常自己一个人躲在山上 推敲企业方针。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除非必要,否则他也不要求儿 子要按时回家报到。 “公司最近没什么事,我时间多得很。” “这样子啊?”霍霸天在沙发上坐下来,笑道:“我刚刚和你妈去参加你黄 世伯画廊的开幕酒会。几个老朋友好久不见,没想到孩子都那么大了,你黄世伯 的小儿子和你一样年纪,孩子都三岁了。” “叫你这个儿子早些娶老婆进门,简直比叫他去死还难过。”霍赵更娟在丈 夫身旁坐下来,轻啜着林妈端上来的茶,“有时间回家里来,怎么不花点心思在 女孩子身上,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嫁给你。” “你硬要叫他娶那个蔡兆怡,霍齐当然不肯啦!”霍霸天皱着一对灰白的眉, “告诉过你多少次,儿子有他自己中意的对象,你硬要他娶个不喜欢的对象,他 当然不高兴。” “就算我硬要他娶,你想他会听我的话吗?”霍赵更娟说得轻描淡写,“再 说,你儿子和他女朋友那么要好,我要是再反对不让他娶,搞不好他们两个哪一 天私奔跑去公证结婚,那你这个当爸的可就没面子喽!”霍齐微微一愣,母亲的 意思是…… “说得也是。”霍霸天频频点头,看了老婆一眼,“这么说来,你是巴不得 儿子赶快娶媳妇喽?我就说嘛,你也喜欢那女孩儿喜欢得紧,还死鸭子嘴硬不肯 承认。” “不这样,我怎么知道接近你儿子的女人存什么心?”霍赵更娟说得理直气 壮。 “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咱们是管不了的!”霍霸天往椅背一躺,询问 地看了儿子一眼,“对了,儿子,你今儿个怎么没将庭欢带来?既然最近公司没 什么重要的事,就多花点时间陪陪庭欢,不用陪我们这两个老人了,啊?”说着 说着,他还用手肘顶顶老婆,朝她使了个眼色。 “是啊,反正我们两个老的已经习惯了。”霍赵更娟摆摆手,忍不住长吁短 叹:“唉,四个儿子有三个都不在身边,惟一一个女儿又管不住老往外跑,想想 还真是寂寞。你啊,早点给我收收心,把你自个儿中意的媳妇给我娶进门,省得 我一天到晚操心你打一辈子光棍。” 霍齐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斜插在口袋里没有开口。 霍霸天看出霍齐反常的静默,“怎么,瞧你好傻不怎么开心?”他问,睿智 的眼睛里闪着深思的光芒,“你和庭欢吵架了?年轻人拌拌嘴是常有的事,庭欢 也不像个不讲理的女孩儿,向她陪个不是就好啦!” “我和她……”霍齐抿抿唇角,然后甩头,“没事。”现在还不是告诉父母 真相的时候,他需要时间…… 事实上,他怀疑需要时间的是自己,他必须说服自己认清事实的真相。 “没事就好。”霍霸天聪明地没有追问,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大门猛地被 打开,一个人影狂风一般地卷进来。 “奇为?”霍赵更娟讶异地站起来,看着樊奇为一脸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外 套上还沾着雨水,看得出是冒着细雨赶过来的,“外头下雨,你怎么不撑把伞?” 樊奇为没有回答,目光眨也不眨地停驻在一脸面无表情的霍齐脸上,“姨妈、 姨丈,我有点事想和表哥谈谈。” “找他说话何必这么急,打电话或是明天再谈也可以嘛!”霍赵更娟不解地 还想开口,却被霍霸天拉住了。 “人家奇为和霍齐有话要谈,这儿没咱们的事。”霍霸天再看了儿子一眼, 暗示性地扯扯老婆的衣袖。 一时之间,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樊奇为和霍齐,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半晌之后,霍齐才移开目光走到另一边去,“你不是该在和古庭欢约会吗? 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就是你对她的想法吗?你还是认为庭欢只是为了你的臭钱而接近你,她 的目的是为了嫁给我吗?”樊奇为走近他,将一张被雨水打湿的支票丢到他脸上, 咬牙切齿地将话进出口:“好一个八百万,你可真是阔啊,多出来的三百万是用 来买你的良心吗?庭欢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个混蛋,一个只知道用钱去买得一切 的超级混蛋,我真为她感到不值。” 霍齐怔了一下,看着那张昨天上午托人拿给古庭欢面额八百万的支票。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他微扬起一道浓眉,语带嘲弄,“或是……她嫌 这笔款项太少,叫你来多要一点?” 这一句话说得樊奇为心中无名火再起,一把抓起霍齐的衣领,“如果不是看 在庭欢的面子上,我真想揍烂你这张脸,你这个没心少肺的王八蛋!”他愤怒的 低吼:“我以为我懦弱地用钱打发女人已经够孬种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更胜一筹, 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啃了?” “我和古庭欢一开始的约定就是如此,多出来的三百万只不过是对她演技的 奖励。”霍齐扯扯嘴角,“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和洪韵仪是桃色事件,我和 古庭欢之间只是交易,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居然敢说什么都没有?”樊奇为咆哮道:“我用钱打发掉 洪韵仪是因为我懦弱怕事,我胆小得承担不起后果。但洪韵仪和庭欢是不一样的, 洪韵仪只是看上我的钱,而处欢却是爱上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霍齐微微一怔,而后一个嘲讽的笑容泛上唇角,“这是她要你来告诉我的? 好让你为她打抱不平,冒着雨来找我兴师问罪?” “你……”樊奇为气昏了,不假思索地一个拳头过去。 霍齐向后退了一步,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淌下。 “这一拳是为庭欢打的,打醒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樊奇为喘着气,压 低声音吼:“从小到大我样样都不如你,这些我无所谓,我知道自己右几两重。 但是只有爱情,我不会宽宏大量到把我爱的女人送给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自愿退 让?因为庭欢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要我将这张支票还 给你,她根本不希罕你的臭钱!你真他的妈的,居然用八百万去糟蹋她,简直是 混蛋加三级!” 霍齐呆呆地站着,无法相信他听到了什么,庭欢爱他?而他却浑然不知,一 味地认为她是别有目的,天,他错得多离谱? “她爱我?”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问:“你怎么知道?” “若她不爱你,那她大可以拿了这笔钱远走高飞,或是干脆跟了我这个金龟 婿,何必把自己搞得惨兮兮?”樊奇为用手抹抹脸,定定地盯着他,“你和她解 除交易的那一晚,我和她谈了很久。如果不是她亲口向我承认她的感情,你以为 我会这么轻易认输吗?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 见他沉默不发一言,樊奇为叹了一口气,捡起地毯上那张支票递给他,“今 天晚上我去找她,她将这张支票拿给我,要我退还给你,她说她用不到这么多钱, 这半年就算帮你一个忙。”樊奇为咕哝着:“只有你这个白痴才会认为她爱的是 我。真奇怪,你又不懂得讨女人欢心,又不懂得甜言密语那一套,工作起来像个 疯子般六亲不认,真不知道庭欢看上你哪一点。” 霍齐逐渐握紧拳头,黑眸里闪着一抹奇异的光芒,庭欢爱的是他,不是奇为 或是任何人,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股热浪冲上他的胸膛,令他的双眼发亮,他要找到她,立刻找到她,然后 紧紧地将她拥人怀中,向她坦承自己的情感。 他一把抓住樊奇为的手,勉强压抑住奔腾的情绪,“她在哪里?公司?还是 家里?”不等樊奇为回答,他便如风暴般卷过樊奇为身边朝外冲去。 空间里回响着“圣诞铃声”的音乐,又将到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古庭欢一 如以往地忙碌着,听邢芷菁和宛臻吱吱喳喳聊着圣诞节的计划。 下意识地将目光瞧向电梯口,她知道这些天霍齐仍然照常上班,她看到他的 车仍停在他习惯的车位上,但她却未曾再遇见过他。 她调回目光,试着将注意力移回到手上的报表资料上,她不该再想这些的, 她甩甩头,却发现眼前模糊起来。既然他已经表明了结束这一切,那她就不该再 让霍齐困扰自己,让自己这般失魂落魄的浑浑噩噩。连续半个月的百货公司周年 庆,她让自己忙得一塌糊涂,忙得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 她是该忘了他的,她从来不是提得起放不下的人,她一定能忘记这几个月来 和他相处的所有回忆。可是……好难啊!若她真能说忘就忘,那又哪来这么多牵 绊和黯然神伤? 深吸了一口气,她极力将这个不受欢迎的念头推出脑海,漫不经心地听着邢 芷菁和宛臻的对话。 “我那老头子说,圣诞节要出国去才有气氛哪!”刑芷菁细声细气地嚷: “你们呢?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我们还得上班哪,顶多下班和一群朋友找个PUB 疯一个晚上就偷笑了,还 出国哩!”宛臻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所以你要放聪明一点,早日找张长期饭票养你,你就可以在家跷二郎腿享 清福啦,多好。”邢芷菁叽叽咕咕地说,然后声音转为惊讶,“又有人送花来啦? 这回是侯冠森还是樊奇为?这么大一束香水百合可不便宜哩!” “都不是,最近又有一个新的追求者,追庭欢追得撤勤快的。”宛臻皱著鼻 子,“奇怪了,我和庭欢一样站在这儿,怎么就没有男人送花给我?” “你那么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会有男人敢迫你才奇怪,你又不像庭欢……” 邢芷菁说着眼角一瞄,目光在见到那名正直直朝这儿走来的高大身影时戛然停止。 “像庭欢怎么样?”宛臻不明白地问,然后顺着邢芷菁的目光看去,而后微 扬起眉。 古庭欢仍然专心在手上的报表上,似乎对那名男子的到来毫无所觉。 “咳,庭欢。”宛臻轻咳一声,见她询问地回过头来,朝她努努下巴,“有 个男人站在你后面,看样子是找你的。” 古庭欢蹙起秀眉,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去,而后微微一愣,手上的香水瓶掉落 地面。霍齐!居然是他!他怎么来了? 霍齐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对黑黝黝的双眸定定地注视她,雨水打湿了他的头 发,他的脸庞和下巴漾着一层薄薄的水气,但那对眸里却闪着炽热的光芒。 她强自压抑惊慌的情绪,命令自己挺直背脊,用最自然的微笑去面对他,但 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她垂下眼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既然他不要她,不相信 她,为何又要来干扰她的生活?转过身,她想逃开。 他比她更快一步地挡住她的去路,“别逃开我,庭欢。”霍齐低下头来看她, 声音低哑而温柔,“我有话告诉你。” “你来做什么?”她想朝他尖叫,出口的却是一声低语,“是不是霍伯伯对 你的说词不能谅解,所以你来找我回去演完这一出戏?” “爸妈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来只是为了请你允许我重新追求你。” 他不容许她逃开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炯炯有神,“我是说真的,不是戏。” 古庭欢没有多大反应,她的身躯仍然是僵硬的,“是什么使你改变想法?” 她没有看他,声音轻柔却冷静,“你自始至终就不相信我,始终认为我是为了钱, 为了奇为才接近你。” “你是吗?” 他轻柔的嗓音让她呼吸一窒,她倔强地克制住自己,不让他看出她在颤抖。 “反正你就是那样认为,又何必在乎我是否真是那样的女人?”她咬紧下唇, 极力让自己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你走吧!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你打扰了我。” 她转过身去不想理会他。 他却仍紧抓住她的手,黑眸里闪着一抹奇异的光芒,然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在宛臻和邢芷菁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在所有人讶然和不解的目光中,不顾她挣扎 的将她拉进公司人员专用的电梯里。 “霍齐,你干什么?”古庭欢开始和他挣扎起来,发现根本挣不开他之后, 气愤地抬起眼睛来瞪他,“放开我,电梯里有监视器,我随时可以呼叫警卫。” “你叫吧,看监视器的警卫们会不会装作没看到。”一等电梯向上攀升,霍 齐便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低下头,寻找到她的唇。 然而她没有反应,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身躯依旧是绷紧的。 “对不起,庭欢,你不知道我有多抱歉。”他炽热的唇印上她的颈项,喃喃 低语,“是我不对,我蠢得让事实蒙蔽了眼睛,我嫉妒得看不见一切,以为你爱 的是奇为不是我。” “谁说我爱你?”她冷冷地嘲讽:“我不可能爱上一个自以为用八百万可以 买到我的男人。堂堂天霖集团的总裁只拿出八百万就想打发掉一个拜金女郎,你 不觉得这个价钱少了点吗?” 霍齐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盲视她,他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但他却笨拙得不 知道该怎么出口表达自己的歉意。 电梯门开了,古庭欢率先出了电梯,触目所及的是一条光线明亮的长廊,看 得出来此刻空无一人。 “若你没有重要的事,我还得回去上班。”她平直地开口,声音依旧冷淡。 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你不肯原谅我?” 古庭欢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我有什么资格?是你从头到尾就没 相信过我。” “公平点,庭欢,是你让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他用一手轻触她的颊,哑 声低喃:“记得你认识奇为那一天吗?你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连正眼都没有看 过我,你要我怎么想?” “因为这样,你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就像洪韵仪一样,只想着巴上他好一步 登天?”她冷冷地说,不争气的泪水泛上眼眶。 霍齐的手环过来,由身后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身,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 “对不起,庭欢,如果我有失去理智口不择言的时候,那也全是因为我太在乎你。” 他将她转过身,吻她沾着泪水的睫毛,吻她生气的唇角,喃喃低语:“我一定是 疯了,才会想着成全你和奇为,若不是他一拳揍醒我,只怕我还被嫉妒冲昏头, 硬生生地将你推出我的生命之中。” 古庭欢别开视线,无法面对他炽热如火焰般的凝视。他爱她吗?她不知道, 也不敢问,害怕知道答案,不安的恐惧令她的心脆弱得发颤,此刻的她比任何时 刻都需要他温暖的怀抱。 “庭欢?” 霍齐困惑的声音将她拉回神,她的视线飘回到他脸上,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漂亮的唇角向上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是左嘴角上方有一圈青紫。 “你和奇为打架了?”她抬起手,温柔地触碰那淡紫色的伤痕,轻声开口: “痛吗?” 霍齐立刻抓住她的手,将唇紧紧地压进她柔嫩的掌心里,“他是该打醒我, 好让我看清事实的真相。”他用手爬过满头乱发,别开视线,然后又回眸凝视她, 沙哑地低语,“我爱你,庭欢。” 古庭欢的心陡地停跳一拍,之后便疯狂地跳动起来,看见他眼中尽是狼狈的 热情,不由得让她的泪水威胁着要涌出眼眶。 “我一定在遇见你的第一天,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找了个荒谬的理 由说服你和我合作。”他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吻上她粉嫩的颊。以额头抵着她的, “没钓上奇为这个金龟婿,会不会有些遗憾?” “当然不。”她浅笑地瞅着他,“或许我当初只是想挫挫你那不可一世的傲 气,才冲动地答应和你合作。你难道不知道,你才是我最终的目标吗?” 他微扬起眉,而后不禁哑然失笑,他只知道奇为是女人追求仰慕的对象,却 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成为目标的一天。“看样子,我这个金龟婿倒真是栽在一 条美丽诱人的热带鱼手上了。”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