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盛京深冬季节的夜晚,凛冽的寒风无情地横扫着大地。 “今夜帝王”夜总会的总经理办公室,两个年龄相当、却有着迥然不同气质的 年轻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默默地喝着啤酒。穿西装、系领带,外表斯文俊秀的叫 黄晓军,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而一身运动休闲服,满脸胡须,看上去健壮粗野的 叫“黑子”。桌上的烟缸里七横八竖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桌上桌下到处是空荡 荡的易拉罐。看来,他们已经坐了很长时间了。 “黑子,听我的吧,走,走得越远越好!”黄晓军低沉地说。 黑子摇摇头,黝黑粗糙的脸上映着凄然绝望的死光,他说:“来不及了,还是 你走吧。只要他们一天没抓到我,你就是跑到月亮上去,也没人管你。该说的我都 已经说了。钱和存单放在老地方,你最晚后天就得把这些事全办了,现金能提多少 提多少,最好一分钱也别留下。你去‘秀街’把钱全部兑成美金……晓军,你可不 能再犹豫了,否则就来不及了。我不知道要是我折进去了,能不能扛得住;万一我 要是扛不住,全撂了,那咱们可就冤透了。晓军,我还是那句话,你比我有出息, 将来肯定能成大器。我走了以后,我妈、我姐、我妹,还有白姐就全靠你照顾了… …” “不,咱们还是一起走!”黄晓军固执地说,“总有办法出去的……” “你他妈这不是说梦话吗?要能走我早走了。我那帮弟兄没一个跑出去的。我 这是今年全盛京最大的毒案,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再他妈腻腻歪歪跟我叫板,别 怪我跟你急!”黑子布满血丝的双眼,凶光逼人地瞪着黄晓军,“你别让我临死前 先拿你给我垫了背。我答应,你走后,我能跑就跑,但决不会再杀人了。我发誓! 这样行了吧?” 黄晓军终于点点头,说:“好吧,我三天以后离开盛京。至于去哪儿你就甭管 了。只要咱们都能活着,就有见面的那一天!” “还有,”黑子站起来,魁梧的身体挡住了本来就很灰暗的灯光,“你听我的,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要离开的消息,也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我手下跑掉的那两个混 蛋肯定要来找你,我估计他们可能想到我会把钱交给你。”黑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 小本,扔到黄晓军的面前,接着说:“这里面有他们在全国各地的几个窝点,还有 一批货也在他们手里,估计货还在盛京。你一离开盛京,就给市局缉毒处发封信, 让警察收拾他们。这两个祸害千万要收拾掉,否则后患无穷。这个歌厅也别要了, 谁愿要谁拿去。但这事必须是在你彻底安全以后才能办。你听明白了吗?” “好吧,我听你的!” “另外,你把保险柜打开,我把那东西弄走,今晚就处理掉……你别这样看我, 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去杀人了!” 黄晓军打开保险柜后,便站到了一边。黑子从里面取出一支乌陲恋?.7 式手 枪,退出弹夹,分别放进了自己的左右两个裤兜。然后他又拿了两万元现金,塞进 上衣口袋。他直起腰,看着一旁的黄晓军,眼里流露出诀别的伤感和无奈,他喃喃 地说:“再见了,晓军。照顾好白姐,她是个好女人!”说完,黑子转身拿起皮衣, 走到门口,稍稍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也没再说什么,便拉开门走了。 黄晓军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就那么 站着——站着——站着…… 耿迪脸色苍白地坐在受审椅上,目光痴呆地看着对面的两个预审员。这是他被 拘以来的第二十一次提审。他没想到,从家里出来到派出所又到分局,再转到这里 会这么快。通过这几天接连不断的审讯,他渐渐明白了,原来是半个月前自己给出 去的那笔15万现金惹出了大祸。这笔钱被一个正在服刑的哥们儿的父亲用来贿赂了 两名狱警,并制造了一起轰动盛京的越狱大案。然而,那哥们儿和他父亲在归案的 当天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当初给钱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 为这件事被弄到这里来。进来以后他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很多令警察感兴趣的东 西。如果按照预审的提示,他要交代的远不只是那15万现金的贿赂内幕,还有他曾 经多次以行贿的手段,非法帮人办理保外就医、犯人减刑,甚至贿赂警局高层人物 和政府官员,为自己的关系网建立保护伞等等一系列违法犯罪的勾当。他很清楚, 一旦自己招供,等待他的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连日来,他对付预审员的惟一 方法就是一问三不知——装傻。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要他不开口, 就不会有更多的人受到牵连。因为他坚信警方现在并没有掌握他行贿的直接证据。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招,就不会有人出事,就总有一天会有人站出来帮他说话。 “耿迪,我告诉你,”预审员已经失去了耐心,几乎是咆哮地叫骂起来,“比 你嘴严的傻×我见多了,你别以为你不说就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进到这里面的 人,没一个是冤枉的。你还指望有人站出来替你说话,寻思扛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 出去,可能吗?你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要是没有证据,能把你请到这里来? 你要是级别不够,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说说看,今年春节,你都到过谁家?送 的什么?” 耿迪看了看预审员,眼里游过一丝疑惑。 预审员:“问你呢,听见了吗?说!” 耿迪在脑子里还真把今年春节去过的几个“人物”的家,以及送去的钱物都过 了一遍……这帮人现在个个都还在台上,光彩照人,且大权在握,没一个出事的。 于是他心里更塌实了…… 预审员:“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耿迪:“……” 预审员:“耿迪,我劝你不要有任何幻想。中央这次是下定了决心的,不管是 谁,不管他的官位多高、权力多大,查出一个算一个。我们也知道你有点儿后台, 也花钱买了几把保护伞,但你要明白,这些现在对你都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否 则,你现在怎么能坐在这儿呢?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就说!” 耿迪心里明白,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他一开口就是证据。正如预审员所说的, 说出一个算一个。但是只要他不开口,就一个都不能算。 “你认识×××局长吗?”预审员的问题开始比较具体了。 耿迪闭上眼睛,干脆连看也不看他们了。 “你他妈的把眼睛睁开!”预审员大吼一声。 “您就别费那么大劲了。再说,警察怎么能骂人呢?”耿迪摇摇头,淡淡回了 一句。 “你这个王八蛋,敢这么跟我说话?骂你?急了我他妈还抽你丫的!你信不信?” 预审员说着站起来,疾步冲到他跟前……耿迪本能地蜷缩成一团,尽量护着身体的 要害。 “算啦算啦!”另一个预审员上来阻止。 “王八蛋!我今天豁出去脱了这身官衣,也打你个半死!” 耿迪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丫有种,今天你就打死我!” …… 耿迪被押回牢房。同号的一个犯人讨好地递过来一杯水,问:“迪哥,你挨打 了?赶明儿告丫的!” 耿迪接过水杯,冷冷一笑。他从身上掏出两张百元大票交给狱友:“去,弄两 个小炒来,我他妈该吃吃、该睡睡。哼,有本事就把我打死!我操他妈!” 在这里,耿迪虽然不是“学习号”,但他的待遇和地位却在“学习号”之上。 原因是在他进来之前,早就有人跟里面打过招呼了。耿迪心里明白,在这里面,一 定有他关系网中的某一层势力在暗中保护他。再加上他的罪名是帮助重刑犯越狱, 这也成了犯人们怕他的原因之一。 他现在一时还判断不出自己在这里的日子究竟还会有多久,但他知道,如果他 的那些事都被抖搂出来,就像预审员说的,判他十年大刑都不冤!另外,还有个问 题一直困扰着他:为什么预审员会对他周围的那些关系网如此感兴趣?其实很多事 情都是下边人干的,秘书、子女、老婆,谁出面都能把事情办了。按理说,就算是 想要拿谁开刀,也应该先从……思路走到这里,他算是明白了——现在就是想要拿 某些人开刀了…… 黄晓军从俄罗斯回国后的第二个月,就找到了大学时代的好友,比他低两个年 级的同学——邱建。两个人简短地介绍了这些年彼此的情况以后,黄晓军直截了当 地提出希望邱建辞掉公职,跟他一起搞房地产策划、销售。黄晓军把一本关于国内 房地产市场分析和发展战略的杂志扔到邱建的面前,说:“你在这里面的文章,还 有以前发表的很多文章我都看了。我这么跟你说吧,只有我能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你是我在盛京惟一看中的人才……”在黄晓军眼里,得到邱建,就等于得到了一座 金山。像邱建这样的人才,呆在国家机关,只能整日无所事事、虚度年华,可惜啊。 因为事发突然,邱建并没有立刻表态。他有些犹豫,他对黄晓军的经济实力一 无所知,而且他也担心新婚不久的妻子对他辞职不能理解,毕竟他目前的待遇算是 政府部门的正科级待遇,单位近期还有可能为他解决住房问题。他让黄晓军给自己 三天的时间考虑。 三天以后,两人一见面,黄晓军就把一本房产证交到了邱建的手里,说:“… …三居的,在滨河小区,空了好几年。上面是我的名字,回头你自己去办理过户手 续。装修你自己设计,不用考虑成本,只要你喜欢,你就是把房子装成总统套房都 没关系!” 黄晓军告诉邱建,他回国以后,考察了很多行业,最后之所以要选择干房地产,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他想到了邱建,而且仔细拜读了他的文章……他说,这 些年来他悟出了一个真谛:没有想好的事,他绝对不做;想好的事,没有钱他绝对 不做;有了钱,没有合适的人他也绝对不做……黄晓军至今还记得很多年以前,邱 建曾经有过的一段誓言:有朝一日,他要在盛京的房地产行业竖起一面大旗,旗帜 上写着:中国房地产泰斗! 邱建在大学所学的专业虽然是“建筑设计”,但多年来,他一直在潜心钻研世 界各国以及当代中国的房地产业经营和策划。尤其是通过这几年在政府机关工作的 便利条件,他对国内房地产业的市场研究和分析已经达到了相当的境界。 …… 邱建最终同意了和黄晓军联手创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理想王国”。邱建坚 信——只有他才能帮助黄晓军把这个“王国”建设成强大富有的理想世界,他也终 将把那面“泰斗”的大旗竖立起来。就这样,他把这次和黄晓军的意外重逢看成是 天赐良机,也是他人生道路中最重要、最伟大的转折! 当邱建把辞职报告交给他的顶头上司——处长的时候,那位年满50的小老头感 慨万千地对他说:“对喽,年轻人,这就对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