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札兰达离开后不久,一场大雨浇熄了大火,冰冷的雨水打醒了被浓烟呛昏的 允泛。 她没死? 允泛乏力地撑起身子站起来,发现身旁躺着几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至亲家人的尸体,她掉下眼泪。 大家都死了…… “回来……回来啊……”她的喉咙被呛伤,声音破碎沙哑。 允泛痛哭失声。她无言地呐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单薄的单衣,连带着把她的心……也打碎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允泛抬起泪痕狼藉的小脸,不经意地瞥见札兰达丢弃的宝 剑。 允泛颤抖地拾起长剑,看着上头发黑的血迹,心一抽一抽地隐隐发疼。 就是这把剑杀了她挚爱的亲人! 剑柄上镶着玉石,刻着札兰达的名字与族徽,她握紧剑柄,告诉自己——要 报仇! 她一定要报仇! 她不能留在这里,她必须尽快离开江南一带,至少要离开札兰达家的势力范 围! 她提着剑,举步维艰地往郊区方向走去。 雨仍然不停地下着。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景物也迷蒙成 一片。她好累、好累…… 冷不防,脚底一滑,允泛沿着山坡滚了下去,便不省人事。 才刚把大婚的事情办完,忽必烈隔天就假借巡狩江南之名离开皇城,身旁只 带了五卫亲军指挥使普达克。 “皇上,您刚大婚就离开宫中,这样妥当吗?”普达克从大都忍到杭州,足 足过了七天才敢问出口。 宏吉刺·那罕可不是好惹的,皂上冷落了三位皇后,很可能会招来宏吉刺家 族的不满,万一惹出什么争端,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高踞马背上的忽必烈扬眉道: “巡狩江南的诏书比下诏大婚的诏书还要早,这事宏吉刺家族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有什么不满早该说了,不是吗?还有——普达克,出宫在外,叫我少爷,宫 中繁文缛节能省则省,我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了,少爷。” 虽说江南地区四季如春,然而,在初春时期仍然寒风料峭,春雨常常一下就 是两三个时辰,他们为了躲雨,浪费了不少时间。出宫十天,一无所获,令作风 一向果决迅速的忽必烈有些气闷。他是一国之君,号令天下,却命令不了上天不 下雨。 绵密的雨丝迎面拂来,带来些许寒意,但这次忽必烈不想为了躲雨而浪费时 间,他今天必须赶到杭州城与掠影会合。 掠影不是忽必烈敕封的使臣,没有官阶,不隶属任何机构,直接听命于他的 差遣,但掠影可在宫中自由来去,必要时,还可以调派直属皇帝指挥的怯薜军; 通常忽必烈若有重要事情交办,便直接交由掠影负责。 快马奔驰在泥泞的郊道上,一心急着赶往杭州城的忽必烈不断策马疾驰,由 于速度太快,以至于在看见横在路中间的障碍物时,一个紧急拉缰绳的动作使得 马儿受惊地扬蹄嘶鸣,重重地喷气。若非忽必烈骑术精湛,早已滚落马背,惨遭 乱蹄踏死的命运了。 “少爷!” 普达克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发生这么惊险的一幕。 “骋,安静!”忽必烈安抚住胯下的马儿后,眯起眼睛看向路中间的白色物 体。 时间紧迫,又偏逢连夜雨,此刻,忽必烈实在没什么好脸色了。 他火大地翻身下马走向那个白色物体,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浑身泥泞而且昏迷 的女人。 忽必烈探了探她的鼻息,再伸指为她把脉,发现无论是鼻息还是脉象都十分 微弱,而且她浑身冰冷且湿透了。他猜不出她到底昏迷多久了,如果他不管她, 不用一天,这个姑娘就没救了。 到杭州城这件事,势必得延宕下来了。 忽必烈扯下狐裘大氅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将她抱上马背。看见前头不远处 似有间破庙,道: “去找些柴火,我送她到前头不远处的破庙避雨。” 普达克一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即衔命而去。 忽必烈看着怀中满身泥泞且浑身冰冷的女人一眼,然后被她手中紧抱的东西 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是一把剑,除了布满泥水之外,尚沾有发黑的血渍。 她是谁?她会使剑吗? 忽必烈随即因自己的想法而失笑了、 她是那么柔弱,可别告诉他她是个受伤的女侠或女飞贼。 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救人要紧。 忽必烈收回心神,策马奔向不远处的破庙。 忽必烈抱着昏迷的人儿走进破庙时,他身上也差不多淋湿了。而这间破庙也 真是名副其实,甚至连基本的遮风蔽雨都办不到,但也只能将就了。 他摊开狐皮大氅铺在地上充当垫褥,再将怀中的人儿放置其上,开始动手替 她把所有湿透的衣裳褪下。 此时此刻,忽必烈可没有心情去管她是不是尚未婚嫁的黄花大闺女,他只知 道——再不脱下衣服弄干她的身子,不用多久她就保不住小命了。 他微微蹙起英挺的眉峰,刚刚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她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 衣。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她应该是汉人或是南人吧?汉人或南人的风气有开 放到准许女人仅着单衣就出门吗?就他所知,即使是操贱业的女人也不敢放肆至 此。 还是——她被侵犯了? 脏污的衣裳下,是一具娇小而玲珑柔美的娇躯。 尽管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女人裸裎的肌肤,但从未有女人的肌肤像她这般光滑 柔嫩、而且雪白得不可思议。 单衣下,是一件绣着玫瑰花的浅紫色肚兜,也是同样的湿濡。忽必烈正要伸 手解她腰间的束带,门口细微的声音使他反射地将皮裘左右拉拢,覆盖住她晶莹 诱人的娇躯。 “皇……少爷,您要的柴火——”普达克在看见忽必烈的动作后,有些微惊, “您要亲自替她换衣裳?”他可是当今圣上呢! “废话少说。”都什么时候了,哪顾得了汉人所谓的狗屁礼教。他背着身子 扔了一条布巾给普达克,“把布巾打湿,打些水过来。” “是。” 待普达克退下后,忽必烈先着手生火,再转身脱下她的兜衣,用皮裘紧紧地 裹住她,抱着她到火堆旁烤火。 不一会儿,达普克找来一个水盆注满了水,并打湿了布巾,一同送到忽必烈 跟前,这次,他很识趣地到外头的屋檐躲雨了。 忽必烈拿起布巾,沿着她弧度优美的脸颊轻轻擦拭,擦下了一层脏污,恢复 她原有的模样。 忽必烈怎么也没想到在那狼狈的模样下,她的原貌是那样的清丽动人,虽然 她有些苍白,有些憔悴,却不掩其绝俗容颜。 他突然有股冲动,很想看看她睁开眼睛后的模样。从她的眼神中,至少可以 看出她约略的性格,是柔、是媚,还是如他想象中的甜美? 忽必烈取下腰间的酒囊,仰首喝了一口。握住她小巧的下巴,俯下头来哺啜 她饮酒。终了,还意犹未尽地以拇指摩挲她渐渐红润的细致唇瓣。 他吻过不少女人,但他吻到的不是她们的唇,而是唇上的胭脂,过分甜腻的 香气,往往惹得他嫌恶反胃。从没有一个女人的唇像怀中的人儿这般甜美,毋需 胭脂的妆点,便诱人采撷,而且相当对他的味。 奇渥温皇室能接受他纳一个汉女为嫔妃吗? 突如其来的想法令忽必烈微微失笑了。 怀中这个人儿究竟有什么魔力,闭着眼睛、不动不说话也能挑逗他? 如果这事儿说给雷季渊听,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唔,也许季渊会说——你的定力没有我想象中来得坚强。不然就是——你不 该挑在大婚后立刻离开三个皇后,罔顾了正常的生理需求。 季允泛羽睫轻颤,而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 她乏力地欲撑起身子,却被突然出声的人吓了一跳。 “你终于醒了。”昏迷一个昼夜,忽必烈差点以为她就这么躺着,永远不会 醒了。 他是谁? 她撑起身子,惊骇地发现滑落的狐皮大氅下,她竟然不着寸缕! “啊——”她七手八脚地拉拢大氅,颤抖地低叫,“我……我的衣服呢?” 忽必烈觉得有趣,打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问过他“我的衣服在哪里”之 类的话。 他伸手指指火堆旁道: “那里。不过,又破又脏,恐怕不能穿了。” 她咬着下唇,一双漂亮的眼眸含着受屈辱又愤怒的道: “是你脱掉我的……” “当然,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那个“别人”早就被他赶到外面去了。 允泛绝望地扑过去,又捶又打,啜泣地喊着: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家人、她的一切已经毁在札兰达那个可恶的男人手里,现在连她的清白 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夺走!为什么?! 忽必烈抓住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有丝恼怒。 “你撒泼够了没有?!我除了脱掉你的衣服,什么也没做!如果我不脱掉你 的衣服,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对我使泼吗?” “我有求你救我吗?我早就不想活了,为什么不让我死?”她所在乎的都失 去了,对这个世间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原来他想的都错了,外表出奇美丽的她根本不是柔弱惹人怜爱的水仙,而是 一株带刺的玫瑰! “你想死?” 忽必烈有点火大,为了救这个一心寻死的女人,他把重要的事情都撇到一边, 结果她居然讲这种话! “对!我想死!”允泛胡乱地挣扎着,啜泣道,“放开我,我不会感激你的, 永远不会!” 忽必烈忍着不发飙,但还是克制不了亟欲宣泄的咆哮道: “放开你,然后在我好不容易救回你一条命之后,你再跑去寻死,是不是?” “不干你的事!”他根本不知道家破人亡的打击对她有多大,她不需要他自 以为是地管东管西! “什么叫不干我的事?”忽必烈怒火高扬。人都救了,还叫不关他的事? “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在我没有允许你寻死之前,你最好安安分分、认命地活 着!” 允泛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认命地任他钳制。泪水不断地滑下脸颊,她颤抖 地喃喃道: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你根本什么也不明白……” 忽必烈轻哼道: “我是不明白你寻死寻活的理由,可我也不想明白。” 有什么理由非寻死不可?不管是被恋人抛弃了,还是欠了一屁股债,谁都没 有资格不负责任地寻死。 允泛含泪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问道: “你是蒙古族人?” “我是。”立体如刀凿似的五官,当然怎么看也不会是汉人。 “你们高贵的蒙古族人只管掠夺你们所要的,几时想到要在意我们这些卑微 的汉人心里的感受?” 忽必烈一怔。 允泛直视着他,愤怒且毫无所惧地道: “你们已经占有了我们大宋的国土,统驭了所有的大宋遗民,得到的还不够 多吗?你们歧视我们这群卑贱的汉人,我们咬紧牙关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逼得 我们走投无路、家破人亡才肯罢休?明明一样是大元的子民,为什么要有贵贱之 分?难道连我们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生存权利都要剥夺,这才顺了你们的心、称 了你们的意,是不是?” 忽必烈的心仿佛被她的一番话狠狠地抽了一鞭,隐隐作痛。 这就是他施行“种族分界”的结果?在汉人的眼中,“种族分界”却成了 “种族歧视”? “你有委屈,为什么不去向县官、御史台申冤?难道寻短就能解决问题吗?” 允泛冷笑道: “怎么申冤?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卑贱的汉人,甚至连县衙都进不去吗?你知 道吗?使我家破人亡的,就是江南行台之子啊!” 忽必烈重重地闭了下眼,语调喑哑道: “你要我怎么做?”如果这是他造成的,就让他做些弥补吧! “你什么都不必做,别妨碍我死就够了。”允泛迅速抽走他腰间雕工精细的 宝石弯刀,往自己纤细雪白的秀颈上抹去—— 忽必烈的速度比她更快,他伸手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倒在他及时敞开的怀中。 在允泛意识逐渐朦胧之际,隐隐听见了他冷冽而低沉的命令: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走,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你属于我!” 不!他绝不容许她寻死。说他蛮横不讲理也罢,说他专断独行也罢,在他还 没弄懂整件事情的始末,以及始作俑者是谁之前,他不允许她有寻短的念头。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忽必烈漂亮的厉眸危险地眯起—— 他要将这个蒙古族的败类凌迟处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