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坐在庭院的椅子上,允泛喝着近日习惯喝的红茶研究医书。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皮肤像搪瓷娃娃般细致动人。虽然是一身书生般的长 袍,但仍掩不去她如莲花般菡萏摇风之姿。 爱德琳修女愁眉苦脸地在她身旁坐下来,允泛好奇地问: “怎么了,爱德琳修女?” 爱德琳修女重重地叹口气,道: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允泛不解地挑起黛眉道: “担心?担心什么?” “科举的结果啊!” 她可是每天早祷、晚祷、三餐饭前都祈祷,怎么允泛反而一点都不在意? 允泛笑道: “我是很担心啊!” 是吗?那怎么有心情做日光浴?爱德琳修女狐疑地看着她。 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允泛阖上书本,道: “担心也没有用,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其实,她夜夜失眠,害怕自己落榜而无法为亲人申冤报仇,但是,她不能表 现出来呵!她不能让爱德琳修女再为她担心了。 “你说得没错,现在我们只能等待而已……” “爱德琳修女!”允泛突然叫道。 “什么?”她抬起头来,允泛环住她的肩膀,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轻轻一吻, “允泛……”怎么了? “谢谢你。”允泛低语。 是她收留了她,给她一个栖身之所,并且关心她、爱护她,不求回报,默默 地陪着她完成她的心愿。她不会知道,她有多么感谢她! “怎么了?突然……” “只是很想向你道谢而已。” “傻女孩,有什么好谢的?”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爱德琳修女仍感动地红了 眼圈,随时有“泛滥”的迹象。 “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傻女孩!”爱德琳修女带着泪又笑又骂。 “爱德琳姐妹!爱德琳姐妹!”玛莎修女一迭声地叫着,迈着肥短的腿努力 地从走廊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玛莎姐妹?” “刚才有人来报,允泛高中了!” 虽然这是允泛梦寐以求的结果,但是,当梦想成真的时候,她仍有些不可置 信的感觉。 “喔!感谢上帝!”爱德琳修女一把年纪了,仍像小孩子般手舞足蹈。 “我……高中了?” “真的!这是榜单。” 允泛迅速接过榜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道: 左榜—— 查 季允泛 杭州人氏 十九岁 高中进士科黄榜之魁甲 爱德琳修女高兴地叫: “允泛!允泛!你看见了没有?黄榜魁甲耶!你是状元郎呢!” 玛莎修女也替允泛高兴道: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爱德琳修女几乎喜极而泣。太好了!允泛终于有机会将札兰达那混小子绳之 以法了! 允泛环住爱德琳,埋在她肩上喃喃道: “谢谢——” “哭什么?这是好事啊!” “可不是吗?”玛莎修女也老泪纵横道,“总算熬出头了,这下子允泛可以 代天行道,为亲人申冤了。” “允泛!允泛!”罗兰修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见爱德琳、玛莎都在, 惊讶地道:“咦?大家都在啊?” “有什么事吗?罗兰姐妹?”爱德琳修女问道。 “快……快到大厅去,有……有圣旨!” 一票人匆匆赶到大厅跪下接旨。 只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细声细气地宣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新科状元季允泛黄金百两,白米十石,绸缎五匹, 千里名驹一匹。即刻启程进宫听旨,不得有误,钦此!” “遵旨。” 谢过恩后,送走了公公,允泛这才相信她真的办到了! “允泛……”爱德琳修女欣慰地看着她,温柔地轻拍她的手,“恭喜!马上 你就要进宫去施展抱负了。” 允泛笑了笑。 “我会想念你们的。”她一一搂搂可爱、温柔的修女们,心中忍不住涌起离 别的感伤。 “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一早。” 爱德琳修女抽抽搭搭地交代: “出门在外,自己一个人要小心,懂不懂?” “我知道。”忍着泪,允泛勉强地笑着。 “如果想到我们,要回来探探啊!知不知道?” “我会的。” 高兴又感伤的一天,就在众位修女的叮咛与关怀下度过了。 四个月前为了找寻毅王爷,忽必烈大老远赶到江南去,但却扑了个空,因为 抱走二皇弟的冯氏在三年前过世之后,二皇弟迁居到何处去,便怎么也没有下落。 为此,忽必烈曾大大地发过一顿脾气,他不相信天子脚下,他所统驭的国土 中,要找一个人会这么难! 究竟是人难找,还是派去的人效率太差? 忽必烈的皇堂弟受封为睿王爷的雷季渊,对忽必烈的脾气从小到大早就领教 惯了,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功力,对他怏怏不乐,一脸火大无处 发泄的模样视若无睹,照样喝他的茶。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朕说话?”终于,忽必烈拍桌开火了。 “句句都听进去了,皇上。”雷季渊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道。 “如果听到了,不会替朕想想办法啊?!” 皇室的骨肉至亲流落在民间,天知道现在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堂堂奇渥 温家族的血亲,怎么能流落在外!尤其母后因为思念皇弟过度,一个小小的风寒 便病倒,情况一度紧急到几乎酿成肺炎! 雷季渊睨了他一眼道: “除了找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掠影也没有闲着,你 总要给点时间吧?” “已经给了四个月的时间了,还不够吗?”忽必烈咆哮。 现在的忽必烈简直就像个任性到无药可救的孩子。 雷季渊捺着性子道: “问题是,我们要找的是流落在民间的龙种!我们能大张旗鼓,诏告天下我 们在找龙种吗?” 这么做当然可以找到毅王爷——一堆冒牌的毅王爷。另外还有一个结果—— 毅王爷落入有心人士手中,而没有好下场。在忽必烈尚无子息的时候,毅王爷的 地位根本就与储君无异! “哦,那照这种速度慢慢磨,几时才可以找到人?” 废话!这些顾虑难道他不知道吗?可是他急啊! “我怎么会知道?”雷季渊凉凉地说。 如果雷季渊的态度被有心人士看到,免不了要被安插个“心存谋反”的罪名 ——因为倘若找不到毅王爷,那么被封为睿王爷的他,理所当然就是储君人选。 只有忽必烈清楚,他宁可花所有时间来陪他的王妃,也不屑握有大权,处理那些 永远也看不完的奏章。 “你——” 雷季渊那副存心激他的模样,看得忽必烈又想发火,冷不防一个不识趣的声 切了进来,打断了他欲发火的欲望。 “启奏万岁,左榜进土科前三名士子已在御书房等候见架。 瞥见雷季渊嘴角微扬的笑脸,忽必烈狠狠对前来通报的太监丢去一个杀人般 的眼神,不耐地道: “知道了!”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的太监惊慌失措地磕头道: “奴才……奴才告退……” 忽必烈转向雷季渊,恨恨地道: “你,跪安吧!” 雷季渊笑道: “是,告退。” 允泛打量着华丽而讲究的御书房,不禁感叹起历代帝王之家的豪奢。这不知 道是搜括了多少民脂民膏所累积的成果。 “你就是新科状元,季允泛公子吗?” 允泛调回眼光,看见一张年轻而带着英气的脸。 她点点头道: “我就是。” “我是唐非,进士科榜眼。” “你好。” “我看到榜单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你才只有十九岁而已呢,果真是长江 后浪推前浪。”他今年二十三岁,也算是年轻了,不像进士科探花高龄六十七。 有句谚语说:“五十老明经,六十少进士。”五十岁考上明经科算是相当高 龄了,而六十岁考上进士则可称得上年轻。进土有多么难考,可想而知。 允泛笑道: “各位‘前浪’承让了。” 愣了下,唐非随即扬声大笑。这个南方美公子,有意思! 突闻太监一声“皇上驾到!”三人立即退到一旁,低眉敛目,恭候圣驾。 例行的请安过后,忽必烈道: “赐座。” 两旁的太监不敢怠慢地推出雕花檀木椅。落坐之后,允泛这才有机会抬起头 来,颇有节制地对皇帝投去一瞥。 不瞥还好,这一瞥之下,允泛当场脸色发白。 不……不可能的…… 当今圣上——居然是四个月前那个蛮横的家伙! 忽必烈开始与他们闲聊,其余两人与忽必烈有问有答,只有允泛低垂着头, 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他——应该不会记得她吧?更何况,现在她已经改装,当初她那狼狈像乞丐 的模样,与今日的模样早已大不相同。 喔!上帝,他千万不要记得才好,否则,她女扮男装的事迹一旦败露,那可 是欺君之罪啊! 就因为不想惹人注目,所以允泛尽可能地保持安静,希冀她就这么被忽略— —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正因为她的沉默,反而引起忽必烈的好奇。 “季卿。” 允泛吓了一跳,忙道: “臣在!” “卿倒是相当沉默寡言啊!”他笑道。 “……是。” 还是不说话?忽必烈更有兴致逗他了。 “为何不抬起头来?” “微臣……不敢冒犯圣颜。” “朕赐你无罪,抬起头来吧!” 完了! 允泛冷汗直流。她最害怕的一刻终于来了。 忽必烈挑眉,再度命令: “抬起头来啊!” 一旁的总管太监立即怒喝: “放肆!季大人,你存心触怒天威吗?” “微臣不敢。” 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是她必须面对的命运,那就甭逃避 了。至少,被处死之后,还可以到天上一家团圆。 允泛慢慢地抬起头来,如夜空般迷人的乌眸正正地对上了忽必烈狭长的厉眸。 忽必烈目光炯炯,仿佛能把她看穿一般。 不记得……不记得…… 允泛在心中喊着: 他认出来了吗?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