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程致虚一直就知道她的热情。 因为过度的寂寞,所有的情感好不容易有了宣泄的出口,因而让她急切的, 也总是毫不保留的表达出她内心的想望,更是时不时的就扑了过来,直接以实质 的碰触来确认他的存在。 也许她的行为举止大大的违反世俗的礼规教法,但她也只是……只是寂寞而 已。因为了解,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份寂寞感,所以程致虚从来没推拒她的亲近, 默默的纵容著她,可是这会儿地点不对。 即使没回头确认,他也能想像,几步开外层层站岗护卫的侍卫们,是以什麽 样惊奇的目光在偷偷打量。 “大大?”不解她这时的举动,俊颜微红,不著形迹的想拉开她。 “……”她没开口,只是用力的抱著他,说什麽也不肯放手。 程致虚放弃,反正看都被看了,再做什麽也无用。 “怎麽了?”他问。 “……”迟疑了好一下,她闷闷的开口,“不知道。” 这种答案,虚无到即使是程致虚也没办法接话。 “刚刚,师兄就在我面前的,但是就觉得……”声音闷闷的,她感到困惑, “师兄离我好远好远,好像要不见了一样。”“傻丫头。”叹息,程致虚揉揉她 的发顶,说道:“我不是答应过你了?不管在哪里,都会陪著你,哪里也不去。” 他是说过,但她有些的不安。 “陪著大大,哪里也不去喔!”她小心翼翼的确认。 “嗯。”他承诺,“陪著大大,哪里也不去。” 他的再次保证,让她临时兴起的不安感减褪不少,天真的娇颜露出傻呼呼的 笑。 “师兄、师兄。”突然想到,她又叫他。 “嗯?” “那个……有兄弟很好耶!”她说,回想到刚刚的疑问。 “嗯。”他不置可否。 “真的,可以一起玩、一起长大,真的很好耶。”她强调。 他摸摸她的头,体谅她寂寞的心情,知道她会向往所谓的手足之情。“你也 这样觉得对不对?”她冲著他直笑,待他也回以一笑的时候,冷不防的又冒出一 句,“那麽你为什麽不开心啊?” 他微愕,因为她的话。 “有人当你的兄弟,不好吗?为什麽太子待你好,当你的兄弟,你要不开心? 一提到就变成这种脸?“眉头一皱,努力的拉长脸,她想学他郁郁寡欢的模 样。 “你多心了。”他粉饰太平,同时提醒自己,她的单纯让她的知觉比一般人 更加的敏感,日後要更加小心避免引发她的不安。 “不是因为太子吗?那师兄为什麽不开心?”她不懂,一脸纳闷的看著他。 “大大。”他唤她。 “嗯?” “师兄希望你、水远像现在这样,开心无忧。”他说。 “哦!”她应声。“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置身事外也是一种幸福。” 他再说。 “哦!那我不问了。”她应声,极其的乖巧配合,也没再费心追问两人密谈 了些什麽。 “不是要看热闹吗?”他转移话题,态度十分自然。 “嗯!嗯!看热闹,大法会!是大法会!”她欢呼,完全忘了片刻前的话题, 管他什麽太子啊、兄弟啊,还是奇怪路人的话题全抛到脑後。 微笑,牵著她的手正要实现诺言,却突然听见大叫:“不好啦!太子倒下去 啦!” 大法会的热闹没凑到,但适逢其会,苏大大见识了另一种的热闹…… 雅致的院落因为太予的昏厥而热闹了好一阵子,不过大多的吵闹都来自同一 个人,一个爱甚爱切的五皇子,也就是刚才对著她扯东扯西一大堆的路人。 原来……他是师兄的小弟啊! 一得知对方是义兄弟中的一员,苏大大很自动的替新认识的人物冠上称呼跟 定位,就看著他一下嚷著这样、一下嚷著那样,不是吵著为何太子还不醒来?就 是一脸恼怒的瞪著大门,低咒著汤药怎麽还没送上来。 那种叽叽呱呱的吵闹度,让苏大大第一次体会什麽叫做吵。 偏头,她很好奇的研究伫立在门边的焦急神色,然後转了回来,看看床榻上 昏迷不醒的文秀青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脸有那麽一点点的眼熟。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伸手,朝那苍白的面颊上戳了两下。 “喂!喂!你做什麽?”眼观四面,五皇子虽然直盯著门外,等著程致虚送 药过来,可也没错过这头苏大大行凶的犯罪画面。“没有啊!”她让那大声公的 声音跟表情给吓了一跳。 “还说没有!你这平民百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吗?竟然用手戳我皇兄尊 贵的面皮……笑什麽?”被人噗吭一声当面笑了出声,娇贵的五皇子还是第一次 见识,差点没气坏他了。 “脸就脸,还分尊不尊贵喔?”觉得好笑,苏大大忍不住又往那“尊贵”的 面皮多戳了两下。 “你……你……你放肆!”有著恋兄情节的五皇子险些要气炸了,猛虎出柙 似的扑了过去,想给她一顿好打。 久居深涧的苏大大门得飞快,灵活度直比野放的深山野猴,在五皇子追著不 放的同时,总是在快被抓到前巧妙的一个闪身躲过,没被碰上半分。 觉得有趣,她大笑,直当成是好玩的游戏,咯咯直笑的边跑边闪,很快乐的 跑给那个气到快脑充血的人追。“站住!”五皇子气得大叫,“本王叫你站住!” 她扮了个鬼脸,没把他的气恼放在心上,欢乐的直嚷著,“抓我啊!你来抓 我啊!” 暴吼配著欢笑,这一前一後的追逐战似乎没有止境的持续著,直到程致虚领 著送汤药跟伺候的两名侍女而来,一推门而入…… “做什麽?”皱眉,大老远就听见他们吵吵闹闹。 被程致虚这麽一问,五皇子为时已晚的想起心爱的兄长正卧病在床,正要开 口抱怨他寄放在这里的猴女是如何的没教养,却听到…… “没关系,他们玩得很高兴,由他们去。”温雅的嗓音由床榻那边传来,白 净文秀的青年倚著床头,俊雅面容上漾著温柔的笑意,不知道醒来多久了。 “大哥哥醒了、大哥哥醒来了。”苏大大欢呼,但笑容在看清太子的长相後 转为困惑,忍不住日头看了看程致虚,再看看据说是太子同胞兄弟的五皇子。 “这位……”俊雅的面容带著亲切的笑意,太子问道:“就是皇兄提到的苏姑娘 吧?” 苏大大仍是一脸困惑。 并不是因为苏姑娘的称呼,她现在已经知道,姑娘是对女孩子的一种称呼, 叫苏姑娘也是在叫她。 现在,让她如此迷惘的是…… “你们好像喔!”她总算弄懂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却更加的搞 不懂,“不是说只是义兄弟吗?可是你们好像,长得好像喔!比亲兄弟还要像呢!” 无心的一席话,引发现场三人不同的心情。 并不需细看,同样文雅斯文的俊颜,神似度近八成,最大的差别仅在於神韵, 一个是儒雅中不经意带著淡淡的疏离之意。一个是文秀更见和善,温和如三月春 风,让人不由得想亲近,造成两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像现在,因为心境的不同, 一个面无表情,情绪不知抽离到什麽地方去;另一个神情复杂,温善的面容微泛 著苦涩之意。 至於第三个…… “是巧合!那只是巧合啦!”五皇子恨声嚷嚷,“只是刚好长得像一点,又 怎样?又怎样啊?” “……”苏大大傻眼。 她又没说会怎样,他是想怎样? 啊? 是想怎样啊? 气氛因为五皇子的失态而有一度的僵凝。程致虚并不想跟这些“兄弟”有太 多的牵扯,一贯的掩饰真实情绪,态度温良恭谦的上前为太子把脉问诊,想早些 带著苏大大离开这些人。 那厢趁著太子清醒,望、闻、问、切,这头的苏大大却是看看这个,又看看 那个,还是一头的雾水。 “看什麽?”如同刺娟,五皇子凶她。 “你真小气,看也不行。”她皱眉,像是吃了酸梅一样的皱皱表情。 “你看就是不行,怎样?”五皇子正在气头上,火大得很。 “你为什麽生气啊?”她真的不懂,“你跟你哥长得不像,又不是我的错。” 这话简直是在五皇子的伤口上再补个几针,扎得他直跳脚。 “兄弟就是兄弟,跟长得像不像一点也没关系。”心火太旺,已然口不择言, “就算安南王跟皇兄长得再怎麽像,就算皇兄待他再怎麽好,他始终是个没血缘 的外人,跟我们货真价实的兄弟感情是不一样的!”“五弟!”太子低斥一声, 一向温善带笑的俊颜破天荒的染上愠色。 从没被太子兄长大声过,五皇子心中一跳,但又不愿示弱,“我、我又没说 错。” “是啊!太子殿下,五皇子所言口极是。”程致虚不愠不恼的投下他的赞成 票,“微臣只是万千世界中的一名幸运儿,蒙受圣恩,获得今时今日的地位与身 分,看起来与诸皇子同起同坐,但本质里,与殿下等流有龙血圣脉的皇太子们是 不一样的。” 气氛莫名的紧张,苏大大感觉到了,但她却不明白为什麽,只看见床榻上的 太子缓下了怒容,却是幽幽一叹。 “皇兄,你说这话,存心是要我内疚是吗?” “臣不敢,还请殿下先喝下补汤。”顾左右而言他,程致虚让侍女送上温度 适中的补汤,盯著太子喝下。 经由再一次的确认,太子确实只是因为太过的劳累而昏厥,程致虚也不想浪 费时间跟这两兄弟耗了,例行性的交代几句该注意的事项,接著就要离开。 但太子并没让他如愿! “慢著!”喊住了程致虚,示意要他跟苏大大留下後,太子刻意的清场,叫 房内随侍的侍童与婢女全离开。 看见这阵仗,程致虚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五弟,你向来跟我亲近,我很了解你,虽然让大家宠著、惯著,性子上有 些的骄纵任性,但本质上,却还是个很明事理的好孩子。”微笑,毕竟是自己看 著长大的么弟,在这件事上,太子深具信心。 “过去,因为惦著你年幼而绝日不提,但如今,你都十八了,也该是让你知 道真相的时候了。”毫不迟疑,太子宣布,“虽然名为义兄弟,但皇兄他并不是 外人,他是我们的亲兄弟,货真价实,有著血缘的亲兄弟。” 程致虚来不及阻止,俊颜铁青;苏大大张著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房 里的三兄弟,试著要进入状况。 屋子里,没办法进入状况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什麽?”五皇子的回应硬是慢了好几拍,同时严雨的怀疑起自己的听觉。 “你没听错,皇兄他是我们的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怎麽可能!”太吃惊,五皇子顾不得礼貌,匆匆的打断兄长的话。 兹事体大,即使他才十八,即使他平常让大家宠著、惯著,任性得像个没长 大的孩子,也知道兄长这时所说的话,所代表的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就算是 开玩笑也不能说的话。 “安南王可是程家唯一的血脉,他的爹亲程大人功在朝廷,於公是我朝的重 目,於私是父皇的结义兄弟,而父皇为人公正明理,绝对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以 不可能,安南王他绝不可能是……”口吃,因为事情太严重,说什麽也没办法把 兄长方才的意思给覆述一遍。“是!他确实是我们的兄弟。”太子给予极肯定的 答案。 “……”哑口无言,五皇子真的是说不出话来。 一些淫人妻女、败坏伦常之类的可怕字正在奋力攻击他任性却也单纯的脑袋, 让他吃惊到已然失去了语言跟思考能力。 “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光是用看的,太子知道他在想什麽,温言指道: “你我都知道父皇的为人,他行事端正,是难得的明君,绝不是一个败坏伦常的 人。” “但是你说、说……”五皇子说不出来。 “我确实是说了,但那正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那是一个被精心设下的局, 父皇跟程大人都是受害者,是当时的程夫人……” “够了!”不想再听下去,程致虚不但开口打断,甚至是气闷到转头就走, 不愿听那些让人难堪的往事。 在场的三人傻眼,苏大大更是头也不回的直追了上去……“师兄!等等我呀, 师兄!” 每个人对自己的出生与否并没有选择的权利,而程致虚这一生的依靠,就建 立在这毫无选择权的生物衍生机制上。 那段丑恶的过往,牵扯的事件主角,一个是罪臣之後、美衍生物。 在毫不知情之前,他总以为父亲的忧客只因为国事繁忙,父子间的疏离是读 书人的古板作祟,让他不善与人亲近。 因为与爹亲的疏远,相对的对於难产而亡的母亲,他有著无限的渴望,总为 自己打小没有母亲疼爱的事而伤感著。所有的真相,在他十二岁的那一年爆发! 那年,劳郁堆积成疾的一场大病险些夺去爹亲的性命!他从习艺的绿柳山一 壮赶回探望、照料,好不容易待爹亲的病情稳定、开始好转,他本著人子之心, 说什麽也不肯在那当头回绿柳山一壮继续习艺。 本该是合情合理的坚持,却没想到他一番尽孝的心意却换来爹亲的情绪崩溃! 对著他全盘托出真相,让他彻底的明白了一切。 原来,那份长年抑郁的愁容并不是因为国事忙碌的关系,难以拉近的距离感, 也不是源於读书人的古板、不知如何与人亲近。 甚至於在他八岁的那年,不顾他的哭闹反抗,硬是让年幼的他离开熟悉的太 子苑,远远的送到绿柳山一壮习艺,也不是出自於一番望子成龙的心态。 一切的一切,真正作祟的只因为痛苦。 因为他的存在,代表了背叛与算计,提醒著那一天、那一夜所发生的事,他 名义上的爹亲每看见他一次,就痛心一次,这种心情下别说是亲近怜惜,最後那 份痛苦凌驾过一切,让他的爹亲做下了决定,那就是把他远远送走,送到好友的 门下去习艺。 而可笑的是,造成这一切的那个女人,带著私心,以为算尽一切,不是等著 飞上枝头变凤凰,最少也能闹得他们君臣不和,等於是断了皇帝一条左右手,为 她过去被问罪的娘家报了仇。 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即使她如愿的在那一夜受了孕,怀了龙子,但所有的算计终结在孩子的出世, 难产之後的大量失血夺走了她的性命,死亡粉碎了她所有的野心,而所有的沉重 与所有的不堪就全留给了那倒楣的新生儿,也就是他……回忆让程致虚神色铁青, 脚下的步伐不自觉的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好似,他真能如愿,就此逃离这一切……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