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恭喜你!” 司沛恩恬淡地微笑颔首,她一头披垂的直发如瀑,微笑的唇形弯成一个适当 的弧度,整个人散发的是静好、内敛的美。 这已经不知是今天听到的第几句恭喜了,无论是熟识或不熟识的同事,看到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几乎已成了形式化的开场白。 她大都报以一句轻声的谢谢或是微笑,不着痕迹地隔了道距离,反正也没多 少人是真心想要继绩交谈下去。 就像没有多少人明白结婚对她而言,是对孤单生命的救赎…… 她和未婚夫瀛泰是广漠天地里两具孤单的灵魂,只能彼此倚靠抚慰,才能稍 稍化解那嚼食心灵的寂寞。 “好羡慕你能告别单身喔,哪像我们,还得在这里苦哈哈地等着生命里的春 天降临。”小玲帮忙司沛恩将架上的东西装箱,忍不住喟叹道。小玲是在公司里 和她走得较近的同事,如今要面对人生无不散的筵席,司沛恩难免还是有些许的 惋惜与感伤。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只是缘分未到罢了,老天要你乘机好好享受单身生命 的自在。哪像我,每跨出一步,下一步都是个未知。”莫名的,司沛恩的话语里 夹杂着一丝丝灰色的情绪。 “就是未知才令人期待啊!已知的生活不免令人兴味索然,就像我……啊!!” 小玲又大声哀嚎道,并故意用夸张的表情,来搅散司沛恩的伤春悲秋。 司沛恩嘴角噙着一抹笑。未知才令人期待,是吗? 她跟瀛泰一订完婚,便要随他到美国,展开他们未知的人生。 瀛泰被公司派驻到美国,由于事出突然,所以瀛泰也迅即决定向她求婚。一 切都是这样的顺理成章,却又令人摔不及防。她很快便答应,也很快就提出辞呈。 今天,就是她要离开这家公司的日子。 对她而言,跟瀛泰结婚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毕竟他们相依为命了这么 多年,而她相信,他们会一直这么下去。 东西很快地便收拾完成,看着那一箱简单的东西,很难相信这便是她三年多 来的成果。原来人真能留下的时间轨迹,一点儿也不可观。 对着己然净空的桌面,司沛恩迎向透过窗面洒落进来的夕阳余晖,像是浸润 在金光里的观音,整个人充满圣洁的光芒。她缓缓闭上双眼,静待属于这个人生 阶段的最后几分钟度过。 明天,她将迈入另一个全新的阶段。 “累吗?”王瀛泰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轻轻抚过司沛恩额前的一缁青丝, 侧脸温柔问道。 “还好,其实也没效什么。”司沛恩扬起一抹虚弱的微笑,尽管很累,她还 是习惯性地逞强,不想让对方担心。 今天是她跟瀛泰订婚的日子,明天他们便要启程到美国,结婚手续打算到那 儿再办。 “看刨的样子就知道你很累,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别逞强。尽管仪式简单, 毕竟还是折誊了一天,明天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呢,有你累的。”太了解沛 恩的个性,瀛泰一下子便识破了她的逞强。他希望未来的他们,不再有那么多无 请的矫饰。 虽然他们都是孤儿,并没有任何亲戚,但两人的同事、朋友也不少,一天F 来,也是挺累人的。 没跟瀛泰再争辩些什么,她闭上双眼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环河快速道上,路灯快速地从两旁掠过,幻化成美丽的灯海,司沛恩感受着 车子平稳前进的速度,一步步地进入梦乡…… “你下车,我要开!”江雪梅高高扬起下巴,没得商量的命令口吻,让开车 的小王好生为难。 “小姐,不好吧,你今天才刚拿到驾照不是吗?”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江雷梅挑起一道眉,脸上的怒气显而易见。 “也不是这样说,我只是——”虽然这跋扈的千金大小姐长相貌美,但小王 对她的脾气实在不敢恭维。 “够了!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阻拦我?让开!” 挡不住江雪梅的再三轰炸,小王只得下车,让出驾驶座。 “那……就只开一下下喔?”虽然知道这么说没什么作用,小王还是做了下 垂死挣扎。 “罗唆!”江雪梅的语气充满了不耐。不过是一个司机罢了,居然认不清自 己的身分,还妄想阻挠她?!哼,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就一定要想办法得到手! 识相地闭上嘴,小王只得把一切交托给命运,并且暗自祈求小姐一下子便会 因新鲜感尽失而让回驾驶座。 江雪梅坐上驾驶座,满意终于掌控了主导权,爽快地将油门用力一踩,车子 迅即奔驰在深夜的街道上。 原来速度是这样迷人的感觉,江雪梅像上了瘾似的,越开越快。 一段路后,一般的街道已满足不了她追求快感的心。一个大逆转,她将车头 转向快速道路,打算开始狂视。 一上快速道路,江雪梅就有点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以为整条马路都是她可以 奔驰的范围,加上抓不到距离的感觉,使她越来越偏向道路中线。 过快的速度,议小王全身冷汗直冒,三魂七魄几乎去了一半。“小姐,你太 靠向中线了……”说时迟,那时快,小王的话根本还来不及说完,只见江雪梅已 将车斜驶至对面车道,尖锐的煞车声及剧烈的碰撞声,成为细雨霏霏的清冷深夜 里,最可怕的梦魇…… 王瀛泰被迎面而来的远灯给刺得睁不开眼,只觉那车歪歪斜斜,似乎要冲向 他的车道。环河快速道路是四线道,照理说,对方不可能贴得这么近才是,但为 求保险,瀛泰还是将车切换到外侧车道,以跟对面来车划分出一段安全距离。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才刚驶向外侧车道,对面那辆歪斜的车已笔直 冲撞过来! 半梦半醒间,沈睡中的司沛恩听见尖锐刺耳的煞车声响起,以及随之而来的 猛烈撞击。突如其来的冲撞,让她惊惧地睁开眼,紧接着,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 晃动,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震出来似的。同一时间,耳边传来了瀛泰惊慌失措 的呼叫声—— “沛恩,小心!”为了闪躲来车,瀛泰将车斜行至安全岛上,并且为了保护 她而将车头转向。 她看向瀛泰,然后,她看见了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可怕景象一 被挤区得几乎变形、浑身是血、无力地抬头望向她的瀛泰。 “你……你没事……就……”只在乎司沛恩安危的瀛泰,话还没说完就吐了 好大一口鲜血,随即陷入昏迷。 瀛泰温热的血液像是泉水般不停地涌出,书面是那样的怵目惊心,教人不忍 卒睹。 老天!怎么会这样? 司沛恩慌乱无助,惊骇莫名。她惊恐地张大眼,想叫却因受到极大的惊吓而 发不出声来。她浑身颤抖,心脏急远地跳动,几乎没有勇气再看着他。 她将手放入嘴中,用力一咬,让剧痛恢复一些神智。 车灯晃动的暗夜,司沛恩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尖锐而残破,是对命运 最深沈的控诉—— “不——” 慌张失措的深刻感觉,及血泊之中惊骇不己的情绪牢牢牵制着司沛恩的每条 神经。 “不要啊!瀛泰,你醒醒啊!”沛恩急得放声大喊。 小王听见女子凄厉的嘶吼,赶紧冲下车去探视那已然被压扁的驾驶座。他先 将女子搀扶下车,她的双腿早已瘫软,小王紧紧抓住以防她不支倒地。 司沛恩以颤抖的手紧抓住这个陌生人,声音支离破碎、断断绩绩地重复着。 “救他……请你救救他……” 肇事的江雪梅则早已慌了手脚,她坐在驾驶座上,浑身颤抖着,怎么样也不 敢查看前方的车祸状况。一切都太突然了,她只记得自己正享受着极速奔驰的快 感,然后跟来车越来越靠近,一时紧张得想踩煞车,不料却踩到了油门,因而更 加速冲往对车,对车为闪躲而侧向安全岛前,还来个大转弯,然后她便直直撞了 上去……事情发生得太过快速,让她措手不及,她现在该怎么办? 江雪梅趴在方向盘上,不敢面对现实,只希望一切都是恶梦一场,醒来后她 还是在自己的蕾丝床上,过着她的公主生活。 对了,打电话给哥哥,哥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定可以帮她解决的。像 是黑暗里显现的一道曙光,江雪梅赶紧翻出皮包里的手机。 才一抬头,她便直直迎上那披散着头发、跪坐在地、眼神失焦的女子。因为 心虚,江雪梅撇过脸,不敢直视对方。 她用颤抖的双手拨打电话,当话筒彼端传来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她便开 始泣不成声。 “哥……” ‘雪梅,是你吗?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激动,来,先做个深呼吸。’江承显 展现他惯有的镇定,一边还不忘发挥其心理医生的专业。‘好点儿了吗?好,现 在开始把状况说出来,慢慢来,不要急。’ “哥,我撞车了,你赶快过来!”吞咽了好几口的口水后,江雪梅才找回勇 气吐出话来。 ‘撞车?你不是今天才拿到驾照吗?谁让你开车的?’江承显眉头不由得深 锁。听雪梅的语气,情况似乎挺糟的。 “哥,你别问那么多嘛,先过来再说!”江雪梅急得六神无主,只希望能赶 紧有个靠山。 ‘你在哪里?’ “环河快速道路的起点处。” ‘我马上到。’江雪梅结束通话后,才敢抬头看向眼前的状况,只见那女人 呼天抢地,而一脸凝重的小王正拨打着电话。 好可怕! 江雪梅再度把脸埋向方向盘。不敢再看。 急忙赶来的江承显将车停下,直直走向小王。“现在情况怎样?报警了吗? 有没有叫救护车?” 看见江承显,小王仿佛见到了救星,因为现下的他,也是六神无主。“少爷, 你怎么会来?真是太好了……我好怕,小姐她……老爷说……我们不知道该怎么 办才——” “我问你报警了吗?”江承显打断他因慌乱而说个没完没了、语无伦次的诸。 “老爷说还不要惊动警方,等他来了再说。” “这么说也就是还没叫救护车喽?!”江承澶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质问。 “是……”慌忙中,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赶紧将此事呈报给老爷知道。 “荒唐!人命等得了吗?现在先给我叫救护车!立刻!” 江承显这一怒吼,小王才如梦初醒地拨电话叫救护车。 “有没有看过对方的状况?”江承显皱眉问着挂掉电话的小王。 “有,但那个驾驶被压得太扁了,我不敢移动他。” “我先去看看他的状况。” 江承显走向驾驶座,看到已然被挤压得不成形的驾驶者,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了。他将手放至他的鼻下,己然触不到鼻息,再轻触其颈动脉,连颈动脉也没跳 动,看来……是最糟的情况! 看着只有驾驶座被蹂躏得不成形,而副驾驶座却依然完好,江承显不由得叹 息。如果驾驶没有急转弯,此时被撞击得变形的将是副驾驶座,看得出驾驶者的 保护意图非常强烈。 然而……教独活者情何以堪呢? 他不由自主地将眼光投向跪坐在地的女子。车灯探照下,女子的脸蛋凄绝惨 白,失焦惊恐的双瞳中,流露出令人心碎的悲伤情绪。 她像是陷入黑洞中的白影,正急速地下坠,让他的心一阵紧揪。他有股莫名 的冲动,想将她紧紧地抱人怀里,以防她坠入无止尽的深渊中。 在他还来不及思索下一步前,双脚己不受控制地走至她的跟前,搀扶起她。 柔若无骨娇无力,是他的第一个感觉。她虚弱得如风中残烛,楚楚可怜,使 人心生疼惜。 好温暖的感觉,司沛恩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一送样温暖的传递,仿佛在荒海 中攀到了浮木,使她眷恋得不想离去。 可不可以再传递一下温度呢?别这样快抽离…… “求你,救救他……” “放心,他没事的,救护车就快到了。”江承颅不由自主地撒了谎,他实在 不忍心再刺激她。 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天空飘起阴冷的细雨。 突然间,红黄色的刺眼光束直射而来。 当救护车的鸣笛声传来,江承显一连将女子搀起,一连示意搬运伤者的医护 人员不动声色,就让她在送驾驶者往医院的最后一段人生路程时,还能怀抱些美 梦吧。 目送离去的救护车,江承显心中泛着恻侧的凄楚。 在警方还不及到达时,父亲江豪飞已先一步赶到。 “老爷,是小王的疏失,拗不过小姐,才会酿成大祸——”小王一见江豪飞, 便急着上前说明,江豪飞大手一挥,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小王,老爷平素待你如何?”江豪飞快速打量周遭情况后,心里大致有个 谱。他略一沈吟,对小王说道。 “老爷待小王恩重如山!”小王连忙回答。 “很好。你应该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实在禁不起一丁点的闪失或 差池,也丢不起这个脸……”江豪飞一双如鹰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小王。 “你的家人我一定会厚待,就看你……帮不帮我这个忙了?” 小王的脸色不由得一凛。他当然懂老爷的意思——要他顶罪!江雪梅是老爷 的掌上明珠,而他只不过是个司机,天差地别的身分,怎么能相比? 但……这毕竟是他的一生啊! 可是,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这社会比的不是公平正义, 而是权力。形势比人强,就算他有千百个不愿意,也不能不答应。跟在老爷身边 有一段日子了,他知道身为议员的老爷有多么的神通广大,倘若他此时不答应, 事后只怕老爷会将他搞得更惨;相反地,倘若他现在答应了,老爷说不定还会感 念他的恩情,进而好好地照顾补偿他的家人一番…… 一切都是命,他还能做什么选择? “我帮,老爷。”沈重地一声应允,隐藏着万般无奈与不甘,却又能如何? 江豪飞拍拍小王的肩,满意地点头道:“好孩子,我就知道没看错人。” “雪梅,你还不赶快下车?”江豪飞将脸转向驾驶座上的江雪梅,对着她大 叫道。 看着父亲跟小王面色凝重的交谈与父亲对雪梅的嚷嚷,江承显已能猜着个七 八分。 一时之间,他的情绪充满了愤慨,急急冲了过来。“爸!你想做什么?” “你来了半天,最重要事的不先处理,还敢问我想干什么?” 江豪飞一点儿羞愧也没,理所当然的口吻,令江承颠为之气结。 “爸,人命关天,你认为什么才重要?不是只有你的宝贝女儿才是人,别人 一样是有血有肉、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从小最恨的就是父亲仗着自己的权 势嚣张跋扈、自以为是。 “难不成你要你妹妹被关进牢里你才甘心?别忘了,她是你唯一的亲妹妹!” 江豪飞一双如鹰般的锐眼,正一点也不留情地盯着他瞧。 看向雪梅紧张扭动的双手,江承显一时之间竟也语塞。杀人偿命,本是天经 地义的事,但……那人若是自己的妹妹呢? 这是人生的两难选择,他陷入挣扎,痛苦又无奈。 “警方就快来了,你们快准备一下。承顾,你看不下去就先离开吧,我不需 要你在这里碍我的事!” 江承显欲言又止地看着小王,很想跟他说些话,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阻止 吗?安慰吗?感谢吗?道别吗?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开口。 似乎看穿他的意图,小王车强地扯动嘴角,微笑道:“少爷,我身强体健, 不会有问题的……” 唉!江承显仰天长叹。面对教人无奈的两难抉择,江承显只能痛苦地握紧双 拳,什么也无法做……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