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韩笛扬潜入海底,他死命憋住呼吸向前滑行。 就这样游回去?当然不可能,他总要浮到上头去,但可能正好接到子弹而脑 袋开花,干脆沉溺海底。 他不甘心。 因为那个女人,神秘的女人,他捕捉不到真实的她…… 为了这个牵强的理由,他宁愿翻出水面让子弹炸成碎片,他想再见她一面。 彷佛少男的冲动,他确实感到热血沸腾,至少十年内他不再为女人心动,可 是这一次他却傻得拿生命换最后的冲动。 于是,他发狠潜入海底更深处,慢慢的往岸边靠上。 稍稍接近海面,他也稍稍解除水压的难受,他小心的寻找庇护处,再从一块 岩石后面小心探出头。 他用力吸气,把肺部涨满才甘心,然后躲在岩石后观察情势。 不看还好,一看便有子弹穿过头顶,他急忙缩回头,心跳差点吓停了。 那些菲律宾警察全躲起来了,他只看到李桑瑶飞闪着身体单打独斗,她的身 手真不是盖的,他不免又怀疑她的身分,一个从早到晚只会读书、教书的考古学 家,会有这么矫健的身手? 他小心探出头,这次敌人不再玩枪战游戏,他们从树丛跳出来,大概有七、 八人左右,全是白皮肤的外国人。 正如李桑瑶所说的,敌人并非要她的命,而是擒拿她的人,所以一接近李桑 瑶后,他们不再用枪枝对付,反而赤手空拳与李桑瑶较量。 他吓出冷汗,面对八名高大强壮的外籍兵团,别说韩笛扬不敢轻举妄动,就 是十个李桑瑶最后也得束手就擒。 不过出乎意料的,他看到李桑瑶修长的两腿,左弓、右踢、上跃、下翻,便 有两名大汉被踢倒在地,再看她一记漂亮的回旋踢,绕了一圈后,起码踢到三个 人的下巴。 她的粉拳也不是盖的,伸缩快如闪电,一个笨蛋躲在她后头想乘虚攻击,李 桑瑶猛然弯下身子,那人扑个空,她随即握住对方伸长的手臂,运足气把他整个 人抬起来,然后像扫落叶般挥向每个逼近的人。 韩笛扬立刻缩回脑袋,这次不是顶上飞过子弹,而是李桑瑶的力气吓倒了他。 她还是个大力士?! 待他喘气后又探出头,正好看到李桑瑶的小脸挨了一拳。 韩笛扬突然怒火攻心,那个粗鲁的硬汉怎么可以打中李桑瑶的小脸呢?万一 她因此毁容或留下疤痕,岂不是害了李桑瑶的一生? 他必须想个办法。 于是,韩笛扬偷偷推动了一下岩石,发现地面干燥光滑,而石头的棱角也风 化得差不多,要推动岩石并非难事。他一点-点往前推,他们正打得如火如荼, 不会发觉一座岩石正悄悄移近他们。 李桑瑶中了一拳后节节后退,她的左脸肿了起来,汗水滴到眼睛里,顷刻间 她模糊了视线。 短短不过三秒钟的迟疑,却足够让敌人扭转劣势,趁着李桑瑶稍微一愣的空 档,-个人飞跃上来,坚硬如刀的钉鞋往她下巴踢去—— 这一踢,把李桑瑶踢飞了起来,她重重落在地上,眼冒金星头痛欲裂,敌人 马上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八个人一齐往她身上扑去。 就像橄榄球赛一样,一个人扑倒下去,其它人相继迭罗汉般盖上去。 他们终于抓到猎物了,李桑瑶被他们压在底下。掩不住内心狂喜,敌人争先 起身抢看猎物,地上剩下最后抱着猎物的人,他们看得吓呆了…… 最后一人抱的并不是李桑瑶,在他底下的竟是一块大岩石。 第一个扑倒的人,事实上是被岩石撞昏过去。 原来,当他们发疯似的向李桑瑶扑来时,满心欢喜的只想着擒到猎物,却忽 视了周遭的变化。 第一人往李桑瑶身上扑来时,距离不列一尺的地方,有一块岩石飞快朝他撞 来,这一撞可不轻,马上又被七名重达一千公斤的巨汉压倒在地,那人不休克才 叫怪。 趁他们慌乱跳脚之际,韩笛扬早以最快速度将李桑瑶拖下海,他堵住她的口 鼻,深深潜人海底。 岸上大汉发现李桑瑶变成石头,又四面无人、海面平静,各个吓得鸡飞狗跳 四处乱窜,皆以为遇到了鬼。 海底的女人好像晕了过去,全身软绵绵的靠他扶持。等了许久,等到韩笛扬 肺部快憋炸时,他才浮上水面,岸上已不见半人,果然敌人全吓跑了。 他嘿嘿笑,智取才是善战者最厉害招术,只凭匹夫之勇逞强,只怕有十个脑 袋都不够贴,就算李桑瑶武艺高强,也斗不过八名大汉围攻。 他把李桑瑶拖上岸,自己也倒在地上喘气。 幸好韩笛扬泳技高超,否则憋这么久的气,怕也憋上天了。 李桑瑶躺在沙滩上一动也不动,她好像晕过去了,韩笛扬急忙探探她的鼻息, 幸好还在呼吸。 他想,此地不宜久留,万一敌人心想不对劲又折回头,子弹对他可不留情的。 于是他慌忙将李桑瑶扛上肩,三步并作两步往相反的方向奔进丛林深处。 失去重心的人会变得很沉重,因为她的体重完全被地心引力吸收。没多久, 韩笛扬已感觉肩上沉重无比,压得他满头大汗,全身酸疼。 烈阳刺得他双眼睁不开,汗水和着泥水流进眼睛里,脚步踩在雨后的烂泥中 格外艰苦,每跑一步,他还得回头来翻乱地上的泥团,怕被敌人发现踪迹。 韩笛扬循着树与树间的空隙行走,不停被针状树枝扎痛皮肤,他咬紧牙关, 走到忍无可忍的地步,终于扑倒下来。 他倒在干枯的树叶上喘气,每根骨头都累碎了。 李桑瑶平静的躺在他身边。 她可真好命,他想。逃亡过程惊心动魄,李桑瑶却是两脚悬空中度过,连一 滴汗都没掉下,真不公平。 韩笛扬想摇醒她,可是她的模样,让他忘了要做什么。 她闭着眼,密长的睫毛覆盖雪白透明的肌肤,湿润的长发披散前襟,她全身 湿透了,黑色紧身衣贴住身体,有意无意展露玲珑有致的曲线,还有她的长腿, 美妙的顺着紧身裤直透脚踝…… 韩笛扬迅速将眼光移开,从李桑瑶纤细的脚踝回到脸上。她甜美的小嘴鲜红 欲滴,微张似合好像正等待着他。 公平!当然公平,如果能得到她的吻,要他背着她上梁山,也在所不辞。 于是,他的脸逐渐贴近她,他闻到她脸上的芳香,轻微的呼吸声令他心荡神 驰,他将嘴凑上,想盖上她的…… 当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他被盖上好大一巴掌。 巴掌力道不小,把韩笛扬连人带身打落一边,她跃起身,眼睛明亮精神抖擞, 绝不像晕倒过的样子。 「谢谢你背我上来,我在你肩上休憩好久,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她伸伸手、 弯弯腰,完全没事的样子。 韩笛扬可累惨了,腰酸背痛、四肢无力,还赢得一巴掌。 他瞪着她看,难以相信他居然被骗了。 「别这么生气,你想,我若不假装晕倒,也是被你拖着跑,两个人跑,不如 一个人跑,你看我们不是顺利逃掉了。」她掠掠长发,将它们扭干,水渍溅到他 脸上。 她是恶魔,他再一次肯定。 「这件事妳怎么解释?」他憋住气问。 这一天他着实憋了太多气,她讨好的坐到他身边,他像躲避毒蛇般闪到另一 边。 「很简单,他们比我们先到了,我原来计划等我们布置好一切后,再等他们 上岸,谁晓得……」 「他们布置好一切,等我们上钩!我们坐船,他们坐喷射机,动作当然比我 们快,难道凭妳精明的头脑却没料到这一点?」 「他们不会杀我的。」她安慰他。 可是对我,他们可不会留情。韩笛扬忍住胸口的忿忿不平之气。 「那些和妳一样精明能干又受过专业训练的好警察呢?他们逃得可真快。」 他就是忍不住不带讽刺的言语。 「你以为好警察该坐着等死?聪明的警察会保住生命请求援手,只求目的达 到,不论个人生死。我想现在警方已经派出大批警力,全力逮捕犯人归案。」 「那妳呢?」 「我出了什么问题?」她无奈的说。 「别告诉我妳的身子也是与天俱来,我叮不相信整天做学问的女人会有这么 好的身手,妳所展露的搏击技巧,普通人办不到的。」 「当然,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学习。」 「为什么?难道考古还要学着和骨头打架?」他实在很难控制不挖苦她。 她抿起嘴唇,深镇着眉头,似乎不愿谈这个问题。 「我父亲是警察。」 「是吗?美国的,中国的,还是菲律宾的?妳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帮忙……」 「他死了。」 他愣住,泪水从她眼角滑出,她转头拭之。 「对不起……」他慌乱道歉,悔恨自己口无遮拦伤了她的心。 「他不是聪明的警察,却是个很好的拳击手,最后被一颗小子弹要去性命。」 「妳一定很伤心了。」他同情的说。 「换了你不会伤心吗?」她问,泪眼闪烁不定,好像他问了蠢问题。 韩笛扬无言以对。 坦白说,他从小失去父亲,父亲死时,稚龄的韩笛扬以为他睡了,不过前年 母亲去世,痛彻心肺的滋味,到现在犹难淡去。 他们沉默坐着,各自缅怀逝去的亲人,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怜悯。他们都是 孤儿,也都是异国逃犯,现在又共同被人追杀…… 「你怎么不结婚?」 游丝般的声音飘过来,他看着她,白色皮肤透着粉红。 「妳怎么知道我没结婚?我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现在被妳抓到这里来, 可怜他们要变成孤儿寡母了……」 她即刻以指头挡住他的嘴。 「别诅咒自己,我知道你没有结婚。」 「妳怎么知道?」他拿阔她的手,眼光不放过她。 「我翻过你的皮夹。」她抿下唇,逃避他炙熟的目光。 原本她只想知道他带了什么,没想到竟翻出他的证件。 「妳为什么不翻开裤裆,看我是不是完壁之身?」 她蓦然羞红脸,他一脸幸灾乐祸。 「为什么你的嘴巴总是这么坏……」她着急无措,举拳槌着他,他乘机将她 拉入怀中。「和提斯全然不同。」 他僵住身体,像被浇了盆冷水,把满腹热情浇退。 「提斯是谁?」 「我的未婚夫。」 他沉下脸,只听到粗重的呼吸。 「你怎么了?」她抬起脸看他。 「现在妳说妳有八个小孩,我也不稀奇了。」他冷冷开口。 接着,他低下头吻住她,结结实实的吻落在她唇上,又快如闪电离开,在一 巴掌飞过来之前…… 她瞪大眼看着他,猛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嘴唇逐渐发白,心头小鹿乱撞,头晕目眩快昏过去。 他吻了她。 第一次见面,她先主动吻他,当时为了保命,并无掺入私人感情,处于迫不 容情的状态,而这次他却以韩笛扬的身分吻了她。 在他们朝夕相处之后,在她开始喜欢看他之后,在她夜里懂得胡思乱想之后, 吻变得如此意乱情迷、荡气销魂…… 他露出迷人的笑容。 「我保证妳未婚夫没吻过妳。」 她眨眼,他闪着狡猾促狭,愤怒随即淹没了她,她动手挥给他一巴掌。 原来以为他能躲过的。 「别用你玩弄女人的手段对付我,我可不是普通的笨女人!」她歇斯底里的 朝他吼去。 他重重呼吸,额上暴出青筋,眼底闪烁着怒火。她又打了他,一个连打他三 巴掌的女人!他用力揪住她手臂,几乎将她提起来。 「因为我敢吻妳吗?我敢保证妳的未婚夫没有吻过妳,因为妳的心是冷的, 妳的血是冰的,妳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该听从妳的命令?叫他往东他不敢向西, 或许妳的聪明才智胜过普通的笨女人,但是妳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妳做错事, 别人就得为妳收拾烂摊子,妳想杀人,别人就得为妳提刀,妳以为我真的害怕妳 的威胁?那是因为我愿意冒这次愚蠢的冒险,只为了一个愚蠢的女人!」 他说得流畅,大气都不喘一下。 她可能气晕了三次,却被他最后两句话打醒——愿意为她冒险? 她愣愣看着他,仿佛他是怪物。 「提斯吻过妳吗?」讲了半天,重点还在这里。 「没有。」她发疯似的摇头。 可怜的女人,他不禁同情她,同时也安慰自己。 「我可以再吻妳一次吗?坦白说,妳是我吻过的女人中感觉最好的女人。」 这次,她没有打他,不过他膝盖被踢了一脚。 他跳着脚叫痛,她不理睬他,自顾自的大步前进。他想自己的愚蠢大概胜过 她,居然要吻女人之前还问她愿不愿意…… 所以说:水远不要相信女人会坦诚她的需要! 他追上她,她不与他交谈,板着小脸生气,他只好摸摸鼻子跟着走。 事实上,她勉强摆出冷淡的姿态,背地里却激动难安。 韩笛扬说得没错,她狂妄自大太不可理喻,别人总要为她牺牲、不求代价付 出,她做错事,就有人为她收拾,以前,有她的父亲,现在有提斯,未来可能是 韩笛扬。 可是,他真的自愿冒险?为了她? 这个问题困扰到天色暗了还不自觉。 他们找到一家民舍,她敲了敲门,里面探出两颗黝黑的头颅,像极了印第安 人的一对夫妇。 「她是我的朋友。」她在韩笛扬耳边解释。 韩笛扬没有权利摇头或点头,李桑瑶和他们一阵寒暄过后,他跟着他们进屋。 主人是个高大的男人,几乎高出妻子两个头,他们热情的招待他们,在整棵 树砍下的原桌上,摆上熏肉和马铃薯熬成的汤,还有韩笛扬叫不出名称的食物。 韩笛扬更热情的接受款待,自从上船后,他确定没有吃过这可口的食物。 可是李桑瑶只吃了面包和汤,对其他肉类一概不沾。 「妳怎么不吃?」 桌面上每个盘子都被韩笛扬吃到见底为止。 「我不吃狼肉、蛇肉,还有老鼠肉。」地带着歉意说。 韩笛扬当场翻白了眼。 看来这次冒险越来越不单纯了。 晚上,他们坐在屋外看星星,当然还有皎洁的月光。 星星躲在月亮旁边,比不上月光的明亮,却把黑夜弄得活泼调皮,一闪一闪 的,教月光不孤寂。 她凝视着月光发呆,没有发现他,也没有注意星星。 「有时梦想真不切实际……」她自言自语说。 已经甘愿做星星了,该学着烘托月亮的美丽。于是韩笛扬不说话,听李桑瑶 虚无缥缈的音符涣散天际。 「我被梦想骗了,以为会飞到月亮身旁,没想到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知道 错了,却无法抽身……」 她是该悔恨过去,最好包括她的未婚夫。 奔泄下来。 「是我……是我……我杀了他,我杀了父亲……」她歇斯底里的哭叫着。 他摇着她的肩膀,要她冷静。 「是古横,不是妳!」 她含着眼泪,眼神变成凄厉狠毒。 「我要杀了他,我要治他的罪!」 月亮又出现了。远远的,从黑云间展露亮光,小星星减少了。 光,一点点,一粒粒,晕晕的,黄黄的,冷冷的,朦胧不清。 原来装满了仇恨。 小星星怕仇恨,他要小心回避月光。 她疲倦的合了眼,倚在他肩上。他依然看着黑色天空,星光、月光、捉迷藏。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