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二天中午, 我蹲在门口, 在大盆里洗碗。突然, 在盆边看到一双蒙了一层薄 灰的皮鞋。抬头看上去, 我看到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 面色白皙而有些疲惫。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我就朝屋里喊: 姨奶奶…… 姨奶奶出来了, 眼睛停在那人身上,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的样子, 说: 姓周的, 你回来了?你快去看看你那可怜的老婆哇! ……话未说完, 姨奶奶又号哭起来。 原来, 是曹奶奶的周爷爷回来了。难怪我看着那么面熟, 我以前看过他的照片。 我站起来, 进屋倒了一杯茶, 递给周爷爷。周爷爷看看我, 我看到他嘴唇微抖 ,眼里有泪光在闪烁。他坐在曹奶奶身边,揭开她脸上的纸, 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她 ,然后,我听到他喊: 桃枝, 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姨奶奶从后面厨房拉过 云云姨和强强叔, 说: 来, 看看你们的爹! 在父子父女眼神交汇的刹那, 我看到周爷爷的表情是复杂的, 有面对久违亲人 的百感交集, 有未尽养育之责的深深愧疚, 有许多话欲言又止的矛盾……我没有从 他们嘴里听到父亲的称谓, 也没有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丝惊喜, 他们就像看一个陌 路人一样地看了周爷爷一眼, 就离开了。 我心里有些不忍, 坐在周爷爷旁边, 陪着他说话。周爷爷知道我就是豆豆后, 说: 嗯, 听桃枝在信里提起过你, 说你很懂事! 豆豆, 以后有机会去北京, 到我那 里去看看, 好吗? 哦, 我把我家的地址写给你。说着, 周爷爷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电 话本, 撕下一张纸, 用上面挂着的小笔写了一行字, 递给我。我说: 谢谢爷爷。我 知道奶奶是不会怪我的, 因为奶奶做梦都想爷爷回来,只有我了解奶奶的心思。 在奶奶的箱子底, 我曾看到过一件青布旗袍。在相框里, 也曾看到过奶奶穿着 旗袍照的照片。年轻时的奶奶风姿绰约, 美丽动人。小时候, 我曾隐约听二师傅讲 过奶奶的爱情故事。奶奶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出生富贵的 周爷爷一见钟情。周爷爷擅长画画, 甚至视画画胜过生命。周爷爷与奶奶结婚时, 冲破了家里的重重阻力。他们的婚姻倒是得到了他大伯的支持, 漂洋过海的大伯把 他在里弄的房子和家具送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他们。后来, 周爷爷在拜师学画的过 程中, 被恩师的女儿相中。周爷爷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 又与恩师的女儿结婚, 并 且迁居他乡。 而曹奶奶则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孩子, 孤苦一生。 曹奶奶入土后, 周爷爷告别了寂寞的里弄。我在他睡过的枕头下, 发现了一摞 钱。我手里拿着那摞钱, 觉出了岁月的厚重与轻飘。真的, 奶奶已走了, 这钱还能 给她买些什么呢? 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