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上海,我回来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拐进我熟悉的里弄,我的心荡漾着一种久违的情怀。一 踩上那熟透的青石板,就不由你不回想起那些把过去的一切都融于小巷的风中的岁 月。同时,我的脚步又变得沉重而缓慢,让我去直面许多我的心所不能承受的东西。 蚂蚁使我知道:强强叔在过去并没有与我发生什么,我一直是个纯洁的女孩。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心甘情愿地坐那么多年牢呢? 这次回来我想弄清楚的东西太多了。 一进门,就见家里乱成一团,东西摆得乱,人也乱。堂屋中间挂了黑绸,整个 空间流动着一种压抑悲凉的气氛,里弄里的几个邻居在帮忙清理东西。有几个面庞 黝黑眼睛有点红肿的女人横七竖八地呆坐着,大概是阿翠家的亲人。强强叔还在外 面张罗,没回来。她们说阿翠在殡仪馆里,说话的和阿翠长得很像,是她姐。她刚 一提起妹妹,就号哭起来:我苦命的妹子呀!原以为你嫁到城里是享福的啊!可谁 知道你只有这个命哪!我苦命的妹子呀!你连个一男半女也没留下,给你戴孝的人 也没有啊!苦命的妹呀!呜呜…… 我坐在旁边,看着她哭,然后,任自己的泪淌下来。此时,语言完全是多余的, 要哭就哭个痛快吧。我不想劝悲哀的人止住眼泪,因为我连自己的泪也止不了。 阿翠没有孩子。不是阿翠不能怀,是强强叔不要。 深夜,门“吱”的一声开了。 强强叔跨进门来。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长满胡须的脸。昏黄的灯光下,就像一 只张开双翅的蝙蝠停歇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团黑色的阴影。他看见我,嘴唇动了 动,眼里有一团亮光一掠而过,但很快熄灭了,就像是被随着他钻进门来的风吹熄 的。我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屋里周遭的墙壁上碰撞,然后传到我的耳膜里。 豆豆,你回来了? 当我的眼睛捕捉到那缕凄凉,不禁悲从中来。我极力克制自己,说:叔,节哀。 她们都睡了,刚睡下。 强强叔说:你怎么不睡? 我不困。再说,你还没回来。我直视着他说。 今天,是我成人后第一次直视他。此时,在我眼里,他更像一个可亲可敬的大 哥。是的,他没有文凭, 头上也没有耀眼的光环,但他是曹奶奶的骨肉,也是我唯 一的亲人。虽然亲人这个称谓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