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龙青与刘念曾多次闹离婚。 有两次他们已经走到了海淀区民政局大楼外,然而还是没有离成。他不知道为 什么。 前几次闹时,她开了一个离婚价码。说只要他拿出二十万现金,加上家里所有 的财产(当然包括房子),她就和他离。龙青说:好!答应。可马上她又反悔了, 说:我凭什么把你让给别的女人?你和我结婚时还只是个半成品,是个中学教师! 再后来,她的离婚价码越来越高,现在已经涨到了五十万! 五十万!这意味着龙青离婚后不仅变得一无所有,而且还要债台高筑。而他, 一直渴盼的仅仅只是能过上一种平静的生活,他没有过多的奢望。他害怕生活琐事 的纠缠,更讨厌离婚之后随之而来的无休止的麻烦。 刘念说得很对。她与龙青结婚时,他在她眼里还只是个半成品,还只是个普普 通通的中学老师。 那是个躲在绿树丛中的校园,龙青怀念那段时光。 大学毕业分到学校没多久,有时晚上闲着没事,龙青就把以前在大学写的一些 诗翻了出来。深夜,仰望窗外的星空,倾听乡村的呼吸,偶尔也写那么一两首。学 校树林里有一口井,龙青经常拿着书坐在井旁边的一块青石上。口渴了,龙青就提 上来一桶水,把整个脸浸在清凉的涟漪中。每逢周末,就骑车去镇上,寄出去几首 诗。因为他在当地报刊上发表了几组诗歌,文化馆馆长马克三顾茅庐,拉他参加一 家著名诗社,并任常务理事。马克经常到学校里来与龙青谈诗论词。 那个中午,龙青请他到学校外面的一个小饭馆里喝酒,酒过三巡之后,他举着 杯,激动地说:来,龙老弟,再把这杯干了! 马克穿着一件深蓝中山装,上面的扣 解开了两颗,脸有些腊黄,头发零乱,但很黑,一双小眼睛闪着亮光。 好,不过,我再不能喝了,下午还有课! 有课,请个假不就得了? 学生也不会就缺你那一节课!你没来之前,我郁闷哪 !你问为什么?没有知音! 我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人? 整天就是柴米油盐,忒俗! 连个 说话的人也没有! 那个时候,写诗的人都不愿意谈柴米油盐,只想谈论阳春白雪。 不过,龙青还真的有点喜欢这个纯真的马克了。他比龙青要大十岁,对文学有 一种狂热的追求。龙青未来这个学校之前,他是个农民,总在学校厕所里挑粪。听 说,他就是在挑粪的时候,也在读诗和写诗。因此,有很多人笑他是疯子。对此, 他也置之不理,我行我素。后来,他成了农民诗人,被抽调到文化馆。 找知音难哪! 马克的腿搁在板凳上,用手掏了掏鼻孔,然后,在裤腿上擦了擦, 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说:龙老弟,对了,诗社要想发展壮大,需要吸收一些新鲜血 液。你能不能从学校里挑几个素质高的学生? 龙青说:我试试看。你要知道,考作文是不考诗歌的,看能不能作为课外活动 提一提。 诗,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你不知道,我那婆娘,唉! 整天在家里唠叨,说我的 诗到底换回了几斤米还是几个鸡蛋? 每天唠叨,唠叨,把我写诗的一点激情都快给 唠叨没了。 我听说你也够勤奋的! 龙青说。确实,他打心眼里佩服自强不息的人。 不勤奋怎么办?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农民的儿子不能永远挑大粪! 马克说他的名字其实不叫马克,马克是他的笔名,他的本名叫牛二狗。为改这 名,他父亲把他给臭骂了一顿,说他好生生的姓牛,是祖宗的姓,偏要改成姓马。 又不是没有名字,偏要赶啥潮流,弄个啥“鼻名”!马克说做牛做马都不是一个样, 总是做牛做马的命,还说他爸名字叫得也太那个了,还来俩狗。他最敬佩的人是马 克思,本来想改叫马克思的,可怕别人说他太狂,想想,还是叫马克得了。 后来,他的又一个名字在村里传开了。他村里有一些出去打工的人,做泥瓦匠 的,春节回来听到有人喊马克,大笑着说:什么马克? 马赛克! 我们在城里装修房 子老在墙上贴那个! 于是马赛克这个名字在村子里就传开了。 龙青听了,笑得不行,一颗花生米的红薄衣在喉壁上贴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