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一种感情,微妙得不可思议。它隐藏在所有可能的语言、可能的动作里, 有心的人,自会懂它的含义。 黑眸看似平静无波,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瞳底有一抹淡淡的无奈和一丝丝 轻轻的愠色。不知道恼她还是恼自己多一点? “你的胸膛好宽。”呵,和当年同样的台词呢!突然觉得自己好傻气喔,每 一个细节她都没忘。 素手轻轻抚娑胸际,隐隐察觉到某处微微发颤,是她的手还是他的胸膛? “你这是在做什么?”冷如寒冰的声音阻止她的手继续探进,他拉开她的手, 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悚然一惊,他发现她的诡计了? 她打死山不承认。 “大哥好凶呢,是你先抱住我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随便找句话 来呀。”弯曲又浓长的睫毛眨了眨,亮丽的眼中藏着一种机灵与挖苦的神情。 是他自己想歪的,不能怪她!她有做什么吗?不记得那…… 黑瞳底的愠包因她的反驳而有渐浓之势。 难不成,他要再继续争辩是不是她先下上其手吗? “不,他才不会那么笨。”珊珊心想。这么做只会继续掉进她的陷阱里,他 知道的。 她迷人又狡黠的双眸轻飘溜转,决定要适可而止了。好戏才刚开始,她不必 急着一次演完。而且她知道这男人不好惹,要是他真动怒了,她绝对会吃不完兜 着走! 这是她的经验谈。 “不过,我还足要跟大哥说声谢谢,我吃一点亏没有什么关系啦。”她甜甜 一笑,为方才的事向他道谢,只是最后一句好像……怪怪的。她吃了什么亏啊? 还好他动作快,不然她铁定是要跌痛了呢。想到这儿,心头莫名其妙开始暖 了起来。 韩定波满腔怒火硬是忍了下来,他绕回案桌前坐下,当做从没发生过什么事 般,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刚说听过‘湖帮’什么事?”她刚提到他极有兴趣的话题,让他不得不 再开口问她。真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知道的你应该都知道了——”她边说边踱回他对面坐下。“就是他们只 照自己的规矩做生意,从来不管什么同行规定,还有他们从不出现在生意人交际 应酬的场合——” 的确,她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所以他非常好奇,不做商场关系的“湖帮”, 到底是靠什么掌握向机? “可是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珊珊故意顿了下,吊他胃口。“就是湖帮到 底是用什么方式掌握商机?” 韩定波微怔,她说中了他的心思。 “你知道?”他的声音发紧。 “当然。我常偷溜出来玩,曾经跟‘湖帮’的人碰过面。”她笃定又自信, 活脱就像是当年那个在“绮香楼”初遇的女孩儿又出现在他眼前。 回忆在渐舒的心房中悄然复活。 “愿闻其详。”他说。 “好,可是你得先回答完我的问题,我才要告诉你。”她缜缜密密的布局, 就是为了能探入他的心,了解他的心意。 俊颜微凝,他轻拢眉心,说:“我只回答能回答的问题。”这女人机灵万分, 他得把话先说清楚。 她轻颔首。 “我想问你,你有、有没有宁可放弃一切,也非得到不可的东西?”平常古 灵精怪的她,很难得这么紧张。 “没有。失去一叨只为了得到一样东西,太划不来。” “可是物以稀为贵啊?” “那只是有行无市。真正的生意人是不会去做没有实际利润的买卖。” 珊珊在心底叹口气。“你是不是从没放下生意人的身段过?”任何人、任何 事对他来说,好像都可以摆在秤上交易买卖。 她一句话,开启了封印已久的回忆。 韩定波无法控制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某个短暂的片刻,那个满湖荷叶 翻卷飞扬的午后、所以他只好选择沉默。 “我有。”她喃喃自语,不管他懂不懂。“我有可以让我放弃一切的东西。” 珊珊知道他是不会回答了,也不打算勉强。对他,是非一步、一步来不可, 就像当年在画舫上一样,一步、一步让他卸除心防。 “好吧——”想起往事,她不禁轻绽娇颜,旋即一派自若地说:“我告诉你, ‘湖帮’做生意的模式其实很简单,他们认为以钱赚钱算不上本事,要以人赚钱 才是真功夫。所以,他们有一批商业探子,专门为他们打算各地的商业消息。” 韩定波微挑浓眉,说:“你的本事真是不小,连这种事都知道。” 他总算了解个中原因。这批商业探子就伏各地,教人防不胜防,他们就是靠 得到的消息来决定要做什么买卖,难怪他们总是能抢得先机。 “所以,你可以想想他们为什么要北上经营,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她 提醒他。 韩定波半垂眸,沉吟不语,刚毅的嘴角却噙着一抹会意的笑容。 “好啦——”她伸了伸懒腰,站起身,腻声说:“人家好累唷,要先下去休 息了。” “嗯。”他颔首轻应—声。 才刚起身,珊堋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呆住、傻傻地盯着韩定波。 她说着、说着——竟然忘了表现出那个平日温柔婉约的卢家小姐形象! 她从头到尾和他说话的方式,都不是那个在人前一派大家闺秀的卢珊硼,而 是那个三年前在绮香楼的瑾儿啊! 要是旁人,一定会以为这是哪来的疯婆娘,两种个性差距实在太大,而他, 却—点儿怪异的神色部没有!和她对谈的表情自然得不得了,就像当年—样。 他分明记得她! 天呀,她高兴得直想扑上去,抱着他猛亲个几下。 “你不是要下去休息吗?”怎么杵着不动,直盯着他? 珊珊回过神来,吞了吞口水,硬是把咧开的嘴角合上。心想: “不行!不能高兴得太早,眼前这个男人用他的财富就能买进天下事、天下 物,区区一个她,他还不一定看得上,时机未到、时机未到!”珊珊在心里不断 提醒自己。 “我想再问你一件事。”她说:“我知道我们两家的亲事是站在一个‘利’ 字上头,可是,为什么你非要韩定洵娶我?”不能是你吗?这一句她不敢问出口。 “要是找不到定洵,我会叫二弟回来娶你。”这是韩定波心里的主意,却也 没说出口。 “既然知道我是非结下这门亲事不可,所以娶你的人如果不是我二弟,就是 三弟。”算是回答也是提醒她吧,下个月到卢家下聘,很有可能会“阵前换将”。 他拥有利、卢大为拥有名,两造相结合之后,必定会在京城的权力中心引起 一番风暴,甚至改变京城以降的权力分配。他知道卢大为要的是韩家的财富,目 前尚未订下婚约,一切都好谈。 “你为什么不再娶?”她决定换个方式问他。 “因为没必要。” 她不解。“找一个和你相伴到老的人,怎么会是一件没必要的事?”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若是要问我缺不缺女人,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动 对他示好、献身的女人多得不可计数。 珊珊难掩失望,说:“也对,我差点忘了,你拥有人人称羡的财富,要什么、 有什么,又是个生意人,连婚姻都可以做买卖的生意人。” 韩定波却哼笑一声,回她。“不是只有我把婚姻当买卖而已,这世上大部分 的人都是如此,不然何必讲什么们当户对?甚个连你爹都是。”他出让了韩家在 沿海的盐地,卢大为才同意这们亲事的。 他说得没错,她无言以对。 “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有,其实不然,你少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她 说得极轻,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没什么事,你就下去休息吧。”韩定波听到了她的话,显得有点烦躁, 决定结束他们的话题。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步出房间时,原本暗淡的神情忽而又亮丽起 来,菱唇漾起一丝自信的笑。 “没关系,你少了的那件东西就在我身上,你总有一天会来认领。” 珊珊没听到的是,在她离开韩定波的视线之后,他脱口而出的咒骂。 “该死!”从他一时失控,出手抱住这小女人开始,他就注意着她的一举一 动,心思不由自主的绕着她转,甚至在谈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他竟忘了她将是他 的弟媳啊! 韩定波知道,她已经看出了什么。 春日照洛阳,将满城的繁华烘托得更耀眼。 大街上,商家林立,金银楼、米行、油行、布料行、食铺、酒肆……亩不暇 接。还有一些拉着骆驼,远从西北而来的胡商,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好像在昭告 人们,他们这回来到这儿,可是为大伙儿带来不少奇货呢,当然,最吸引人的, 还是在骆驼上载歌载舞的伶人。 珊珊开心极了,她满脸笑容,活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她一路风尘仆 仆来到洛阳,然后和韩定波再相遇,每天光是要想办法黏着他,就费了她不少心 思,根本没什么机会出来逛逛。 但今天可就不同了。 韩家绸缎庄每三个月固定进货一次,今天正好就是进货的日子,她死求活托, 才让韩定波答应她跟着去绸缎庄验新货。只要能有跟他相处的机会,她是绝对尽 可能不错过,即使同行的还有言立阳和韩暨尧这两根碍眼的大柱子。 其中最碍眼的就是言立阳,一直巴着韩定波淡事情,害她没办法走在他身边, 只能在后头跟着,奸讨厌唷! 正思索着要怎么一脚踢开言立阳的珊珊,一偏头,才注意到走在她身旁,却 一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韩暨尧。 “钦,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吵啊?” “我没有不开心。”韩暨尧清秀的眉微皱,这个不太可能成为他二婶的女人, 怎么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啊? “我是难得出门,所以才会这么开心呀。”她朝他笑嘻嘻地说。 韩暨尧一愣,她怎么知道他心理在想什么? 事实上,是珊珊知道自己看起来和平常那个大家闺秀卢珊珊差太多,她太活 泼了,会让人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呀! 就只有韩定波不觉得奇怪。想到这儿,她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我以为小孩子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可是你似乎不是这样。” “因为我不是小孩子。”韩暨尧话一出,不禁对自己气恼起来。他个喜欢跟 女人说话,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有本事让他开口啊? 真烦! “呵,你别烦呀,我十五岁那年,有个人把我当成小孩子看,我听了也是好 生气!” “结果呢?”该死,他真想扯掉自己的嘴巴,怎么会又忍不住继续跟她聊下 去。 “我骗他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莹亮的眼眸直盯着前头宽阔的背, 她故意用韩定波可以听到的音量说起这件往事,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一直记着 他。 “那个人才不会受骗。”韩暨尧抬起俊逸的下巴,睇她一眼,嘲弄道。 珊珊不以为意,继续说:“是呀,所以他就把我骗上一艘船,欺负我。”俏 脸说到这儿已抹上一层粉红。 但韩暨尧听到这儿却是倒抽一口气,眼睛左瞄右看的,心想:应该没有旁人 听到他们的对话吧? “你说什么?你被欺负了?”韩暨尧刻意压低声音问道。虽然他才十岁,但 他二叔韩定洵在情场上斐然的过往,他可是打从牙牙学语时就一路看到现在,所 以对男女之事知道不少。 她难得腼腆,娇笑一声,说:“差一点啦。” 呼,韩暨尧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缓了下来。突然间,他又皱起眉头,气恼自 己竟不自觉地为她担心起来。 从小生活在成人世界里的他,第一次如此毫无心机地亲近一个人。那是一种 他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那就好,失去清白的女人很难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的。”他说。觉得她怎么 连这种道理都不懂?还一脸笑嘻嘻的,真教他担心! 珊珊闻言噗哧一笑,说:“哎唷,真为难了你这个只有十岁的小脑袋。” “我这是为你好。” “好好好,为我好。我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到那个欺负我的人,你可要 站在我这边唷!” “找?你不知道他是谁吗?”聪明的韩暨尧,一下子就听出珊珊和那个人的 关系。 “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要把这几年来的感觉告诉走在前面的那个 人。“韩定波,你听好。”她在心里对他说。 “我回家之后好后悔,不该为了贪玩而——总之,我在他身边绕了一整天, 只希望他也能注意到我。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去注意一个人,是后来才 慢慢体会出来的,我不会那样对每一个人的,只有他而己。”说白了,那感觉就 是喜欢。 她常常在心底想着他的模样——俊秀的眉、挺鼻、薄唇、还有宽宽的肩膀, 春阳在他身上洒下一层金粉,那影像和走在前面的人完全重叠—— 暨尧却听得一头雾水。那个人听起来不像是欺负过她啊? “你应该找不到那个人了吧?”这是他唯一听出来的重点。 “嗯,我原本也是这样想。”但当她听到她爹为她安排好亲事时,她才意识 到,要和自己相伴到老的人,应该是个能让她想要去注意、去关心的人才对—— 而那个人,她一直把他放在心上—— 珊珊调皮的笑了笑,说:“老天爷知道我想了他很多年,所以帮了我一个大 忙,让我再遇到他。” “真的?” “嗯,那个人呀,远在天——” “暨尧,你验货学会了吗?”韩定波在她说到重点处打断了她的话,不知道 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他们已经到了韩家绸缎庄。 珊珊鼓起俏脸,圆眸瞪着破坏她这一桩美好计谋的人。可恶,她就是想在大 街说出——“韩定波就是那个让我放在心上好多年的人”耶! 她就是想看他对她的反应啊! “学会了。爹。”韩暨尧面对他爹,总是战战兢兢的。因为韩定波是他最崇 拜的人。 “今天就由你来验货。” “是。”韩暨尧向来有点小小严肃的脸蛋,难得露出略带孩子气的笑容,这 代表他爹开始认同他的能力了。 一旁的言立阳也感染到小家伙的开心,悄悄附在他耳畔说:“有不懂的,再 来问我。” “好。” 四人一同进了绸缎庄,却没有人发现珊珊一脸气恼的神色。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