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去见大汗!」 香雪用尽所有的力气嚷出这一声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由自己的寝宫向外奔跑, 跑过富丽典雅的白色回廊,绕过优美壮阔的花木泉池,不顾一切地跑著。 纵使她是那样生气的大吼,她的声音依旧是无可匹敌的娇脆甜美;纵使她的 脚步愤怒又慌乱,她的背影依旧是令人屏住呼吸的窈窕动人。 「香雪,香雪……」回回国的国王摩罕谟德在后头追著她。 唉,这丫头真是太任性了,怎么可以说出「不去见大汗」这样的话呢?要知 道,蒙古国大汗是天神,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天神,只要他老人家一声令下,那 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铁骑部队随时都可以将他的回回国踏成平地。 香雪捂著耳朵,不管身后传来父亲一声又一声的呼叫,只是任性地往前奔跑 著。怎么能把她送给大汗?那个残酷暴虐、杀人如麻的蒙古国大汗早已年过半百, 而她在上个月才刚满十七岁啊! 什么为了国家生存、百姓安宁?什么为了父皇母后?她全都不管,她只知道 一点,她,妙龄如花、芳华正盛的香雪公主才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子为妃呢! 仓皇的脚步在见到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时停滞住。 那是世上最美丽的一双眼睛,有著最动人的碧绿色,跟她一样。 现在那双眼充满了怜惜、不舍与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优雅地掀开脸上的黑色轻纱,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西式脸孔,慈祥却又肃 穆庄重地看著她。 「你必须去见大汗,香雪。」她的声音就跟她的脸孔一样动人。 香雪绿纱下的嘴唇固执地抿了起来,碧绿色的双眼已经噙满了泪水。 王妃温柔地睇视她的女儿,缓缓地道: 「回回国的人民用他们的热情宠爱了你十七年,现在该是你报答他们的时候 了。」 那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滚了下来。连母后都这么说,怎么连母后都这么说呢? 「我不……」 「不能说你不,我的孩子。」皇后温柔地打断她,并看著她念著圣训:「记 住阿拉,你将发觉衪就在你前面!在宽裕时认识阿拉,在困难时衪将认识你。须 知!不该降临你的事,自当错过你;而该降临你的事,不会错过你。须知!胜利 随著忍耐而来,安慰是随同著痛苦的,在困难中是有容易的。」 这段圣训犹如当头棒喝,令年轻的、永远只知道为自己著想的香雪震住了, 她咬著唇,慢慢地收住眼泪。 皇后走上前,掀开香雪的面纱,用她温暖的双手包覆著香雪无瑕的脸,用无 可奈何的语气低声道: 「你长得太美了,母亲不该把你生得这样美,女人一旦生得太美,就容易身 不由己。」 她似乎听见发自母亲肺腑的低泣声,虽然那双碧绿色的眼是如此清澈明亮, 干净得容不下一滴眼泪; 但是她的的确确听见了隐忍的啜泣声,发自母亲的肺腑 深处。 她同样碧绿清澈的眼充满迷惑,隐隐约约想起了汉人常说的一句话--红颜 薄命! 到目前为止,她仍然对这句话充满疑问。谁说红颜就一定会薄命的?太美的 女人为何又一定会身不由己呢? 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护送著一辆金根银輗、顶上镶著明月珠的马车,缓缓 行过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 这辆车子,从外面望向里面,什么也瞧不见;可从里面望向外面,却是一清 二楚,十分透明。 马车内部布置得精美异常,坐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同凡响。 她便是回回国名闻遐迩的香雪公主。 据说她出生时,体有异香,肤白如雪,因此回回国国王给她取名为香雪公主。 那香洁无瑕的身体与雪白柔嫩的肌肤,便成为她今天必须远离回回国到上都 晋见蒙古国大汗的原因。 那蒙古国大汗本来应该在他的京城大都待著,突然跑到上都来做什么呢? 因为上都留有前任大汗所建的宫殿,这一任大汗迁都燕京,在燕京另筑宫殿, 名为大都;可上都除了精美华丽的宫殿,还留有上任大汗所留下自各地搜罗来的 美女,因此每年四月,这位大汗便以避暑为名,游幸上都。 有了这些来自各地的美女还不够,蒙古国大汗听说回回国有个又香又白又美 丽绝伦的公主,连忙下了一道旨令,命香雪公主前往上都晋见。 又香又白是真的,至于美嘛……除了贴身宫女之外,就不得而知了。为什么 呢?因为他们回回人有个规矩,所有的女子,不分老少都必须戴盖头、蒙面巾, 在可结婚的男性面前除了手脚之外,随意将面孔暴露出来是要受罚的。 这盖头与蒙面的绸巾还有分--未出嫁少女戴绿色,中年妇女戴黑色,老年 妇女则戴白色。 香雪戴的自然是绿色,是淡绿色镶著金边的绸巾,看来既清新又秀丽,既清 爽又悦目。 现在她有点坐不住了。 刚看见草原时的喜悦,已经被一成不变、仿佛无穷无尽,怎么走也走不完的 烦躁取代,疲倦与不耐明显地出现在那双与草原同样碧绿的眼中。 手扯著垂挂于一旁的细绳,连续三下,这支护送她的队伍便停了下来,一个 同样蒙著面巾,只露出一双琥管色眼眸的女子打开镂刻浮雕的车门,进到宽敞的 车内。 「公主,有事吗?」侍女欢儿恭敬地问道。看起来是有事,公主那双灵活美 丽的眼睛呈现毫无生气的疲惫。 「是啊,我不想去上都了。」她懒懒地说,无视于欢儿那双陡然睁大的眼。 讶异之后的欢儿赶紧当作没听到,陪笑道: 「公主一定是太累了,要不然我们让车队停下,就在这片草原上扎营,明天 再继续赶路,您说好不好啊?」 那双碧绿色的眼瞪了欢儿一眼。「不好,我说我不想去上都就是不想去。」 她忽然发起脾气,因为她想来想去,实在不认为美丽的女人就得身不由己;她不 想像母亲那样,安静地面对自己从高加索族被父皇抢来的命运。「你以为我不知 道去上都是要去做什么的吗?明的说是去晋见大汗,其实是要把我献给大汗。听 说那个大汗又老又糟,年纪大得都可以当我的爷爷了,偏偏还『性』致不减,到 处搜集天下美女供他寻欢取乐,还……」 还没有发泄完的抱怨被欢儿疾奔上来捂住嘴巴的手给堵住了。 「哎呀,我的香雪公主!」她一边紧张地压低声音,一边戒慎地往车外左右 的军队扫视著,确定他们并没听见这番话之后,才又以惊魂未定的口吻继续道: 「我的小公主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些话若是传到大汗耳中, 那不仅仅是你,我们整个回回国人民都会遭殃的呀!」 当年蒙古国的铁骑像一阵旋风股地攻进回回国,手摇弯刀,嘴里呼啸,见人 就杀,使得整个回回国陷入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要不是国王及时献表投降,并 且献上牛羊牲畜以及大批美女,哪里还有现在的她,以及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香 雪公主? 现在外面的军队是大汗特地派出,专程到回回国迎接她进上都的,连这辆舒 适的车子都是他命人精心打造,为的就是怕她旅途劳累,由此可见大汗对她重视 的程度;若是他在上都知道自己被形容得又老又糟,那不气得七窍生烟、派兵踏 平回回国才怪。 香雪睨了睨左边的军队,又瞧了瞧右边的军队,他们仍然一如往常,像一根 根坚硬的木头一样坐在马上,连眼都不眨。 她天真地笑了起来,指著欢儿道: 「你在吓唬我,大汗不是说这车子是他命人精心设计,外面看不见里面在做 什么,里面的声音也绝对传不出去的吗?若是我刚刚说的话会被他们听见,那我 要叫他们停下的时候直接喊『停』就行了,干嘛还这么大费周章的扯这条绳子, 让外面的铃铛发出声音呢?」 欢儿支吾著,警戒的眼神稍微放松。她也知道这辆车子的确有这种功能,她 甚至还知道香雪所不知道的事,那便是这辆名为「香车」的车子除了是专门为了 迎接香雪公主所设计的之外,还是为了将来大汗在车内宠幸她而制,所以才会设 计成让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看不进来; 而里面不但摆设精致,应有尽有,还特地 安了一张柔软华丽的大躺椅。 不过这些是不能说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安抚这位天真烂漫,被举国上下宠坏 的公王那突然固执起来的情绪。 她放柔声音,像个母亲般地哄著她,虽然她实际上大不了香雪公主几岁。「 是是是,你说的对,这声音是传不出去的。但是你还是得乖乖坐好,像一个回回 国公主那样的坐好,说话也得像个回回国公主,像是批评大汗的话就绝对不是一 个回回国公主应该说的,知道吗?」对付这个任性又骄纵的公主,有时得像对付 小孩那样用哄的。 「我就说大汗不会骗人嘛!这车子是有这种功能的。」她对欢儿的话浑然未 听,自顾自地喃喃自语:「不过,纵使他没有骗人,我还是不想去上都,也不想 当他的妃子。他老得半个身体都进了棺材了,怎么还可以要我当他的妃子呢?这 样不久之后我不就要像被留置在上都的那些妃嫔一样,孤独寂寞地度过下半生? 我才十七岁耶,十七岁就守寡,那实在太可怕了。不行不行,我不要去上都,说 什么也不要去。」 她忽然眼露惊恐,整个人缩在躺椅上,一副生怕被毒蛇猛兽吞噬的模样。母 后临走时的叮咛,真王阿拉赋予的神圣使命,她早已全抛在脑后。 欢儿看她这样,心中情绪翻腾,眼中也跟著出现深深的悲哀。 假使香雪公主的命运注定如此,那么这种命运必定也不会饶过她,因为她是 她的贴身侍女。 「你忍心看我这样吗欢儿?你忍心吗?」她掩著脸忧惧地道。她无法想像自 己被一个老人搂在怀里的情况,任何人遭遇她这种窘境,都会跟她一样恐惧。 欢儿也很害怕,一双琥管色的眼忍不住蓄满了泪水。听说大汗又老又肥,既 残暴又好色,最喜欢同时临幸多人,既是跟著公主,难保她不会…… 恐怖的感觉一下子在车内扩散开来,两个妙龄女郎各怀心事,欢儿再也没有 心情去安慰她。 「有办法的,把我自己换过来不就成了!」她一拍双掌,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再度充满了活力。 欢儿一听,恐惧更甚,因为她发觉公主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一种认 真到豁出去的语气。 那双碧绿色的眼在思索时逐渐变得狡诈起来。 「欢儿,你去把伊兰叫进来。」伊兰是另一位随她入上都的侍女。 「公主,你该不会是想要……」她头皮发麻了,这怎么可以?伊兰虽然也颇 有姿色,但跟以香气而闻名的公主一比,就是天差地,差得远了;更何况那与生 俱来的香味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放心放心,我自有办法。」她笑嘻嘻地道,随即又沉下语气恫吓欢儿:「 难道你真的希望我被大汗收为把子吗?你不为我想,也该替自己想想吧?难道你 很愿意服侍大汗?如果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能让你我不必服侍大汗,又不会连累 到回回国,难道你也不愿意试试?」 欢儿面如死灰,只觉香雪的目光如利剪,正在将自己本来就不甚坚定的心剪 个破碎。「好吧,我去叫伊兰。」 过了一会儿,从车子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欢儿,一个则是与伊兰换装的香 雪。 大汗的侍卫们端坐在马上,身体依然像长枪一样挺直,没有人朝她们望上一 眼,也没有人敢去问为何在此地停留这么久。他们是受过严酷训练的军队,命令 是他们唯一服从的对象,而现在发号施令的是香雪公主的侍女,也就是他们必须 服从的对象。 碧绿色的眼闪著兴奋的光芒,在环视了美丽的草原一圈之后,香雪十分有朝 气地扯嗓大喊: 「走吧,到上都去!」 上都西苑映水榭-- 「晋王、晋王……唔,你别这样,别这样啊!」 喘息的女子一边发出骨酥筋销的呻吟,一边慌张地游目四顾;她一手推著在 她胸前肆意抚摸的大掌,一手则忙著阻止已经滑入身下的另一只大手。 都说这位晋王铁穆尔,即大汗的三皇子风流成性,态意酒色,在大都的时候 经常流连歌楼酒肆,纵情放浪的程度比之大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看来,的 确是如此。 瞧,她不过是隔著杨柳有意无意地瞟了他几眼,他便见猎心喜,也不管她是 先汗嫔妃,长臂一伸,直接便把她搂到映水榭里,对她动起手脚。 铁穆尔见她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目光便更加邪肆,他低头亲吻她的桃腮, 谑笑道: 「你躲在杨柳后面频送秋波,不就是为了要勾引我吗?现在我整个人都被你 勾引得心摇神荡了,你才叫我不要这样,难道你想看著我欲火焚身而死吗?」这 个女人心里头明明想得厉害,嘴里却不断抗拒,真是一点儿都不干脆。 女子假意捶打他的胸部,娇嗔地回答: 「谁说我对你频送秋波啊?」就算是,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啊! 铁穆尔俊脸一沉,忽然停上了所有的动作,十分不快地道: 「哦,这么说是我会错意了?既然你洁身自爱,打算为先汗守贞,那我也不 能破坏你的贞节。我铁穆尔虽然好色,却从来不愿意勉强别人。」说著转身就要 走。 「晋王!」女子情急地自背后搂住他,脸颊贴著他的背,双手在他的胸前摩 挲著,低声道:「你生气啦?好嘛好嘛,我承认我的确对你频送秋波,也的确有 意勾引你,打从你来上都的第一天,我就悄悄地在注意你了。」 「哦?是吗?」铁穆尔转过身,恢复了风流的笑容,重新执起她的手亲吻著。 她虽然是先汗的妃子,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窈窕,婀娜妩媚,还有双 会勾人的杏眼。 他将她拉入怀中,迷恋地嗅著她颈问的芳香。「告诉我,为什么注意我?」 她柔媚地低笑,在心里快速思索著,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大汗年老力衰, 皇太子粗犷悍恶,二皇子又太过精明深沉,只有他这三皇子看来俊俏多情,又性 好渔色,看起来比较容易勾引吧? 实际上,她在心中盘算过了,三皇子不但是大汗三个皇子中最为英俊特出的, 而且还是大汗最为宠爱的六皇后唯一的儿子。虽然他没什么作为,也没什么野心, 整日只知寻花问柳,给人懒散平庸的印象,但是他却有个精明积极、野心勃勃的 母亲;她看准了他的母亲很有可能扭转未来的局势,因此故意躲在后宫不去迎恩 博宠,反而在这儿等待他送上门来。 还在想著该如何回答,铁穆尔已弄得她娇喘连连。看来他根本只是随口问问, 现在他有兴趣的是她柔软香滑的身体。 「晋王、晋王……」她低喘著道:「虽然这儿十分隐密,但终究是光天化日, 要给人发现了,于殿下的身分有损,不如、不如到我的迷香楼去吧?」 「迷香楼?嗯,听来就是个适合偷情的好所在。」他的手采入她的衣襟,寸 寸下滑,用足以令人四肢无力的性感声音道:「不过我铁穆尔从来不在乎外界的 眼光,我现在在乎的是你,你这大胆又风骚的小蹄子,我迫不及待的要吞了你呢!」 铁穆尔每一个动作都令人销魂,每一个吻都令人神魂颠倒;她云鬓渐松,心 里虽然觉得不妥,身体却再无一丝力气去反抗。 就在映水榭的温度节节上升之际,远处忽然传来宫女焦急的呼唤-- 「晋王?晋……」声音陡地打住,宫女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却不是因为害羞, 而是因为嫉妒与愤怒。 晋王这样明目张胆的寻欢作乐她早已司空见惯,她气的是又多了一个竞争对 手。 真是气人,晋王早上还说十分喜欢她呢,这会儿却在这儿跟别人亲密起来。 铁穆尔并没有因此停止他的动作,反而是那名彼他压在大理石桌上,上身赤 棵的女子表情显得十分尴尬。 「做什么?」他头也不回。 「是……皇后要您立刻去见她,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宫女边说著边偷偷打 量那名女子。什么嘛!半老徐娘。 「现在吗?」铁穆尔目光仍然紧锁在女子脸上,修长的食指正缓缓勾勒著她 激情未退的轮廓。 「是。」 脸上表情依旧,铁穆尔却缓缓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能是什么急事?不就 是又要对他耳提面命一番吗?真是麻烦!那些话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不过,为了避免她叫不到人干脆大张旗鼓地在各苑搜索,他也只好暂时放弃 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可口点心;反正机会多得是,上都宫殿多得是这种盛年守孀、 寂寂寡欢、不耐幽独的妃嫔。 于是心里头明明对眼前的女子不是那么的有兴趣,眼神却深情地望进女子眸 底,并用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深情嗓音低柔地道: 「迷香楼是吧?我等一下便去找你。」说著还捏捏她的下巴,一副万般不舍 的模样。 便是这种对每个人都迷恋难舍的态度,轻易使得每颗芳心都对他死心蹋地。 「对了,你叫?」搞了半天,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李娜,婀娜多姿的娜。」她以一种如在梦中的声音回答。 李娜,嗯,跟她的狐媚样儿很配的名字。 「嗯,我记住了,晚上来找你。」在她的颈边印下深情的一吻,之后铁穆尔 才跟著宫女一起离开映水榭。 「铁穆尔啊,母后能不能拜托你振作一点?你的脑筋不要整天都花在如何脱 光女人的衣服上头行吗?」 宫女正把一顶华丽的故姑冠戴在发出声音的妇人头上,妇人检视著贴于两颊 的珍珠串,继续苦口婆心地道: 「你瞧瞧母后我,每天如履薄冰的在讨你父汗欢心,绞尽脑汁地周旋于其他 五位皇后之间; 除了这样,还得腾出一部分心神留意大皇子跟二皇子的一举一动。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母亲呢?」她小心翼翼地用粉遮去眼角的细纹,并用力抿上 胭脂,一个艳光四射的美妇便在镜前头影自怜了起来。 铁穆尔对她十年如一日的话照例是充耳未闻,他的眼神正忙著挑逗垂手立在 一旁的两名宫女。 两名宫女双颊泛红,都认为英俊潇洒的三皇子是看中了自己,一时间心头小 鹿乱撞,眼波滴溜溜地转著。 「谁敢背著我跟铁穆尔乱来,我就砍了谁的头。」 轻描淡写却充满恫吓的话一出,不只那两名宫女,所有的人都纷纷收回视线, 毕竟仪表堂堂的铁穆尔到哪里都是女孩注目的对象。 六皇后吉思儿继续她的打扮。她知道警告铁穆尔是没有用的,她也不能砍了 自己儿子的脑袋,但却可以砍了每一个他意图染指的对象,这样多多少少能够遏 止铁穆尔放荡不羁的行为。 铁穆尔一张俊脸显得十分无趣,他懒懒打了一个呵欠,随随便便地就往母亲 的玉榻上躺下,一双修长的腿优闲地交叉著,闭著眼道: 「母后您老是要我学您的心计,可心计这东西是与生俱来,怎么学也学不来 的。我不想学,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做我的三皇子,做我的晋王,除了美女跟醇酒, 其他的我都不感兴趣。」 吉思儿没有动气,跟铁穆尔动气是没有用的,他既不吃软也不吃硬,这一点, 连他的父汗都拿他没有办法。 「若是美女跟醇洒都被别人夺去了呢?若是别人不想让你当三皇子,也不想 让你当晋王呢?那时你会怎么办?」 他仍然闭著眼,想也不想便答: 「世上到处都有美女跟醇酒,只是等级有所不同。若是别人不想让我当皇子, 也不让我当晋王,那我就去当个平民百姓也是可以的啊!平民百姓对美女与醇酒 的要求不高,自然也会有符合平民百姓等级的美女跟醇酒;最重要的是,这两样 东西到处都有,是别人夺也夺不完的,哈哈!」 铁穆尔的笑声让吉思儿觉得想哭,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铁穆尔啊,你老是说我工于心计,其实我这心计不是天生的,是给人逼出 来的你知道吗?我之所以要工于心计,还不是为了我们母子俩?身在宫廷,就得 斗争,你不斗争,就等著别人把你斗垮,敌人是永远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这道 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年,你当真一点儿也无法体会吗?」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 灵敏,在险象环生的宫廷里如鱼得水,轻易得到大汗的宠爱,可铁穆尔却没有继 承到她这一方面的天分呢?是不愿?还是不能? 铁穆尔翻了个身,面对床内,那双总是毫不在乎的眼凝视著墙上的图画,眼 底忽然出现某种痛苦。他淡淡地道: 「我不喜欢斗争,也并不觉得有斗争的必要,因为我对您感兴趣的东西一点 兴趣也没有; 您是为了您自己的兴趣而斗争,所以您乐在其中,每天也都能精神 奕奕的。」他讨厌权力,更讨厌权力薰心的女人,偏偏他的母后就是这样的女人, 他不能讨厌她,也不愿卷入她的斗争,所以他只好让自己变成一个只对美女与醇 酒有兴趣的人。 吉思儿美丽的眼闪过一抹精光。她并不否认他的话,她喜欢斗争,喜欢权力, 喜欢惊涛骇浪,就是不喜欢太太平平的。 她正视著镜中的自己,深深觉得让她青春永驻、容光焕发出主要原因正是因 为宫廷里多采多姿又险象丛生的斗争生活。 她看著自己保养有道的修长十指,慢条斯埋地道: 「你不斗争,也得防著斗争找上你啊!你看不出来吗?皇太子跟二皇子之间 已经到了一触即发时地步,随时都会打起来的。」她轻笑著,并用蔑视的口吻分 析当前的形势:「你别看皇太子耶木罕既是燕王又是太子,其实他还不满足呢! 他那双眼如鹰攫食般的整日盯著你父汗,巴不得他早死,他好早日登基;这二皇 子彻勃嘛,封了个最肥的梁王,也是一样的不满足,黄雀在后般的整日盯著皇太 子,就等著捉住他的把柄,好狠狠的踹他一脚,将他踹到地底去,永世下得翻身。 唉,他们两人都是天生的野兽,皇太子是虎,二皇子则是狼。 铁穆尔,你别看那只老虎好像很雄壮威武,他其实是只病猫,不堪一击的; 二皇子是狼,而且还是只伪装得很好的狼,他表面清心寡欲,素好道学,其实都 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著老虎,随时随地都想从老虎手里把 食物给抢过来。可是这只老虎怎么肯把自己辛苦得来的食物平白让给狼呢? 他尤其讨厌狼那种贪婪的眼神,于是也在想尽办法欲除之而后快,他们两人 的一举一动却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只……」她本想说她是 只狐狸,却又觉得这样说出来不甚妥当,于是改口道:「我是个比他们都狠,比 他们都精的人,我在等著那两只野兽相斗,我渔翁得利的那一天。」 「那你就慢慢等吧!反正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重新闭上眼,决定让自 己进入梦乡。 「现在你是没有兴趣,等到你不得不有兴趣的时候,你就自然会有兴趣。」 她语带玄机地说著? 这个儿子,不知怎么地,就是跟她不同心,害她一个人累的…… 「其实我急忙把你叫来,是有另外一件大事,你父汗今晚要在西苑召见回回 国的香雪公主,他吩咐你们三个皇子都得一起到西苑陪筵。你可得给我争气点, 你父汗问你什么都得谨慎回答,别像应付我一样随便;还有,收起你那双会勾人 的眼,除了你父汗,谁也不许多看一眼,听见了吗?铁穆尔、铁穆尔?」 一位宫女小小声地回答: 「禀皇后,晋王他睡著了。」 「什么?」刚拿起的象牙梳本来准备砸在桌上的,但在空中停留了许久,终 究没有砸下。她望著他修长魁梧的侧影,有感而发地轻叹。「唉,铁穆尔,我一 直知道你比皇太子鸷悍,比二皇子精明,只是你不喜欢争斗,所以你就戴上放浪 形骸的面具,这面具戴久了,别人也就以为那是你本来的面目了。 我不怪你故意这样,我只盼著有一天,你能觉醒过来,正视你与生俱来的本 能,运用你的本能得到你应得的东西,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继续扮演好我的 角色,为迎接那一天的到来做好每一种准备。」 铁穆尔的眼缓缓地打开了,发出萧索的光芒。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