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半月后,宣柏寰才带着安裴若风尘仆仆从美国度假回来,让他另外三个 合伙人哇哇大叫,联手将一堆尚未有人负责的Case全丢给他去负责。 他们给他的理由是他得多努力一点,替未出世的孩子多揽点奶粉钱,也得多 存点教育基金。 其中又以孟克扬最绝,手中的Case一结束,连事先告知也没有的,行李一打 包就直接飞到爱琴海,寻找他的爱情,一直等人到达了希腊时,才打个电话通知 大家一声。 气得宣柏寰半个月不跟他们说话,但最主要的是他根本忙的连和他们多说废 话的时间也没有。 然而,每天他也不管工作有没有做完,总是不到五点,就看见他抱着一堆设 计图稿,一派潇洒的下班去接老婆回家。 标准体贴的好丈夫,相信若是有举办模范丈夫比赛,他绝对能荣登第一名。 “大哥。”宣柏筠一见到他,脸上便堆满笑容。 大哥来接老婆回家之前,总会先绕到幼稚园接呈呈放学,让她省得多跑一趟。 “你大嫂人呢?” “在里面办公室。” 他点点头,正要往里面办公室走去,安裴若却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越过丈 夫,直接走到宣柏筠前面。 被自己心爱的老婆视而不见,让宣柏寰感到很不是滋味。 “裴若——”他抗议的叫了声,脸上的表情是一脸的怨夫样。 宣柏筠被大哥那令人发笑的表情逗笑了。“大嫂,有人脆弱的心又受伤了, 你可得好好安慰他,替他疗伤止痛。” “就现在没有时间去理他。”安裴若将手中的汽车钥匙交给她。“你现在赶 快去一趟,他终于答应了,可不能让他有反悔的机会。” “去哪里?”宣柏筠一头雾水。 “去找相濯怏,他刚刚打电话告诉我,说他愿意开画展了!”真正让安裴若 高兴的并非他答应开画展一事,而是他突然的转变,若不是为了柏筠,他又何必 改变他的坚持。“你快去,呈呈今天我会照顾。” 宣柏筠看着她,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只不过从那天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虽说是为了工作,但见了面她又该和 他说什么? “大嫂……”她露出求救的表情,而安裴若给了她一记鼓励的眼神。“我知 道了,谢谢你。” 宣柏寰等妹妹出去之后,才走到老婆身边,感觉到她们两人之间的眼神似乎 传达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安裴若转过事,拍拍亲亲老公的脸颊,漾着幸福的笑靥。“老公,你那么精 明睿智,我们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你。”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马上又被她打断了。 “你想太多了,真是多疑的男人,太不可爱了!”她走到乖乖坐在一旁画画 的呈呈身边。“呈呈告诉舅妈,晚上想吃什么?舅妈煮给你吃。” “我想吃意大利面。” “好,我们晚上吃意大利面。” “谢谢舅妈。”他说完低下头继续画画,完全没理会一旁一脸哀怨的舅舅。 宣柏筠开着车来到了相濯怏的住处,在车子里又坐了十多分钟,整理好自己 的心情后,才下车走进那没有关上的门里。 然而,堆满画作的客厅没有他的身影,就在她感到有些失望与落寞时,她的 背后响起了低沉、让她无法忘怀的迷人嗓音。 “你来了。”相濯怏的声音已经回复到以往的平淡,不像是意外见面时那般 激动。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重新将自己过往的一切整理过一遍,整理的不止是他 的画,这有他该留给她和他的儿子一个怎样的未来。 宣柏筠转过身,看着他就站在门槛之外,这样的画面似乎有些怪异。她站在 门槛内,屋子的主人却站在门槛之外。 门里门外的界定到底又在哪里呢? “安小姐说你愿意开画展,她要我来跟你谈。” 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走进屋里,指着屋里他所挑选出来的画。“这一 些我想委托安宣艺廊在开画展的时候,一起帮我卖掉。” “你说的是全部吗?”她曾听裴若说过,他除非生活过不下去了,否则是绝 不轻易卖掉他的任何一张画。“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是我终于明白了,单纯画画不能当饭吃,开画展可以让我出 名,让我的画作提高价钱,可以让我过更好的生活。” 宣柏筠虽然他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改变,但绝非如他自己所说的。 如果只为了让他的画可以卖到更好的价钱、过更好的生活,他之前也不会那 样坚决的不肯开画展了。 “只为了这个原因吗?” “不然你以为还有可能是为了什么原因?” “濯怏,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冷漠。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敏感。” “你——” “关于画展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回去和安小姐讨论过后,会再过来和你讨论,我先回去了。” “你如果没有时间,不用专程过来,打电话来就可以了。” “濯怏……”她看着他那不带感情的冷漠表情,也感到退却了。“我先回去 了,再见。” 他却连句再见也没说,像是根本不想再见到她。 她甚至感觉到他——恨她! 是因为她隐瞒孩子的事吗? “老何,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你放心,我会帮你处理好。”何万隶是相禾企业集团的法律顾问,和集团 总裁更是相交三十多年的老友了。 相雷行今天是为了公司部分股权转移的事情,专程请他过来一趟。“这件事 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涓涓。” 十六年前,他禁不起她的诱惑,强逼妻子和他离婚,因而让妻子想不开自杀, 最后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离他而去。 他甚至完全不顾儿子的强力反对,坚决将萧涓涓母子接回家住,同时也以领 养的方式让小胤姓相,而或许是因为对妻子深感愧欠,他始终没有让萧涓涓入籍。 自从濯怏离家之后。这几年萧涓涓便开始吵着要他给她一个名分,但他却一 直没答应。 “我懂。”何万隶从来就不认为萧涓涓爱的是相雷行的人。她爱的只是相家 可以让她挥霍不尽的金钱和社会地位。“濯怏离家都已经八年了,你还不想把他 找回来吗?公司早晚都要交给他。”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这孩子因为淑慧的事,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又怎么 会肯回来。” “要不要让我去找他谈谈。” “没有用的。” 他还记得六年前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突然全身湿淋淋的回家,指着他 的鼻子大声吼着,“就算你明天就要死了,我也绝不会为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流 下一滴眼泪。所以你不要想利用任何人替你当说客,这辈子我绝不会再踏进相家 一步的。” 当时他才意识到儿子对他的恨有多深,也才猛然惊觉他在儿子心中造成了多 大的伤害,甚至让他怀疑真有真爱的存在。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没有用。” “算了,他不想回家就不要回家,只要他过得快乐。至于公司,以后就交给 有能力的人继续经营管理,也不一定要传给自己的儿子。” “你这些年真的改变了很多。” “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看开了,毕竟时间到了,眼一闭、脚一蹬。什么也 带不走、留不住。”相雷行心有感触的说。 “你想死,那也要问阎罗王肯不肯收,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也许吧,六年前我得了鼻咽癌,阎罗王都不要了,现在更不可能会收。” 相雷行笑着说。 “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万隶离开公司后,相雷行也感觉到有些累,于是叫秘书通知司机备车,他 想出去透透气。 “总裁,请问您要去哪里?”司机将车开上路后,才开口询一问。 去哪里?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就随便开吧!” “是的。” 在别人眼中,他绝对是个最成功的企业家,却没有人知道,事实上他才是最 失败的人,而他的失败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当车子经过一个路口时,因红灯停了下来。 相雷行看向车窗外,发现旁边就是一间幼稚园,而现在正是放学的时候,许 多父母都来接小孩回家。 当一个年轻的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经过他的车旁时,他感到一惊——那是当 年受他所托,却因此和儿子分手的女人! 绿灯亮了,她们等在路口。 “等一下过了路口后,你往旁边停车。”他连忙交代司机。 “是的。”司机依言地将车停到路边。 “你就在车上等我。”相雷行未等司机下车帮他开车门,便自行推开车门往 回走,来到她的身旁。 “宣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宣柏筠转过去一见到他,十分惊讶,“相先生!” “他是你儿子?!”相雷行见到这一幕,心中的愧悔更深了。 “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刚好经过,看见了你。”相雷行感觉到她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仿佛在担 心着什么?他看看她,又将眼光看向小孩,“这孩子是……” 宣柏筠不语,只是将呈呈拉到自己的背后。 “濯怏知道吗?” “呈呈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请您什么都别问。”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我的车停在前面,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宣柏筠看见行人通行的灯号一亮,便拉着呈呈快速穿越斑马线, 慌乱离去。 相雷行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叫住她,他了解她心里的担心——她 以为他会抢走孩子。 他笑了,六年前的他或许会这么做,但现在的他却已经看清很多事了。 只不过,看来他又要再更改遗嘱了! 一得到相濯怏点头应允肯开个人画展后,安裴若要大家将所有的心力全都放 在这一件事情上,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让画展展出成功。 她先是将相濯怏挑选要展出的画作送去裱框,就像是替画量身订作适合的衣 服,将一幅完美的画赋予生命。 然后找一个更大的艺廊做为个展中心,再确定展出时间,设计、印制邀请函 等等事情,忙得安宣艺廊仅有的三名工作人员是昏天暗地。 但为了让相濯怏的画被所有喜爱艺术的人都知道、认识他的作品,就算再忙 再果也是值得。 终于在一个月后,相濯怏的个展正式拉开序幕,在木阳画廊为期一个星期的 展出。 早上十一点展览正式开始,画廊外摆满了各界送来的花篮。 这次在邀请名单上,安裴若除了寄给安宣艺廊原有的客户和同业之外,还特 别加寄了一百张左右给国内各大企业。 她曾听宣柏筠说过,相濯怏是相禾企业集团总裁相雷行的长子,因为某些不 为人知的事情,他才离开相家。 而当年她和相濯怏分手的理由,也只因为受到他父亲所托,想当他们父子之 间的润滑剂,想劝他回家,没想到却得不到他的谅解。 这样的分手理由或许荒谬、可笑,但又确实是造成他们分手的原因。 或许当时两人都年轻吧!拥有着那不知何物的自尊和不懂得一个人能拥有真 爱的难能可贵,才会轻易说出分手的话。 一大早宣柏寰便和好友兼事业伙伴骆天海、胡允康一起来到展览中心,一次 便挑选了十幅画,作为以后室内设计时,可以让他们所设计的房子增添文艺气息, 而不流于庸俗。 宣柏筠则是更加尽心尽力的宣传,因为这是相濯怏的第一次个展。她希望他 的第一次展出能成功,能成为受到注目的画坛新星。 然而,在第一天的展览时间结束之前,木阳画廊来了一个令人深感意外的人 —— “奕浩!”宣柏筠惊愕地看着走进来的人。 “爸爸。”呈呈则一见到好久不见的他,马上朝着他跑了过去。 周奕浩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起,疼爱的亲着他的脸颊,父子之情自然流露, 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对呈呈的疼爱有任何虚假。 “呈呈,你想不想爸爸?” “想,好想好想。”呈呈伸出小小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也给了他一个热 情的回吻,还将自己的口水留了些在他脸颊上,但周奕浩是一点也不在乎。“爸 爸,你这次去工作好久。” 是的,这三年来他虽然一直在大陆工作,但总会两个月就会回台湾一次,而 这一次却长达半年之久。 离婚之后,让他感到台湾似乎再也没有需要他的人,他找不到回来的理由, 而在大陆却有了他必须负起的责任。 “你回来怎么没先打个电话告诉我,我可以去机场接你。”宣柏筠一见到他 回来,喜悦浮现在脸上。 周奕浩看了眼数个月不见的她,虽然显得有些疲累,但神情却又是那样的神 采奕奕,那抹他从未见过,发自内心的喜悦是那样地明显。 他答应放手,让她自由地飞翔,或许是对的。“柏筠,你快乐吗?”假如她 快乐,所有一切的苦都由他一个人去承受,也无所谓。 “我现在的生活感到很充实,所以我很快乐。” 是吗? 原来离开他,真能让她如此快乐……她的快乐,也全是因为他吧! 刚刚他在门口已经看见了,这是相濯怏的艺术个展,柏筠因而就算再忙再累, 却依然神采飞扬。 “画展很成功。”他的笑容里有些苦涩。 “奕浩……”她看着他笑容里的酸楚,感觉自己无形中又伤害了他。“事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只是单纯的工作。” 他摇摇头,苦笑的说:“我先带呈呈出去吃点东西,你忙完后打电话给我。” “奕浩——”宣柏筠望着他抱着呈呈离去的背影,不禁痛恨起自己。当年在 自己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接受了他对她伸出的援手,也许是错了。 明知自己永远无法爱上他,却又这般折磨他,她真的好痛恨自己呀! “别难过了。”安裴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大嫂,我觉得自己好混帐,奕浩对我付出的爱是多么地无私和包容,而我 报答他的却是不断地伤害和折磨。” “爱情本身就是一道最难解的问题,尤其是三角习题,一旦没有将头绪理清 楚,得到的答案本来就只会是一场混乱。” 没错,爱情就像是一道难解的习题,若不花心思、没有耐心是很难解得开的。 周奕浩抱着呈呈离开木阳画廊,打算在附近找间店等宣柏筠。 而他正想走进咖啡店时,呈呈突然指着前方,惊喜的叫着,“爸爸,是那个 很会画画的叔叔!” 他也看见与他们距离约十几公尺远的相濯怏,脸上闪过几许错综复杂的神情, 他主动地朝他走过去。 相濯怏在惊见到他时,同样有着错愕。 “你好。”周奕浩心无芥蒂的先向他打招呼。 “你好。” “会画画的叔叔你好。”呈呈很有礼貌的向他问候。 相濯怏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别的男人抱着,叫着别人爸爸,心中真是感触万千、 悲喜交加。 “你要去看你的画展吗?” 相濯怏摇摇头。 “我正要带呈呈去喝饮料、吃点东西,你若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就这样,两个男人加上一个小孩,坐咖啡店里,画面有点怪异,却也正如他 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奇怪。 “六年前,我和柏筠的结婚典礼我看到你去了。” 相濯怏以为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去过,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到场。 “你很介意吗?” “怎么会。”周奕浩笑着摇摇头。“相反地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他不懂。 “感谢你让我有机会拥有柏筠,感谢你送给我一个这么乖巧、贴心的儿子。” 他用着宠爱的眼神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呈呈一眼。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牢牢地将她抓住,让她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为什么 要跟她离婚?为什么不继续照顾他们母子?”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周奕浩深深地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无法将你从 她心里赶出去,取代不了你在她心中的那个位置。” “对不起。” “你不必跟我道歉,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若真要怪,也只能怪调皮的邱比特 射错了箭,月老开错了玩笑。”周奕浩看看他,又看看呈呈。“呈呈长得像柏筠, 但他眉宇之间的神韵,还有那深沉的双眸,却像极了你。” 相濯怏凝望着自己从不知道的儿子,激动的多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 他是他的亲生父亲,好想听他用着童稚的声音叫他一声爸爸,而不是会画画的叔 叔。 但他却没有这个资格,也不能! “你还爱柏筠吗?”见相濯怏毫不隐藏的点点头,他又道:“那我就能放心 将柏筠还有呈呈交还给你,他们母子有你的照顾,我就放心了。” “我爱她,却没有资格再拥有她。” “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关系,你可以不必介意,我以后大部份的时间都会待在 大陆,假如你不介意,在我回台湾时,能偶尔让我和呈呈见见面就够了。” “不全是因为你,而是我自己的因素。”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真心爱着柏筠,如果可以,我拜托你继续照顾他们母子好吗?” “你不懂吗?柏筠需要的是你,不是我。” “不,她需要的是你。等画展结束之后,我打算离开台北。”能有一个这么 爱她的男人来照顾他们母子,他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此时,周奕浩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显示的号码,是柏筠打来的,简单的 和她说明了咖啡店的位子和店名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她马上就过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你就留在这里等她吧!” “不,该留下来等她的人是你。”相濯怏站起来,该离开的人是他。 “相先生,”周奕浩叫住他。“柏筠已经等了你六年,你不该让她再继续等 下去。将他们母子交还给你,我也才可以真正的放手。” 局奕浩站了起来。不舍地再亲一下呈呈的脸颊后,离开了咖啡店。 十分钟后,宣柏筠走进咖啡店,没见到周奕浩,却意外看到相濯怏用温柔的 眼神看着呈呈。 “奕浩人呢?”她在刚才周奕浩坐过的位子坐了下来。 “他先走了。”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他是一个好男人,让他从你身边走掉,是你最大的损失。” “就因为他是个好男人,我才更配不上他,更应该让他离开,去追求他应该 拥有的幸福与爱。” “而我却是个坏男人,不配拥有你的爱。”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