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龙的暂别(2)
当太阳终于升起的时候,那兰罗来敲依维斯的门。依维斯还没有打开门他就知
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一开门,果然,是热腾腾的红薯热肉粥。
“来,来,来,趁热吃,今天的红薯热肉粥可不得了。这个红薯是刚刚从地里
挖出来的,这个肉也是特别新鲜的。是今天早上才杀的呢!”那兰罗径自走进门,
小心翼翼地边把粥放在桌上,边说道。“是吗?真是谢谢你了,那大叔。”依维斯
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那兰罗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是西龙要我照顾你的啊。”那兰罗憨厚地笑道。
“哦。”依维斯沉吟一声,又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西龙已经走了吧。”
“是啊,走了,一早走的,那时候天还没有全亮。西龙本来要来跟你道别,但
是巴罗说不要吵醒你。所以,西龙就没有来,直接就走了,临走,还嘱咐我好好照
顾你呢。”那兰罗说道。
“他走的时候,你在场吗?”依维斯问道。
“是啊,昨天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听说他们两个可能还要顺便去不言山一趟,
所以准备了好多东西,整理到一大早才整理完。”那兰罗又道。
“噢?是吗?还要回不言山?”依维斯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啊,年轻人到底是精力充沛。一分钟都不用休息,整理完就可以上路了。
我是不行了,老,呵呵。”那兰罗说着,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那大叔你也一直没有睡吧。”依维斯突然想到那兰罗从昨晚到现在好像从来
没有休息过,于是道。
“有什么关系?一晚半晚的也死不了。以前穷的时候,连着半个月都没有觉好
睡不也是一样过来了么?没有什么的?真的没有什么的。”那兰罗拼命地摇着手,
说道。一边说一边使劲压着想打出来的哈欠。
“那大叔,你去休息吧,否则,你的红薯热肉粥我就不吃了。”依维斯说道。
“好,好,那我去休息。你可要快点吃哦,这个红薯热肉粥要趁热吃才好啊。”
那兰罗一边走向门外,一边说道。
“知道了,那大叔,你去休息吧。”依维斯对着那兰罗轻松笑了笑,说道。
依维斯的笑容一直保持到那兰罗的背影消失。“一个多么可爱的老人家。”依
维斯在心里想道。依维斯在心里打定主意,从这一分钟开始要让自己开心起来,最
少表面上要做到这一点,“不能让那大叔为我担心。”依维斯这样想到。
一个星期,依维斯维持了整整一个星期,在那兰罗的眼里,他快乐了一个星期。
不管他的心里是不是真的快乐,但是在那兰罗和别人的眼里,他是快乐的,而这种
快乐,他维持了一个星期。是的,他依然是从不走出元帅府。尽管巴蒂数次邀请他
到市集去走走,他都不愿意去,但是他看起来还是很快乐的,因为他的脸上总是充
满笑容。偶尔他也会到花园去走走,去闻闻新鲜的空气。
的确,在那兰罗的眼里的依维斯这一个星期是快乐的,但是,就那兰罗的感觉
来说,却不全是如此。他模模糊糊地总是觉得这快乐不是那么真实,不是那么贴切,
那笑容仿佛只是一张贴在脸上的纸。但是,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依维斯这样做其
实是为了不让他操心。而那兰罗为了不让依维斯看出自己在为他担心,也装作什么
都没有看出来的样子。
就是这种有点奇怪的微妙关系,一直维持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的那一天,
这个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
那一天,天有些阴,仿佛要下雨,但是却迟迟没有半点雨掉下来。是一个糟糕
的天气,这样的阴天总是容易使人的心情压抑,这一点在依维斯的身上体现得尤其
突出。这一天的依维斯哪里也不想去,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他百无聊赖,在厅中踱来踱去。坐下,翻几页书,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又
踱来踱去。踱了一阵,觉得踱步更加没有意思,于是又坐下来翻几页书。翻了几页,
又觉得这些书实在是无聊透顶。依维斯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学会一些消遣的方法,
他终于尝试到无聊是多么的痛苦。生命在此时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累赘,你对它不
抱有任何热忱,也不抱有任何希望,无法想像会有任何稍微有点意思的事情发生,
更遑论奇迹。在这些时候,你惟一的希望只是希望它——生命尽快地逝去。
对于一个生命来说,厌倦自身是一个多么悲哀多么无奈的选择!然而无聊的人
却只能有这样的想法。此时的依维斯开始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来拥有这么多的时间,
无论是怎样的挥霍,回头一看,还是满筐满罗地堆在那里。
啊,依维斯,一个百无聊赖的人。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空旷房间里四处撞
来撞去,总是想找到一件稍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却每每失望。
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东西,真的,他是真的连自己也不知
道是从哪里找到这个东西的,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早已经将它丢弃。但是,在这
样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在这样一个有着糟糕天气的下午,在这样一个心情压抑的
下午。他却突然将它找了出来,并且将它展示在自己的眼前,让自己盯着它发呆。
他努力地回忆,希望能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在努力地想,自己究竟是从
哪里将它找到。他在想,自己为什么明明有已经将它抛弃的明确记忆,但是此时此
刻,它却又为什么突然跳出来,堂而皇之地放在自己的手心,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依维斯,忍受身边所有这一切几乎无法忍受的人、事,忍受这样糟糕的天气,
忍受这样压抑的心情,忍受这样百无聊赖的生活。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忘却。但是
现在,它,这样一个小小的玩艺,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却一下子跳了出来,肆无
忌惮地嘲笑他所有的努力。
依维斯望着它,呆呆地望着它。他的脑子里使劲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他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想着东西就好。
依维斯的脑子努力地想着,想着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没有
关系,什么都好,即使是最龌龊的想法,最卑贱的思想也好,只要能在头脑中占据
一个位子,那就好。慢慢地,他的脑子开始由于太多的东西而渐渐混乱起来,越来
越混乱,直到最后失去了秩序,整个脑子模糊了起来。
再接着,依维斯的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依维斯的眼睛的模糊跟他的脑子的模
糊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因为,在他的眼睛模糊的时候,他的头脑并不是模
糊的,相反,清晰得很。
他的眼睛已经渐渐地看不见,看不见他手心里躺着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一枚戒指么?不是一枚圆圆的、小小的,由原本翠绿但是已经枯黄的,原
本稚嫩但是已经老朽的树枝编成的戒指么?不是一枚原本象征欢乐、希望与最纯真
的情感,但是已经变得象征哀伤、枯萎与最可怜的孤独的戒指么?
但是为什么眼睛里却什么也看不见?这样近地看着,这样近地闻着,却仍然无
法感觉到它的样子?这样真地握着,这样深地感受着,却仍然无法体验到它的形状?
在眼睛里,在心里,在依维斯此时此刻的每一丝骨肉和血液里,只看到,只闻
到,只感觉到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和他相隔远不止千里的女人。一个承担他几乎所有纯真的
情感,但是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女人。
依维斯憎恨眼泪,他切齿地感到眼泪是他最大的敌人,而哭泣又是一种多么深
痛的屈辱。
但是,他仍然还是哭了。他是那么地不甘情愿,但是他仍然是哭了。他不愿接
受,也不愿相信,但是,眼泪还是滴在了他的手上,缓缓地汇成一团,流在那原本
翠绿但是已经枯黄的,原本稚嫩但是已经老朽的树枝编成的戒指周围。
这是一条承受着多么深重的无奈和悲伤的河流,尽管它是那么不起眼的一条河
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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