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二天清早,敏希的母亲赶来,在玻璃墙外跟敏希通话。看得出敏希很虚弱, 只能用眼神或简单的手势响应母亲的话。黄美君叫女儿坚强,自己却掉下眼泪。 古骏逸带黄美君到咖啡厅用餐,转述医生的话:「最近会有一批检验报告出 来,也许有适合敏希的捐髓者……」 黄美君无心用餐,看古骏逸脸色疲惫,比上回碰面时还消瘦了些。 「不管敏希怎样,我很感激你。」 「她会活下来,她看起来比昨天好,会度过危险期。」 黄美君低着头,从提袋取出烟,衔了香烟,找不到打火机。 古骏逸去柜台处取了印着咖啡厅名称的绿色火柴盒,帮伯母点燃香烟。 黄美君吸了一口,呵出白雾,像松了口气,瘫靠在椅背上。她望着指间香烟, 苦笑地说:「算一算我戒烟有三年了。三年前,敏希第一次发病,她流鼻血,皮 肤出现瘀青,持续高烧,人院检查才知道是慢性白血病。当时我心想,要是哪天 我也倒下了,她怎么办?谁照顾她?所以我开始照顾自己的身体,注意健康。」 黄美君叹气。「后来医生用药控制住敏希的病情,治疗很成功,她没再复发。 那天敏希打电话告诉我,医生要她入院治疗,我很痛苦,幸好有你……」她抬头, 望着古骏逸。「你也很难过吧?」 他面色沉静地说:「敏希绝不会丢下我,伯母也要有信心。」 「你整天耗在医院,工作呢?」她自己则已做好最坏打算。 「那不重要。」 「我照顾敏希,你去工作,敏希一直怕拖累你。」 桌上,咖啡吐着蒸气。古骏逸说:「伯母,小时候,妳常不在,我跟敏希约 好了一起上下学,她走路慢,人又迷糊,跟她一起出去,我常要回头看她有没有 跟上。」 「是,你们俩感情好,天天腻在一起。」 古骏逸微笑,低声说:「到温哥华时,有段时间我很不习惯,在路上走着走 着,常会回头望,却看不见她……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是寂寞。我往 前走,越走越茫然……」 香烟熄了,黄美君划亮火柴,又燃了一根。 古骏逸说:「我也有心理准备,就算到敏希要走,我也要亲手送她。我会问 她喜欢穿什么衣服离开,问她要什么样的葬礼,告别式播放什么歌曲,摆什么花 ……」 「那时你会受不了……敏希怕你伤心……」黄美君哽咽。 「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事。」让她很有尊严地离开,送她最后一程。然后呢? 然后他再一个人,好好地伤心。 黄美君啜泣着,心疼古骏逸。 敏希度过危险期,转回病房。 「敏希,啊……这样,会不会?」她听话,啊地张大嘴巴,古骏逸用软毛牙 刷帮她刷牙。「好了,漱口。」 怕她遭细菌感染,进出的人员都必须佩戴口罩,每两个小时,古骏逸要用软 毛牙刷帮她刷牙,她的牙龈很脆弱,常出血,刷牙时力道要特别小心。为了减轻 白血病引起的发热症状,古骏逸听从中医师建议,配中药用大米熬粥给她吃。 「那个粥加什么?甜甜的。」 「生地、沙参、玉竹还有百合。加了冰糖,所以甜甜的。」 「真厉害,会熬粥了。」看他收拾碗筷,她笑瞇瞇地说:「真贤慧,会做家 事。」 古骏逸赏她白眼。「妳今天精神很好。」话多了。 「你过来。」敏希拍拍床畔的位置。古骏逸过去坐下,她伸手触摸他的口罩。 「早上我作了个梦。」 「哦,看见了什么?」 「蜻蜓啊。」 「蜻蜓?」 「嗯。」她指着窗。「梦见好多金色的蜻蜒,在窗外飞,好漂亮……」 「听来是个好预兆。」他轻抚着她的脸。 「当然是。」指尖抚过他的轮廓,敏希黯然道:「你瘦好多……」 古骏逸微笑,揉揉她的头。 护士高兴地嚷着闯进来。「找到捐髓者了!」 主治医师同治疗小组围在病床旁,他们神情兴奋,全都为敏希开心。 古骏逸坐在床沿,他搂着敏希,听主治医师解释移植过程。法律规定不能公 布捐髓者的姓名,于是他们只知道捐髓者,会在另一间医院进行手术,再由医护 人员将抽取的骨髓送来,进行交接手续。同时,医疗团队抢在有效时间内,帮敏 希进行手术,将健康者的骨髓移植到敏希体内。 「现在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治愈率很高。只是术前需进行歼灭性疗法,清除 体内的癌细胞及骨髓,身体会很虚弱,只要撑过去,大致上就没问题。」医生很 有信心。 「我想跟对方道谢,能不能透露姓名?」敏希高兴得落下泪。 「不行,法律有规定。」医师微笑地摇头。 医师及护士离开后,敏希抬头,笑望着古骏逸。「看吧,是个好预兆。」 「我立刻打电话给妳妈。」古骏逸走出病房,感觉恍惚,他走到洗衣房,想 平缓激动的情绪。滚筒式洗衣机呜呜运转,空气弥漫洗衣精的香气,忽地他听见 隔壁热水间有人低声交谈—— 「医生说爸还不能出院。」是一把男性嗓音,口气哀伤。 一个女人低声响应:「请看护好了,整天在医院也不是办法,你要工作……」 「干脆留职停薪,我看是快撑不住了……」男人语带哽咽。 古骏逸听他们啜泣,生离死别,日日在医院上演。他背靠墙,手掩面,吁了 口气,终于……热泪暖了手,何其幸运!这段日子的煎熬,按捺住的恐慌,强装 的坚强,都在这剎崩溃瓦解。 在机器呜呜的运转声中,古骏逸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敏希没事了。 萧雅雯打电话到古骏逸公司,想知道古骏逸上班了没有,间接打探童敏希和 他的状况。 「他还在医院喔。」接电话的是邓杰伦。 「喔,那……童敏希的状况怎样?」 「之前很危险,不过昨天找到相符的骨髓,二十八号要动手术。」 萧雅雯震惊地问:「接受骨髓移植,她就能康复?」 「是啊,上礼拜童敏希细菌感染,白血球升到八万多,在加护病房住了七天, 我送文件到医院给古骏逸,他很多天没睡,看起来很累,幸好找到相符的捐髓者, 太好了。」 好什么!萧雅雯心情大坏,他们高兴了,萧雅雯觉得不是滋味,她出门找苗 筱栗诉苦。这阵子苗筱栗到花莲关怀原住民,一去两个多月,她满腹心事没人说。 到了苗家位于天母的别墅,佣人开门,萧雅雯一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 苗筱栗的父母都在,他们坐在沙发上,表情很严肃。苗筱栗红着眼,坐在另 一边的单人沙发。萧雅雯跟苗筱栗的父母打过招呼,和苗筱栗回房间。 「你们干么?吵架啊?」 「嗯。」 「妳干么?」萧雅雯看苗筱栗打开衣橱,抓出衣服扔在床上。 「我不听他们的话,我爸叫我滚出去,我要离家出走!」 「嗄?」原是要来诉苦,没想到苗筱栗更劲爆,打算要离家出走了。苗筱栗 罕见地行动迅速,唰唰唰地连抽出三套便服,拉抽屉拋出袜子。「喂,来真的啊? 妳的叛逆期会不会来得太晚?」 苗筱栗一脚踏在行李箱上,一手拍胸脯昂头高声喊:「我不是叛逆,而是在 捍卫我的真理。」 雅雯愣住,旋即哇哈哈大笑。听、听!这可是那柔弱无骨、乖巧听话的苗筱 栗会说的话?捍卫真理?我还三民主义咧! 「筱栗,到底是什么真理啊,让妳爸气得要赶妳出去?」 「我觉得他们好自私喔。」 「他们怎么了?」 「我去妳家住,好不好?」苗筱栗将行李箱拋到床上打开来。 「好啊,反正房间都空着,随便妳爱住哪一间。」萧雅雯拉她过来坐。「你 们为什么吵架?」 「我觉得他们好虚伪喔!虽然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认同他们的想法,我不 认同他们就生气,哪有这样的?我成年了,他们要尊重我啊!」 「咦?妳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 「他们一天到晚参加慈善活动,上电视接受采访都说要为社会做事,要心存 善念,要帮助有困难的人,结果我要去医院动手术捐骨髓救人,他们竟然不准我 去!」 轰~~萧雅雯呆了一秒,跳起来揪住苗筱栗大叫。「什么?!什么骨髓?」 「干么这么激动?」苗筱栗瞪着好友。 「妳是说骨髓移植吗?治疗白血病的那种?」 「嘿啊,有病人跟我的骨髓相符,我可以救她啊。」 雅雯头晕,心跳怦怦。「等等、等等,我想想,妳妳妳什么时候捐血去检验?」 「两个多月前嘛,我看憬哥哥去捐我就跟着捐啦。憬哥哥说万一配对成功, 可以救人。没想到竟然有人跟我相符,前天医院打电话来通知,我妈知道了很气, 不准我去。说什么捐了会影响我的身体啦,搞不好有后遗症啦……」 「什么时候要捐?」 「二十八号啊,所以后天要先入院做检查。」苗筱栗双手捧胸,瞇着眼陶醉 地微笑道:「好神奇喔~~没想到我可以救人欸. 」 「妳妈说得有道理,妳别捐,万一影响身体……」萧雅雯低着头,情绪好乱。 「憬哥哥说手术很简单,只是从我的脊椎抽一些骨髓移植到对方身体。」 「动手术就有风险!」 「不会,很容易。」 「很痛!」 「不会,全身麻醉,没感觉,憬哥哥说的。」 「妳抽骨髓给别人,自己的骨髓就变少!妳又不认识对方,干么要帮她?」 「老实说,我也怕怕的。」苗筱栗犹豫了。 「就是啊。」 「要住院还要做检查,我其实很胆小,又很怕痛……」 「对,妳马上取消,他们又不能对妳怎样!」 苗筱栗想到憬哥哥,鼓起勇气,振作精神。「不,我要捐,憬哥哥说要找到 相符的骨髓很不容易,算起来我跟那个人有缘,憬哥哥说有能力帮助别人,他为 我感到骄傲,他叫我要勇敢,我不想让他失望。而且他说捐完后只要休息一天, 我的身体会再制造新的骨髓,对健康没影响。」 萧雅雯酸道:「哪天妳被妳的憬哥哥卖了还会说感恩。」 苗筱栗哧地笑出来。「可能吧,我觉得他有正义感、很善良,我好欣赏他喔。」 「自从妳认识他后,就对我很冷淡。」 「呃……」好象是喔。苗筱栗挨近她。「对不起,我忙着跟憬哥哥去做善事 啊。对啕,妳找我有事吗?」 萧雅雯把这阵子发生的事告诉苗筱栗:「我去找童敏希了,童敏希得了绝症, 她说要瞒着古骏逸治病,决定离开他,还鼓励我别放弃古骏逸。」 苗筱栗惊呼。「天啊,她好可怜喔。」 「可怜个屁!我才可怜!」萧雅雯激动道:「结果她骗我,她一住院就叫古 骏逸陪她!」 「那现在呢?」 「筱栗,帮我。」萧雅雯抓住好友双手,目光炯炯。 「帮?帮什么帮?」苗筱栗不懂。 「童敏希得的是白血病。」萧雅雯泪盈于睫。 「嗄?」 「二十八号接受骨髓移植。」 「欸?!」 「是妳!捐髓的人一定是妳!」 苗筱栗嘴巴张得大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她要救的人是童敏希,她的 高中学妹! 萧雅雯咄咄逼人地嚷:「不要捐、不要捐、不要捐哪!」 苗筱栗合上嘴,想了想,问:「不捐喔……那她会不会死掉?」 「死就死,跟妳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欸!」 苗筱栗嘴巴又张得大大了,她瞪着好友,瞪了很久。 萧雅雯追问:「怎样?嗄?别捐了,我们出国玩,我招待妳去温哥华,对了, 妳不是想去纽约?我姑姑住那,我们去瞎拼,怎样?」 苗筱栗嘴巴张得更大,眼睛也睁得更大。 萧雅雯激动,支票越开越大。「不然去夏威夷?我舅舅住夏威夷。怎样?或 巴黎?我们去看服装秀!」 巴黎?苗筱栗咽了咽口水。 看出她的心动,萧雅雯自动接话:「好,就巴黎吧,随妳高兴住几天。我爸 在那边有生意,我马上叫他安排。」 苗筱栗抓住萧雅雯肩膀,用力摇她几下,摇得雅雯头昏。「啊~~妳醒醒! 妳好可怕、好自私,妳变得好讨厌!」 萧雅雯怔住,惊见到好友眼中的鄙夷和嫌弃,她哗地抱住苗筱栗哭。「我不 知道、我不知道……我好讨厌她哪,我又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好气……」 苗筱栗搂住好友,晓以大义。「亏妳说得出这么可怕的话,我不捐童敏希会 死,会死欸!她死了,古骏逸还有她的家人不知道会有多难过。他们现在都知道 有人可以救她,一定很高兴,结果妳叫我不要捐,妳怎么说得出口?妳知道会有 多少人哭吗?」 萧雅雯撇开脸,趴在床上,羞愧地嚎啕大哭。「我知道我很可恶啦……我知 道我讨人厌,呜呜……」 「唉呦,妳不要老想着自己嘛。」苗筱栗拍拍她的背。 萧雅雯闷在枕头里嚷:「可是……我好爱古骏逸!」 「那就让他快乐嘛,他爱敏希,敏希生病他一定很痛苦,妳真的希望童敏希 死吗?我要是听妳的不捐了,她死了妳不会后悔?不会良心不安?妳有认真想过 吗?我不信妳会这么坏心!」 「我只想跟古骏逸在一起,什么都不想……」 「妳这样,连我都要讨厌妳了。假如生病的是妳呢?妳爸一定很难过,我也 会很伤心。假如是妳得了白血病,我也会很希望有人救妳。」 萧雅雯哭了半晌,抹抹脸,坐起来,苦着脸说:「走吧。」 「去哪?」 「我家啊。」萧雅雯帮她将衣服收进行李箱。「先住我那,后天我陪妳去医 院,我叫我的家庭医师去说服妳的爸妈。」 苗筱栗愣了愣,问:「妳想通了?」 萧雅雯跺脚咆道:「快点啦!」 「这才对嘛。」苗筱栗笑了,跳下床,两人收拾行李。她看萧雅雯一边收东 西一边抽噎掉泪,用手肘撞了撞她。「喂,想开点,憬哥哥有好多朋友,他们都 好好,妳跟我去做义工,我介绍他们跟妳认识。」 「才不要,都是穷小子。」 「乱讲,有当医师、有做律师的,还有教官欸,都是好优秀的人……」 「嗟!」 歼灭疗法会令病患痛苦得像死过一回,有些人撑不过去,等不到移植手术就 离开人世。 古骏逸很怕,有天半夜他被恶梦吓醒,醒来后赶紧探探她的鼻息,确定她没 事,这才放心了。 他不敢告诉敏希,自己梦见敏希的葬礼,一整夜他就这么看着她的睡容,醒 到天亮。他不知道要跟谁祷告?冥冥中的造物主啊,他恳求牠们不要夺走敏希, 他甚至愿意少活十年,可怜他年幼失亲,可怜他只有敏希。 古骏逸也跟敏希说,知道她生病后,他常后悔,他领悟到以前的他好傻,事 业成功算什么?挣再多钱又有何用?现在的他愿意花尽一切的金钱买她的健康, 买她要的骨髓,但买得到吗? 他真的后悔,早知如此,他不会离开那么多年。宁愿留下来,平凡地陪她过 一生。这样就好,多陪一天是一天,每分每秒都珍贵。 两星期的化疗和放射治疗,敏希变得非常虚弱,无法进食,一吃东西就吐, 医师给她注射营养针,维持生命。每次看医师给敏希打针,古骏逸就觉得那针像 扎在自己的心上。 这时候,敏希已经很少说话了,她常痛得面色惨白,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千言万语,放在心里。她常摸着他的脸,指尖描绘着他的轮廓,每次她这样做, 他就低下头,怕她看见他殷红的眼眶。 一天晚上,黄美君来探望女儿,带来敏希要的东西。东西放在牛皮纸袋里, 母亲走后,敏希拆开,古骏逸看她倒出一堆信。她拿起一封,递给他。 「念给我听。」她闭上眼睛。 古骏逸摊开信纸,他深呼吸,努力忍住泪,抓着信纸的手在颤抖。 敏希微笑,听他念信,熬过身体的痛。 古骏逸声音低哑地念着—— 「敏希,我每晚都哭,想妳想到心脏无力。」念完,他再拾起一封,拆开。 「敏希,如果没有妳,我怎么办?」再拆一封。 「敏希,我爱妳……」 古骏逸几乎是费尽力气地,把信念完。全是他当年当兵,写给她的。只有抬 头和签名日期是出自他手,敏希自己填上内容。 念完最后一封,敏希睁开眼,微笑地凝视着他。 「敏希,不是我偷懒,不给妳写信。」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脸庞。 她挑眉,理解地微笑。 他解释:「当兵时每次想妳,打开信纸后,我很努力却不知道要怎么写,所 以只填日期。明白吗?」 她明白,泪水滚下她的脸庞。他帮她拭泪,紧抓她的手,笑道:「妳写得很 好,全跟我想的一样。」 敏希顽皮地皱皱鼻子,笑了。 手术当天,古骏逸和黄美君等在外面,心急如焚。 整个移植手术的过程状况不断,当医师将健康的骨髓打入敏希身体,敏希身 体起了强烈反应,她不断呕吐,腹痛如绞,不管医师怎么抢救都无效。她的身体 拒绝接受新的骨髓,敏希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 但她大声告诉自己,为了古骏逸,她要撑下去。她承受剧烈的痛苦,在医师 抢救下,终于度过整个移植过程,转到无菌室。 古骏逸隔着玻璃墙看着她,苍白的她蜷在病床上,筋疲力竭地昏睡着。他待 在无菌室外守着她,病床上的敏希,看起来是这么的小、这么的苍白,若不是无 菌室禁止探病,他很想进去抱抱她。 敏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睁开眼就看见他。他在玻璃墙前,手掌 贴着玻璃。 一看她醒了,古骏逸拿起对讲机。 「敏希,妳觉得怎样?别怕,我在这里。」 敏希露出疲倦的笑容,大眼睛一直注视他,看了他很久。她在心里发誓—— 下半辈子,换她照顾他。 得到健康的骨髓,敏希体内开始自行造血,从无菌室转入普通病房了,原先 惨白的脸色也逐日红润起来。 看着敏希一天天好起来,古骏逸有说不出的高兴。现在,敏希有力气跟他讲 话,像为了弥补之前未说的,每天她都跟古骏逸唠叨。 「古骏逸,我要看你做的财报,想知道你有多厉害。」她开始好奇古骏逸的 工作。 古骏逸将厚厚一大本的财报,放在她膝上,摊开给她看,眼她讲解:「这间 公司有很多呆帐,妳看,年度的应收帐款和实际收到的不符,这有很多可能,也 许是业务部污钱,也许是……」 有天,敏希忽然嚷:「我好饿,好想吃你烤的吐司。」 古骏逸笑着答应,她胃口变好了,身体吸收好,开始胖了。他买了小烤箱, 烤吐司给敏希吃。 有天,她又说:「我想吃蒜味香肠。」 古骏逸买了新东阳香肠,在病房里烤,香气四溢,惊动外头的护士。 护士们在外边呼嚷:「谁在烤香肠?」循着味道找来,义正辞严地训了他们 一顿。 「太夸张了,不可以在医院烤香肠,味道很浓!」 敏希躲在被里窃笑,听古骏逸尴尬地连连道歉。 这天午后,古骏逸坐在床上,帮敏希梳头发。 「还好有自然鬈,虽然之前掉头发,可是看起来还是很漂亮。」 「换我,我帮你梳头。」敏希抢走梳子,她叫古骏逸挨在她怀里。「你头发 好黑喔,等等,有一根白头发!」 「妳害的,害我操心。」 「帮你拔了。」敏希拔掉白发,拿给他看。 古骏逸翻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枕着她盘起的双腿,仰望着她。「再两 天,可以出院了。」 「你眉毛好粗,我帮你修眉毛,要不要?」敏希低头,瞧着他笑。 「妳饶了我吧。」他做出惊恐的样子,逗得她哈哈笑。 「眉毛也梳,我帮你梳眉毛。」 「这么温柔啊?」古骏逸微笑,闭上眼,感觉梳子轻轻滑过眉毛。「敏希, 妳记住,这段日子,我天天帮妳洗澡。」 「是是是,回家换我天天帮你搓背,行吧?」她恢复体力,会开玩笑了。 古骏逸心情好,跟她斗嘴。「我衣服洗了快两个月,半夜窝在洗衣房,等衣 服烘干,说有多可怜就多可怜。」 「可是我会帮你洗一辈子的脏衣服啊、臭袜子啊,很值得啦!」 他抓住她的手,在嘴上磨蹭。「为了妳,我天天熬粥,要煮得很烂,要不停 搅拌不然会焦,说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 「你有完没完?!」敏希打他。 古骏逸长臂一伸,圈住她颈子,将她压下来亲吻。 他好快乐,她也好快乐,两人吻得火热,砰地一声,有人闯进来。看见这幕, 歇斯底里乱叫—— 「天啊,你们干什么?!」 敏希推开古骏逸,古骏逸转身看见萧雅雯,萧雅雯身后还站了个很眼熟的女 孩,她站在萧雅雯身后窃笑着。 「妳来干么?」古骏逸没好口气,萧雅雯之前说的话让他太生气了。 萧雅雯脸臭臭地说:「来看童敏希,不行啊?」 「过来坐啊。」敏希招呼她们。 「妳看起来很好嘛。」哼,萧雅雯别开脸,别扭地拨拨长发。 「童敏希,妳还认得我吗?」苗筱栗走到床边,笑盈盈地。 「咦,妳是?」敏希瞧了很久,觉得眼熟。 「看不出来喔,妳可知她是谁?嗄?」萧雅雯提高嗓音。「她是妳高中的学 姊,苗筱栗。」 「哦~~」敏希拍额想起了。「和妳一起来骂我的嘛。」 「是,是啦。」萧雅雯额角闪过无数条黑线。 「童敏希,妳以前好胖欸. 」苗筱栗说。 「胖得像猪,还跟我们说她可爱。」萧雅雯摊手。 敏希脸红了。 发现她们没恶意,古骏逸笑着问:「想喝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萧雅雯看看他又看看童敏希,掏出名片递给童敏希。「我跟筱 栗打算在东区开咖啡厅,昨天跟厂商签约了。」 「你们要来捧场喔。」筱栗搂着好友笑瞇瞇地。「我们家的咖啡豆是从非洲 进口的,最顶级的喔。」 「我做了两张贵宾卡。」萧雅雯打开皮包,取出贵宾卡拿给他们。「用餐打 八折。」 「我一定去。」敏希很高兴地答应。 古骏逸将贵宾卡收进皮夹。 「一张两千。」萧雅雯伸手跟古骏逸要钱。 「两千?」古骏逸瞇起眼睛。 「给她,赞助嘛。」敏希窃笑,推推他的肩膀。 「根本是敲诈。」古骏逸掏出四张千元大钞。 「多谢。」萧雅雯收了钱,拽住苗筱栗。「走。」 「妳要来,要来喔。」苗筱栗频频回望敏希。 「走了啦!」萧雅雯用力将她拽出病房。 两人去搭电梯,一路窃窃私语—— 「他们看起来好幸福的样子。」苗筱栗一脸欣羡地说。 「幸福个屁。」萧雅雯不以为然。 「童敏希气色好好。」 「好个屁。」 「我好羡慕她,憬哥哥对我也很体贴,跟古骏逸一样,很重感情。」 「重感情个屁。」 电梯来了,萧雅雯气呼呼地进去,苗筱栗笑嘻嘻跟进去。 「妳屁很多喔。」 「要妳管。」 「看他们快乐,不觉得也跟着快乐吗?啊,我好有成就感哪,童敏希体内有 我的细胞欸,真妙,要不是我她就死了,我真了不起,憬哥哥也夸我了不起。」 「哼。」萧雅雯嘀咕:「了不起个屁。」她别扭着不肯承认,其实筱栗做得 对,她虽然很呕,不过童敏希活下来,她也有成就感,毕竟是她载筱栗去医院的, 还全程参与筱栗的捐髓手术。古骏逸不知道她间接也帮了点忙,而且苗筱栗的父 母还是她找医师去说服的。 萧雅雯耸耸肩。好吧,她承认,她也觉得自己了不起,很伟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