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他想不起那女人说过的伤人话语,却深深地记得她每一个近乎绝望的神情。 就连她伤心难过了,也情愿避着他,不要他的陪伴。 他原以为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如今看了不过是他自以为是,还沾沾自喜。 他扬首,回望来时路,轻易地捕捉到西厢的红瓦屋顶。 还以为已经走了老远,却仍在离她很近的距离舍不得离开。 遇见她之后,每天都有不同的新感受等着他去挖掘,无论是好是坏,那是认识 她后的体验,他全部都接受。 好友水铜镜说他最近偶尔会出现沉思的表情,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些,说不上是 好还是不好,但也算有所成长。 成长能不能说是好事? 记得当时他曾这么问过水铜镜。 成长不全然是好事,也有苦闷呀! 水铜镜给了一个当时他不很了解的答案。 而今,苦涩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有点了解好友的意思:成长不一定是快乐的, 有时候一个人的笑容背后总是隐藏了苦处。 如同那双他爱上的眼,有着了解与内敛,神秘似海,还有那一丝丝以前的他难 以理解的愁。 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从不当一回事。 在过往的日子里他是快乐的,不必担心风吹雨打,不用担心饿肚子,他根本不 识得“烦恼”这两个字。 可现在他终于懂了,或许似懂非懂尚在摸索,只希望她愿意告诉他。 他可以捧着一颗心一直等下去。 西厢今日仍是死气沉沉的。 “紫阳姑娘,今晚……” 站在床边的常春手里捧着华丽漂亮的衣裳等着替花雁行换上,却只换来她的一 句拒绝。 “我要休息。”芙蓉帐内,她面朝内,声音有气无力的。 “不行。”第三者的声音插进。 是绿映。 “小姐。”常春福了身,然后瞥了躺在床上的花雁行一眼,对绿映摇摇头。 绿映朝常春使了个眼色,摒退左右丫鬟,独留下自己和花雁行。 “今晚有人会来找你。” 闻言,花雁行一震。 “我要休息。” “不是十一王爷,所以你非接客不可。” “我会写假条。”花雁行还是坚持,松口气之余,心头又有股怅然若失。 不是齐壬符…… 打从那日留下深叩她心头的步伐声后,并没有如他所言的再来见她,他一消失 便是七日。 是不是被他知道了关于她的过去,所以他决定不再见她? 种种的揣测在脑海里打转,她不敢去寻找答案。 怕他冷然的眼色,更怕自己无法再承受遭人唾弃。 “我已经接到手酸了,短时间内不想看到以你的名字为开头的假条。”绿映走 到床边,一把掀开羽被,“快起来工作了。” 多说也无用,背对着绿映,她蜷缩着身子,怎样也不肯从床上起来。 强硬的背部线条说明了花雁行的决心,绿映朝顶上叹了口气,也懒得同她闹。 之前见花雁行开开心心同齐壬符出游,她还以为这两个人的感情因为那一夜突 飞猛进,没想到她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西厢,对任何人皆避不见面,甚至不工作, 整日窝着。 难道是齐壬符做了什么让花雁行生气的事? “三日后是夜游湖的活动,至多让你休息到那时。”没想到向来最不需要她操 心的花雁行闹起脾气来,可比任何人都还要难哄。 横竖不管如何,镜花楼不是难民收容所,每个人都在工作,不能独厚她一人。 更何况镜花楼里的花都是花雁行在照顾的,连续数日她一反常态,使得绿映只 得向水铜镜求救,从艳城里调些懂得花草的人来帮忙,否则向来以百花争妍闻名的 镜花楼,可要暂时歇业整顿了。 紧抿着唇,花雁行知道自己是在为难绿映。 大伙忙着工作,她却因为过去的阴影纠缠而躲在西厢……怪只怪自己学不会放 下,倘若能放下的话,她又怎么会逃离家乡? 在那民风淳朴的小城镇,耻于再提起的丑事。 说她是逃出家乡的,倒不如说是因为败坏家风被赶出来的。 毕竟为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家族,父母如何能忍受自己家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和 有妇之夫相往来? 当事情爆发开来,纵使她表示自己仍冰清玉洁,又有谁会相信?因为连她的父 母都不相信了,更别提她抱着一片痴心狂恋的男人,居然欺骗了她的感情,为了自 己脱身,将一切罪过全推在她头上,在外头败坏她的名节。 他的妻子更是恨她入骨,到处向人说她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别人的丈夫。 事情越闹越大,终至家族蒙羞无法忍受。 被赶出去的那日,她还记得在他们的眼里只看到了对她的谴责和四个清楚的大 字:家门不幸。 是啊,到最后没有人来怜悯她的不幸,在他们的眼里,她只是造成家族不幸的 罪魁祸首。 又有谁知道她的心酸苦楚? 她只是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对的人啊! 三日,转眼一瞬。 不到夜晚绿映便率领众姑娘直闯西厢,连哄带逼地把花雁行从床榻上拖下来, 发挥女人天生擅长的工作——梳妆打扮,将她弄得漂漂亮亮,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 应时,人已经在画舫上。 箫笙清扬,莺莺燕燕的娇笑声混杂着。 也许是一阵子未曾接客,她竟觉得有些刺耳。 华美的画舫布置得极其奢华,有股庸俗感,却又异常适合他们这些人——寻芳 客和色妓们。 “紫阳,你不是该到主厅去?小姐正在找你呢。”迎面而来的是东厢的月季, 是镜花楼里最红牌的姑娘。 靠在船尾甲板上凭栏的花雁行看了月季一眼,没有答腔。 “好姐妹,还在气我没阻止小姐硬把你带上船?”月季斥退左右簇拥的丫鬟, 靠向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你也知道小姐是主事者,我总不能违抗她呀!” 花雁行闷不吭声,一如往常冷淡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 置身于长安京里最大的卯巳湖之上,花雁行清彻如湖水的眸心和水面互相倒映, 分不出究竟是哪边的温度冷了些。 “你是奉小姐之命带我过去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