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莫测高深 东风急,别花时手频执。 罗帏憨独入, 马嘶残雨春芜湿。 倚门立,寄语薄情郎, 粉?和泪? ——牛峤·望江怨 幽暗的房间内,荧荧烛光昏暗不明的闪烁着,摇曳的微弱光芒染红了赵雅半 边的容颜,另一半的娇颜则笼罩在大片的黑暗中,使那张瑞丽明艳的容颜平添了 一股鬼魅的感觉,仿佛是一个由最幽暗的地底飘然而出的鬼魂,冷眼旁观着世间 的一切。 喧哗笑语由庄园的另一头隐隐传了过来,通明的灯火,悦耳的丝竹声,仿佛 赵家庄又回复到以往奢华富裕的荣景。 房内的床榻上,突然响起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敬郎、敬郎,你回来了。” 赵雅起身走向床边,只见床榻上的妇人挣扎着坐了起来打算下床。她快步走 到床边,按住妇人的双肩道:“娘,没人回来。” “不、不。” 赵母喘着气,拼命摇头。“我听到声音了,你听,有丝竹声,还有笑声,一 定是敬郎回来了,大伙儿都在欢迎他,我得赶快去才行,要不然敬郎会怪我的。” 她急切的仰起一张和赵雅十分相似,却苍老格槁的病颜,恳求的看着赵雅, 神情里有一种和她年龄不协调的天真,一种属于豆蔻少女才有的天真。 “您听错了,那是二叔、二婶招待客人的声音。” 赵雅不动声色的道:“您忘了,爹捎信来说还要一个月才会回来吗?” 赵母瞪大眼,怀疑的看着赵雅,“是吗?可是……可是我怎么不记得……我 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您最近一直病着,怕是病得忘了。”赵雅淡淡的道,口吻中有着不容怀疑 的气势。“您躺着吧!爹的信上还问了您的病,要是等爹回来,您还病着,爹肯 定会生气的。” 赵母闻言,连忙道: “我不要敬郎生气,我躺着就是了。” 她乖乖的回到床榻上,自动拉起被褥盖好,神情十足像个听话孩子,一双眼 睛甚还可怜兮兮的盯着赵雅,“我乖乖躺着,敬郎就不会生我的气,他就会快些 回来了,是不是?” 赵雅点点头,“娘乖乖养好病,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就会马上回来了。” 她哄着妇人,语气却仍是淡淡的,不掺丝毫情绪。 “我会乖,我会养好病。”妇人拼命点着头,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困惑的 看向赵雅,“姑娘,你怎么唤我和敬郎爹娘呢?” 赵雅明亮的眼眸一暗,望着躺在床榻上和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容颜,抿着唇, 没有说话。 赵母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回答,径自咕咬着道:“我和敬郎才刚成亲呢!怎么 会有孩子呢?姑娘一定弄错了……”声音越说越低,双眼合上,沉入睡乡,脸上 的神情因赵雅方才的话而显得分外安详,唇边勾着满足的笑意,似是相信,只要 自己养好病,丈夫不久后就会回来。 赵雅望着那张熟睡的容颜,良久,唇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那样薄弱不足采信的借口,也只有思夫成狂的娘亲会相信了。 死人是不会再回来的! 十七年前的一场决斗,父亲命葬对方之手,留下提着肚子的娘亲。娘亲悲痛 欲绝,自此缩人自己幻想的世界中,认为父亲只是出了远门,不久就会回来。 她甫一出生,面临的便是父丧母疯,有时想想也真奇怪,为何到今日,她没 随着母亲一起疯?为何她还能如此冷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所有的悲剧都 与她毫不相干? 有时候,连她都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冷冷的看着一切,也冷冷的感受一切, 喜、怒、哀、乐到底是什么滋味她不晓得,若非那一颗心是真切地跳动着,她或 许要以为自己是个无心的人了。 也许,这世上总要有人是清醒的。 但清醒就得面对生活、就得面对困难,就得面对一切一切…… 她又想起了春梅所说的依靠,娘的神志不清不就是依靠男人的下场吗?以夫 为天的过着日子,天一塌,世界也跟着颓把倾倒。 这样的依靠,如果可以,她会选择不要,可惜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厅里的丝竹笑语声依然幽幽地断续传来,而她只能困在这里,困在母亲的 噩梦里,永世不得翻身。☆☆☆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夭,不知天上官闭,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来阁,低纷户,照无 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清亮的歌声伴随着婉转的弦音由纱帝后方流泄而出,圆滑的高低音韵轻柔转 换,珍踪弦乐幽然回旋,真个宛如白居易笔下所形容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薄语花底滑”一般超然出尘,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纤白柔黄抚在七弦琴上,隐身于帝后的那矫颜没有任何表情,挑弄琴弦、启 齿高歌的动作规律得仿佛只是一件例行公事。 帘外,数十双眼睛正盯着那张红纱薄幕引颈直瞧,恨不得那张碍事的薄幕可 以在瞬间消失,让他们一睹络阳第一才女的美丽容颜。 这数十双眼睛,有好奇的、有仰慕的、有淫欲的,但面对这一切,赵雅视若 无睹,唯有那双带着邪情兴味和偷懒,像是要瞧进她内心的目光,在她平静的心 湖里撩拨出些许的涟满。 赵雅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男人,那个叫雷傲天的男人,他来履行他的宣告 了! 这场奢华铺张的晚宴,就是专程为他——塞北商业巨掌所举办的。 雷傲无住进赵家庄已近半个月,赵雅在赵家在虽不管事,但这么大的事情, 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这位有“惊风动雷”之称的商业巨孽以矿业与畜牧在塞北起家,声势之大, 宛如中原的无极门。这回来到中原,便是因为发现了北方的几处矿脉,正准备要 进行勘测开采。 这消息一传出,自然引起北方商家的兴趣,各商家蠢蠢欲动,皆想从中分得 一杯羹,赵家在自然也不例外。 自得罪了无极门后,赵家庄的声势一落千丈,赵元展夫妇急欲攀住一名有权 有势的人,只是,矿脉开探合作一事的资金过于庞大,非赵家在所能负担得起的, 且想要与雷傲天做生意的商家多如过江之鲫,赵元展夫妇也不过是姑且一试,却 没想到雷做天居然对他们表达了兴趣。甚至接受他们之邀住进赵家庄。 赵元展夫妇的惊喜自是不可言喻,即使倾尽所有的财力,也宴讨得贵客欢心, 故而早从一个月前,便大肆重整赵家庄,雇回仆佣,硬是撑起场面好欢迎贵客的 到来。 赵雅本来觉得有些奇怪,总以为以雷做天那样独霸一方的商业巨容怀疑的气 势。“您躺着吧!爹的信上还问了您的病,要是等爹回来,您还病着,爹肯定会 生气的。” 赵母闻言,连忙道: “我不要敬郎生气,我躺着就是了。” 她乖乖的回到床榻上,自动拉起被褥盖好,神情十足像个听话孩子,一双眼 睛甚还可怜兮兮的盯着赵雅,“我乖乖躺着,敬郎就不会生我的气,他就会快些 回来了,是不是?” 赵雅点点头,“娘乖乖养好病,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就会马上回来了。” 她哄着妇人,语气却仍是淡淡的,不掺丝毫情绪。 “我会乖,我会养好病。”妇人拼命点着头,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困惑的 看向赵雅,“姑娘,你怎么唤我和敬郎爹娘呢?” 赵雅明亮的眼眸一暗,望着躺在床榻上和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容颜,抿着唇, 没有说话。 赵母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回答,径自咕哝着道:“我和敬郎才刚成亲呢!怎么 会有孩子呢?姑娘一定弄错了……”声音越说越低,双眼合上,沉入睡乡,脸上 的神情因赵雅方才的话而显得分外安详,唇边勾着满足的笑意,似是相信,只要 自己养好病,丈夫不久后就会回来。 赵雅望着那张熟睡的容颜,良久,唇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那样薄弱不足采信的借口,也只有思夫成狂的娘亲会相信了。 死人是不会再回来的! 十七年前的一场决斗,父亲命葬对方之手,留下提着肚子的娘亲。娘亲悲痛 欲绝,自此缩人自己幻想的世界中,认为父亲只是出了远门,不久就会回来。 她甫一出生,面临的便是父丧母疯,有时想想也真奇怪,为何到今日,她没 随着母亲一起疯?为何她还能如此冷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所有的悲剧都 与她毫不相干? 有时候,连她都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冷冷的看着一切,也冷冷的感受一切, 喜、怒、哀、乐到底是什么滋味她不晓得,若非那一颗心是真切地跳动着,她或 许要以为自己是个无心的人了。 也许,这世上总要有人是清醒的。 但清醒就得面对生活、就得面对困难,就得面对一切一切…… 她又想起了春梅所说的依靠,娘的神志不清不就是依靠男人的下场吗?以夫 为天的过着日子,天一塌,世界也跟着颓圯倾倒。 这样的依靠,如果可以,她会选择不要,可惜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厅里的丝竹笑语声依然幽幽地断续传来,而她只能困在这里,困在母亲的 噩梦里,永世不得翻身。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夭,不知天上官闭,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 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清亮的歌声伴随着婉转的弦音由纱帘后方流泄而出,圆滑的高低音韵轻柔转 换,弦乐幽然回旋,真个宛如白居易笔下所形容的“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 莺语花底滑”一般超然出尘,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纤白柔黄抚在七弦琴上,隐身于帝后的那矫颜没有任何表情,挑弄琴弦、启 齿高歌的动作规律得仿佛只是一件例行公事。 帘外,数十双眼睛正盯着那张红纱薄幕引颈直瞧,恨不得那张碍事的薄幕可 以在瞬间消失,让他们一睹洛阳第一才女的美丽容颜。 这数十双眼睛,有好奇的、有仰慕的、有淫欲的,但面对这一切,赵雅视若 无睹,唯有那双带着邪情兴味和慵懒,像是要瞧进她内心的目光,在她平静的心 湖里撩拨出些许的涟漪。 赵雅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男人,那个叫雷傲天的男人,他来履行他的宣告 了! 这场奢华铺张的晚宴,就是专程为他——塞北商业巨掌所举办的。 雷傲天住进赵家庄已近半个月,赵雅在赵家在虽不管事,但这么大的事情, 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这位有“惊风动雷”之称的商业巨孽以矿业与畜牧在塞北起家,声势之大, 宛如中原的无极门。这回来到中原,便是因为发现了北方的几处矿脉,正准备要 进行勘测开采。 这消息一传出,自然引起北方商家的兴趣,各商家蠢蠢欲动,皆想从中分得 一杯羹,赵家在自然也不例外。 自得罪了无极门后,赵家庄的声势一落千丈,赵元展夫妇急欲攀住一名有权 有势的人,只是,矿脉开探合作一事的资金过于庞大,非赵家在所能负担得起的, 且想要与雷傲天做生意的商家多如过江之鲫,赵元展夫妇也不过是姑且一试,却 没想到雷傲天居然对他们表达了兴趣。甚至接受他们之邀住进赵家庄。 赵元展夫妇的惊喜自是不可言喻,即使倾尽所有的财力,也宴讨得贵客欢心, 故而早从一个月前,便大肆重整赵家庄,雇回仆佣,硬是撑起场面好欢迎贵客的 到来。 赵雅本来觉得有些奇怪,总以为以雷傲天那样独霸一方的商业巨擘,没道理 会选择赵家庄作为合作的考量对象,毕竟双方不论财力、权力、声势都相差太远, 与赵家在合作,对雷傲天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在听到仆人无意间提起“惊风动雷”雷傲天的名讳后,她便了解原因 了。 雷傲天,那个邪魅、诡橘、狂放又霸气的男子…… 低沉醇厚的声音仿佛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会让你变成我的…… 他说他救了她,所以,她的人、她的命,就是他的! 赵雅虽不解人事,却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说,她是他的女人。 她真的不明白雷傲天为何还想要她当他的女人,自己并不像个一般的姑娘家, 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柔顺的骨头,更无半点温柔体贴,有时候,连她都觉得自 己冷淡得可怕。不过,雷傲天之所以会对她感兴趣,大概也是因为她这种冷淡的 个性吧! 或许她跟他身边的女人不一样,不会为他哭、为他笑;不会臣服在他的膝下, 才会引起他想要掠夺的欲望。 男人呀!总是喜欢掠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赵雅指下音韵一转,换了首曲调。 “东城渐觉风光好,谷皱波纹迎客掉。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首“玉楼春”乃宋朝文豪宋祈所写,文字清洒,格调雅洁。虽然词意略显 惆怅,但最后一句“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颇有不舍欢乐时光早逝 之味,在这宴席中唱来,倒也颇为适情适景。 一曲既罢,四座掌声如雷响起。 “早闻洛阳第一才女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不通晓,今天得以聆听大小姐的 演奏,果然名不虚传。” “赵家庄好大的福气,养出了两名如花似玉的姑娘,尤其这赵大小姐又是才 貌兼备,名震洛阳,可真是羡煞了人。” 溢美之辞此起彼落,全在恭维赵雅精湛的歌声琴技,而帘幕后的人儿表情依 然冷冷淡淡,倒是帘幕前的赵元展夫妇笑咧了一张嘴,掩不住得意之色,还要故 作谦虚。 “钱老板、魏老板过讲了,可别吹捧坏了小孩儿家。” “我这可是肺腑之言,钱某虽然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可说句不客气的话, 这大江南北,钱某没去过的地方还其数不出来呢!哪曾听过像赵大小姐这般出神 入化的琴艺?今日有幸恭逢盛会,亲聆洛阳第一才女的演奏,着实够钱某说上好 几年的嘴哦!” 这番赞美说得恰到好处,乐得赵元展夫妇笑得嘴都会不拢了。 “可不是吗?赵大小姐琴艺一露,我家养的那些娘儿们全成了废物,就不知 道谁有那么大的福分能娶得洛阳第一才女。”李大富也凑兴道,一张肥脸诞着笑, 直盯那张红纱落幕。 将洛阳第一才女比成了他家的侍妾,这种赞美实在不伦不类,但大伙人全在 兴头上,也没人注意到。 到底赵雅的琴艺如何精湛,暴发户出身的李大富是完全听不出来的,他开出 一万两聘金想娶赵雅进门,不过是想借由洛阳第一才女的美名,一洗他这大字不 识一个的暴发户形象。原是有些肉疼,但此刻见到众人对赵雅赞誉有加,心里反 倒觉得这一万两花得相当值得。 “李老板说的是,像络阳第一才女这般不凡的人品,当然也要不凡的人家才 能娶到她。”开口的是另一名开价一间酒楼,一间绸缎庄的何大富。 他已听说李大富汗出一万两聘金,在听过赵雅弹奏后,心头也有了决定,一 回去便要叫媒婆上门来说亲,打算多添一家酒楼作为聘金,非把这洛阳第一才女 娶到手不可。 这两人心里打的主意,全落人赵家夫妇眼里,会让赵雅赴宴弹奏,其实是为 了雷傲天不经意的一句话—— “……听说络阳第一才女赵雅小姐才貌双绝,琴棋诗画无一不擅,只可惜雷 某来到赵家庄多日,始终缘悭一面……” 因此,急欲讨好雷傲天的赵家夫妇连忙差丫环去叫赵雅来当众弹奏,不意让 赵雅出席,竟然让他们有额外的收获,使得夫妇俩不禁暗自窃喜。 尤其是看到雷傲天的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片红纱薄幕,一反平日宴会时 的兴趣缺缺、漫不经心模样,夫妇俩更是精神一振。 赵元展朝雷傲天举起酒杯,“小孩儿家随随便便学了点东西,便出来献丑, 是各位朋友出于爱护之情,不忍嫌弃,不过,这点把戏对像雷爷这样的专家而言, 恐怕还人不了雷爷的耳,倒教雷爷见笑了,惭愧、惭愧。” 被点到名,雷傲天这才缓缓的转回视线,将锐利的鹰眼隐于轻忽之下,他淡 淡地笑道:“赵庄主太客气了,络阳第一才女琴技精绝,还是我生平仅见,只不 过……” 拉长的语音隐藏陷阱,但急欲讨好雷傲天的赵家夫妇却完全不察,一个劲儿 的往下跳,“还请雷爷指教。” “指教岂敢。”他支着下颚,深邃幽暗的眸子盯着薄幕后模糊的身影,懒懒 地道:“琴曲是为怡情,首重意境在先,赵大小姐的琴艺固然精湛,一曲‘水调 歌头’及‘玉楼春’奏得如珠落玉泄,但可不知怎地,雷某听赵大小姐的歌声如 此清淡冷冽,既无‘水调歌头’之豪迈壮阔,又无‘玉楼春’之婉转惆怅,倒像 在虚应故事,敷衍座上宾客罢了。” 这话一出,四座皆安静了下来,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眼 中看到错愕。 赵家夫妇更是手足无措,以为雷傲天对赵雅的琴艺多少也得赞上几句,最起 码也不该是这样不给颜面的批评,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夫妇俩面面相觑。 好半晌,赵元展才涩涩一笑,“雷老弟说笑了,各位佳宾都是赵家庄盼也盼 不来的贵客,我这侄女儿怎敢有丝毫的怠慢?小孩儿家难得有幸在这么多大人物 面前弹奏一首,怕是心慌怯场。”然后转向红纱落幕喝道:“上不了台面的丫头, 贵客在此,连首曲子都弹不好,赵家庄的脸全教你给丢尽了,还不快出去,省得 扫了各位贵客的兴致!” “赵庄主可别吓坏了大小姐。”一名蓄有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出面 打圆场,“姑娘家生性腼腼,咱们又全都是些大老粗,也难怪会吓着了大小姐, 教大小姐精湛的歌艺展露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扫了诸位佳宾的兴,就是她的不对。” 赵元展正待再斥喝,红纱落幕后,清润淡雅的嗓意不疾不徐的传了出来, “小女子十七载来养于深闺之中,既未见识过‘把酒问青天’的豪情,亦未领略 过‘且向花间留晚照’的婉转惆怅心情,竟还不惦自身斤两,斗胆弹奏这两首曲 子,未能真实表达出曲中的意境,以致辱没诸位清听,是小女子的不是,且容我 在此向各位贵宾致歉。” 薄幕后的模糊人影盈盈站起,躬身福了一福。 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又落落大方,立刻赢得席上众人的心,各路掌柜、 老板纷纷出言安慰,就怕佳人将此事挂在心上,更不忘赞美洛阳第一才女进退得 直,谈吐有物,果然不负才女美名。 一阵安抚声浪中,唯有雷傲天依旧漫不经心的倚着桌面,闲闲的旁观着一切, 唇边勾着让人捉摸不清的笑意,等劝抚声浪一停,他才懒懒的道:“络阳第一才 女如此伶俐的口齿,可不像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该有的本事。” 短短几句话,挑衅的意味再浓厚不过了,大厅里的宾客再度面面相觑。 赵家夫妇亦是大为惊异,连日来招待这位塞北巨擘,这还是头一回瞧见他露 出感兴趣的眼光,却是三番两次挑衅赵雅,不由得教夫妇俩大感不解,心想,素 来深闺不出的赵雅,是如何惹到了雷傲天? 既使身处薄幕之后,赵雅依然清楚的感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目光那样漫不经 心,却又教人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从她一出现,就紧紧地跟随着她,狂妄的试图 扰乱她的心。 “小女子口笨舌拙,不想怠慢诸位嘉宾,教人以为赵家庄招待不周,这才贸 然的开口,如有冒犯,尚请雷公子见谅。”她不明白雷傲天为何要刻意挑衅她, 但她也懒得多想,神态依然冷冷淡淡的,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语调避开了雷 傲天的锋芒,又周全了己方的礼仪。 雷傲天笑了,素来漫不经心的黑眸,此时炯炯有神的盯着帘幕后的身影。 “赵大小姐过谦了,久闻洛阳第一才女才貌双全,如今才艺雷某天见识到了,就 不知这貌……” 他明明就见过她,却还装傻! 赵雅不动声色地道: “才女之名是洛阳邻里抬爱,小女子愧不敢当,自认小女子的相貌再平凡不 过,难入公子之眼。” 今晚这场盛宴,来的人全是洛阳的名流富贾,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姑 娘家的名节依然不可不顾,因此才让她垂帘表演,也多亏了这一帘薄纱,阻去了 不少色欲的目光。 “是吗?空穴来风,必然有因,怕是赵大小姐过谦了。无法一睹姑娘娇容, 雷某深感遗憾。”雷傲天刻意拉长尾音,语气里全是对赵雅深感兴趣的调调。 席间众人是何等机灵的角色,哪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愕然的目光转为了 然,甚至有人的唇边露出会意的笑容,看来,这塞北商业巨擘对洛阳第一才女产 生兴趣了。 立即有几个机灵的商贾转念想到,雷傲天对赵雅产生兴趣,不知对矿脉合作 一案是否有影响?想着想着,因而皱起眉头。 李大富与何大富脸上则因雷傲天的口吻而坐立难安,露出焦急的神色,雷傲 无若有意跟他们抢赵雅,他们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至于赵家夫妇则交换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场众人,心里各自转着不同的念头。唯有赵雅依然一脸清淡,澄澈的眼心 不在焉地飘向窗外深途的夜空。 突然,一阵喧闹声由门口传了进来。 “大夫人、大夫人,您不能进去呀!”丫环们急切的嚷嚷着,杂沓的脚步声 跟着响起,门口乱成一团。 “敬郎……敬郎在里面,我要找敬郎……” 宛如喃喃自语一般,一名妇人冲过丫环们的阻拦闯进大厅来。 众人尽皆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那名妇人奔进宴席间四处张望着,像在寻找 什么人似的,口里含糊不清的喊着,“敬郎、敬郎,你在哪里?别跟我闹了,你 快出来呀!” 四周安静得仿佛连根针掉下地都可以听见般,数十双眼睛全盯在妇人的脸上, 但妇人却视若无睹,犹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到处转,最后站在一名大掌柜面前,蹙 眉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敬郎?”偏着头的神情宛如少女似的娇憨天真。 “我……”那人一愣,突然想起赵家大小姐的生母因为丧夫之痛,思念成狂, 神志糊涂了好几年,脸色不由得一白。这个疯妇看起来虽然又病又苍白,但谁知 道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她突然抓狂,自己不就遭殃了?于是,他颤着声道: “我……我没看见你的敬郎……” 赵母失望的垂下头,转向另一人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敬郎?” 那人心头的想法和前一人一个样儿,都怕这疯妇突然疯病发作,连忙退了几 步,“我也没看见。” 赵母再度黯然地低下头,转向第三人,那人还没等她开口,早已退了三尺远, 连连摇手,“我也没看见、没看见。” 赵母闯进来得太过突然,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等到回过神来时,就见她 一个一个的问着“有没有看到她的敬郎”,而赵元展夫妇则被起母突如其来的闯 入气得脸色铁青。 叶昭凤勃然大怒地骂道:“谁让大夫人进来的?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让 个疯子进来扰了诸位佳宾的雅兴?” “夫人怨罪。”好不容易拉住赵母的丫环们吓得连忙跪下来,“奴婢一个没 留神,大夫人就冲了出来,奴婢怎么也拉不住。”赵雅为赵大庄主收养,赵大庄 主又未曾娶妻,所以,她们素来都换赵雅之母为大夫人。 “拉不住?拉不住赵家还留你们做什么?”叶昭风气得脸色发白,一场好好 的宴会被这疯妇一闹,赵家庄的颜面可说是尽扫落地了。 眼看着各路大掌柜看那疯妇表情不是惊惧,就是嫌恶,似是巴不得立刻夺门 而逃,今叶昭风感觉颜面扫地,于是将一肚子怒火全都发泄在赵母身上。“还不 把这疯婆娘给我拉出去?”她再也顾不得形象,表情净是嫌恶。 她的怒吼声吓到了赵母,赵母拍拍胸脯,惊魂未定的问:“你……你在生我 的气吗?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她说话的神情像是个怕大人发怒的 小孩子。苍白枯槁的素手可怜兮兮地拉住叶阳凤的衣袖。 叶昭凤可没耐心哄她,用力一挥袖,喝道:“还不把她拉下去?” 赵母被她这么一甩,不禁“啊——”了一声,整个人朝后直跌了下去,撞翻 一张桌子,登时碗碟直落,“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汤汤水水全溅到她的身上。 一抹紫色身影迅捷的由薄幕后掠了过来扶起赵母。 赵母被这么一吓,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眼儿一红、嘴一扁,“哇” 的一声便哭了出来,用力抓着赵雅的纤纤柔美,哽咽道:“我什么都没做,她… …她好凶……”畏缩的眼神看向叶昭凤,好似怕她会再次扑上来将她推倒似的。 赵雅细细的检视娘亲,并未发现她身上有任何被碎片割伤的痕迹,看来只是 虚惊一场。她取出手绢替娘亲擦拭身上的汤汁,细声安抚道:“我知道,好了, 别哭了,这么多人在呢!” 这情形看在众人眼里,实在是又滑稽、又好笑,明明赵大夫人才是娘亲,偏 偏言行举止却像个小孩,而赵大小姐一个豆蔻少女,倒老练得不似她应有的年纪, 角色全颠倒了。 叶昭凤一怒之下,用力过度,不慎推倒赵母,心头立即后悔了;但她倒也不 是良心不安,而是自己这样的举措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也太过莽撞。眼看着众人 朝自己投来隐含谴责的目光,似乎在说她这样对待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太过小 题大作了。 她僵硬的一笑,“雅儿,还不快扶你娘回房?瞧她,不仅病得糊涂了,身子 这么弱,连站都始不稳,好端端的人跌成这样,回头我让厨房炖些滋补膳食给你 娘补一补。”她不着痕迹的将一切过错全推到赵母身上。 清冷的眸光倏地抬了起来,赵雅直视着叶昭凤,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硬是 让精悍干练的叶昭凤暗暗吞了口口水,心头浮现一丝怯意。 “多谢婶母好心。”清淡的嗓音依旧生疏有礼,却添入一股教人无法漠视的 气势,“不过,齐大夫曾经交代,娘的病还是适合清淡点的饮食,婶母所说的滋 补膳食,恐怕娘会承受不起,总之,雅儿母女谢过婶母的好意了。”说到滋补膳 食,她若有所指的眼神停留在叶昭凤肇事的手。 叶昭凤的神情登时一变,赵雅却已转开目光,盈盈地朝在场众人屈膝福了福, 不疾不徐的道:“小女子这就带家母回房歇息,打扰诸位宾客的雅兴,请诸位见 谅,小女子就在此代家母向各位谢罪。” 纤细的身子扶着母亲离去,那举止有度的大家闺秀风范,教在座见多识广的 掌柜老板们无不心折,纷纷出言赞美。 而始终冷眼旁观的雷傲天并未加入谈话,只是动手斟了杯酒,浅法地啜了一 口,那双邪魁幽暗的双眸仍是一派的漫不经心,可隐藏在酒杯后的双唇却勾起一 抹教人猜不透的笑意。 ------------ 转自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