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愧疚 当初, 无心的作弄, 无情的远走, 在你心中留下不磨减的痛, 如今, 回到原点, 不知现在来弥补够不够? 上车後,于鼎中凝著脸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世界真小,没想到于总会认识心琪。」金燕妮边操控方向盘,边找话题聊。 于鼎中没搭话的看著车水马龙的街景,好一会儿才突然的出声,「你跟她很 熟?」 「谁?」金燕妮多此一举的反问,「心琪呀?我和她国中同班过两年,直到 国三我们全家搬到台北才没见面。她挺坎坷的,于总该知道她的过去吧?」她斜 觑他英挺的侧面,猜测著两人的关系,估量著她该说多少。 「你说。」 「我小时候住在宜兰罗东的眷村,小地方!邻居总是往来密切,搬家後,我 妈和邻居还偶有联络,我也是辗转听到的。听说心琪高中时开始学坏,不但交了 男朋友,还怀了孕,年纪小又害怕,竟然自己跑去小诊所堕胎,差点连命都丢了。 後来在家血流不止,被姜妈妈送到医院,事情才闹开。」 「後来呢?」这些过程于鼎中比谁都清楚,拳头死紧的握住,强迫自己提出 问题。 「心琪是她妈妈带到姜家的拖油瓶,家人本来就容不下她,这下闯了这麽大 的祸,姜爸爸说她丢人现眼,硬是把她从医院带回来关在家里。邻居说,每天都 听的到打骂她的声音,她有个流氓哥哥还出坏主意,说要把她卖去当妓女。後来 ……她离家出走,就再也没人知道她的消息了。」 偷偷斜觎于鼎中没表情的脸,金燕妮继续说下去,「在那段日子里,村子里 的风言风语很多,她男朋友好像和她家隔壁的婆婆有些关系,家里挺有钱,是在 国外长大,回乡下度假的。 「有些刻薄的人就背地里说,姜家父子欠了一屁股赌债,说不定是看上那个 男的家里有钱,硬把心琪塞给人家,妄想女儿飞上枝头当凤凰;哪知道对方不认 帐,偷鸡不著蚀把米,还赔上好好的女儿。」 「够了!」于鼎中沉著嗓音低吼!血液沸腾起来,他厌恶听到贬低她的任何 话语。 金燕妮讶异的住口,不明白于鼎中为何会突然激动起来? 他不是向来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对旁人总是漠不关心吗?以他的反应推论, 他和心琪肯定关系不浅! 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于鼎中转移话题的问:「还要多久才会到餐厅?」 「现在有点塞,大概再二、三十分钟。」 「我想休息一下。」他把座椅放低,闭上眼假寐,摆明了不想再交谈。 「好。」金燕妮不敢再多打探,深怕得罪不好相处的于鼎中。她在非鸿一直 隶属业务部门,在美国总公司时,两人没什麽机会接触。 这次于鼎中突然决定回台湾,据说是为了私人的事情,所以不到分公司上班, 而是把办公室摆在住家。 事情有这麽单纯吗?「私事」会不会只是台面上的理由,其实是想来个明查 暗访? 所以,精明的金燕妮决定把握机会和他打好关系,怎麽说,他的头衔都还有 个「总」字,而且,他和大老板Dave也是称兄道弟的好哥儿们。 于鼎中虽然闭上眼,却还是可以感受到忽明忽暗的街灯,刚刚听到的消息, 让他全身宛如浸泡在滚水中,但他却必须尽力维持脸部冷淡的表情。 他就是让心琪陷入地狱的罪魁祸首,诱惑她学坏、导致她不幸,最後还一走 了之的远避他乡…… 可恶!那个死老太婆亲口答应说会照顾她,为什麽她还需要离家出走? 气愤聚积在胸口,重重的压住肋骨,让他呼吸沉重。 于鼎中向来讨厌交际应酬,多年来从不参加这类他认为没意义的聚餐,要不 是Dave下令,他根本不会出席。再说,这种烦人的工作,应该是属於管业务的Sam 的职务范围才对。 可以看出来,分公司的人都看在「于总」这个头衔上,尽力想和于鼎中拉近 关系,却不知道他早就和Dave说好!他不管人事和公司营运,只负责操盘,因为 他喜欢股市起伏的刺激感。 他讨厌应酬,不过,此刻情绪欠佳,有人陪他喝喝酒也不错,所以,他对於 席间各方的敬酒来者不拒。 于鼎中豪气的乾下一大杯酒,感觉灼热的液体顺著咽喉流进胃部,然而,围 绕在脑海里的问号,却依然清晰地纠缠著。 再也无法忍受! 他强压下奔腾的酒气,藉口去上洗手间,跑到餐厅外打电话,「我是于鼎中, 我曾经委托你找的人,现在请你继续调查。从现在往前推,我要她过去十年内的 生活点滴。」 他要清楚的知道,他不在台湾的这十年,心琪到底过著什麽样的日子。 ************ 周末夜晚,趁著于鼎中外出时,心琪按照食谱上的步骤,手抱著大碗,使劲 的把奶油乳酪先打成糊状,再把砂糖慢慢加入搅拌……她正在学做「英式乳酪蛋 糕」 以前,她就对做西点蛋糕有兴趣,只可惜没机会,也没环境可以学。 现在,于鼎中的厨房宽大,而且各种烹饪器材完备,不用可惜,所以她就买 了书开始试著烤蛋糕。 趁著烤箱运作的时间,她倒了杯茶,坐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用来隔间的小吧台 前。她用双手撑著两颊,打量这间住了三个多月的房子,这里虽然是于鼎中暂时 的住所,但是,她从第一次进门,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客厅里有整片的落地窗,采光良好,外面还有阳台可以让她种花,黄绿浅花 纹的布沙发,和同色系的窗帘搭配看起来很温馨,欧式大厨房从微波炉、烤箱, 到食物调理机……配备完整。 下意识的用手指轻敲翠绿色的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心琪突然发现——翠绿、浅黄是这个房子的主色系,也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灵光乍现,她突然有个奇特的想法升起……真的是这样吗? 为了佐证,她踉跄的冲进她的卧室仔细打量,里面,从窗帘到床单全部都是 黄、绿两色和原木做搭配。 难道……这房子的一切,完全是针对她的喜好来装横摆饰的? 于鼎中说,房子是随便请同事暂租的,只怕是骗她的吧? 想到他竟然费尽心思、处心积虑的为她这麽做,还说服她住进来……为她如 此大费周章,他……到底想做什麽? 心,急剧的收缩,不安又惶然的情绪,让她腿一软,跪坐在房里的地板上。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直到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才惊醒呆坐的心琪。 「砰——锵——」物体倒塌碰撞的声音,还夹杂著男人咕哝不清的咒骂声。 「你回来了?」她手扶著门框看著客厅的混乱,垃圾桶翻倒、书柜上的杂志 散落一地。 「我……我不小心碰倒的。」于鼎中话说得有些结巴,踉踉跄跄的弯腰捡拾。 「我来收。」心琪一靠近,就闻到浓浓的酒精味道,「你喝酒了?」 「嗯!他们围攻我一个人,我大概喝了整瓶的威士忌。」他语气得意的说, 脚步颠颠倒倒的瘫入沙发内。 「我倒杯茶给你喝。」她对处理喝醉酒的人相当有经验,因为她的继父一年 到头没有几天是清醒的。 看到她跨步离开的动作,原本瘫倒的于鼎中突然坐直身,伸手越过沙发拉住 她冰凉的小手,「喂!姜心琪,你为什麽老是要逃避我的问题?」 「我没有逃避。」她耐心的回答,知道喝醉酒的人是无法做理性沟通的,只 能先顺著他的话搭。 「我们俩,现在,是什麽关系?」于鼎中拉低她,俊脸逼近,两眼通红的瞪 著她,「「雇佣关系」这个回答我很不喜欢,你有没有更具创意的答案?」 她柔柔的安抚他,「让我想想,明天告诉你。」 「你在敷衍我。现在说!」圈握著她的手加重力道,强调他的坚持。 心里有万般的无奈,却又挣不开他的铁掌,她只能细细的回话,「朋友,我 们是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他乾笑著向後倒,「在美国,我不跟女人交朋友的。因为女人只有一个用途, 拐上床做爱,然後SayGood -bye ……」带著邪佞的坏笑,交握的大手,以大拇 指轻抚她柔嫩的虎口肌肤。 灼热的体温顺著交握的手传递过来,心琪心里的警钟不停的响起。 「骗子!你没把我当成朋友,你处处提防,就怕我把你拖上床占你便宜。」 他不悦的咕哝著。 「我没有。」她难堪的扯动自己的手,希望能从他身边逃脱。 于鼎中颠颠倒倒的撑起身,哑著嗓子说:「我有,我确实这麽想。」 中指和食指指背轻抚著她水嫩的脸颊,黝黑的眼中潜藏著压抑的欲念,慢慢 的、清晰的对著她承认企图。「我确实想把你弄上床。」边说话,他边移动高大 的身躯,双手撑在沙发椅背上,把她因在沙发和他胸一刖狭小的空间里。 随著他的呼吸,胸膛规律的起伏,很轻很轻的触碰著她。小小的空间中,空 气里填满了浓烈的酒香,熏得她头昏,只能呆看著他,脑子乱烘烘的无法做出任 何反应。 心琪瞪大眼的反应,让于鼎中有趣的笑问,「很惊讶吗?我从第一次看见你 时就想要你!十年前、十年後都一样,不曾改变过。」侧偏过头,他以舌头顽皮 的轻舔她小巧的耳垂,语气暧昧的低喃,「你呢?想要我吗?」 耳垂突然传来麻痒的湿热感,血液快速的涌向脑部,心琪的心跳到不正常的 范围,无助的缩著肩膀,单手捂著受到攻击的耳朵,求饶的说:「你喝太多,根 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我是喝多了,可是我很清醒。」他握著她的下巴,硬要她面对他,像发誓 般的低喊,「你竟敢说我是为了家人而回来的!我是为了你,从头到尾就是为了 你!可是你竟然不领情……哼!幸好金钱真是万能的,如果不是为了钱,只怕你 根本不可能会站在这里。」 心琪无法反驳,他的说法从某个角度来说并没有错。 酒精让于鼎中热血沸腾,微醺的昏眩逼退理智思考,让他仅能听凭情绪的指 挥,「我在你身边绕了几个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规矩到连吻都不曾吻过你。 我想把你弄上床,可是我不敢……」 他颠倒的退开一步,笑容扭曲,仰起头大声的嘲笑自己,「没想到,向来任 性妄为的于鼎中竟然也有不敢做的事情,好笑吧?哈哈哈……」 「你别这样……」情绪激狂的于鼎中像团烈火般熊熊的燃烧著,脸上有著不 顾一切的狂野神情,让心琪无来由的感到害怕,紧张的微微发抖。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你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所以你要忘了过去、忘了 我!可你怎麽也没想到,现在我这个「噩梦」又再度来纠缠你了。」说到後来, 他的声音似乎逐渐加入了一丝苦涩。 「我没有恨你或怪你。」今晚的于鼎中在酒精的催化下显得狂乱,心琪保持 冷静的想安抚他,「事情已经过去了那麽久,我们都已经重新开始了新生活,又 何必硬要挖出旧伤口?这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的。」 酒气往上冲的晕眩感,让他有些站不住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背抵在墙壁 上。他微扬嘴角指著她讥讽地说:「你的话说得还真是漂亮,口口声声说不恨我、 不怪我,又说不後悔,在我看来,不过是口是心非的装好人!」 「其实你怨恨我,只是用「不怪我」来罚你自己,好记住你自己的错。我宁 愿你说恨我,让我有补偿的机会。」随著时间的发酵,晕眩越来越强烈,似乎连 天花板都开始旋转了…… 原来于鼎中的出现,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弥补她。 她颤抖的说:「我没想过要你补偿我,我也不需要。从小,我妈对我就很严 苛,不容许我犯错,可是我也有想要反叛逃离的时候,那时候和你在一起,感觉 很刺激。 「我想,我心里的某一部份,就是想叛逆的做些我妈不允许的坏事!我是自 愿的,你并没有强迫我!所以,後来所发生的事情,我没有丝毫立场把责任完全 推给你。」 「你……」自胃部涌起的强烈翻滚,让他连话都无法完整的说完,只能捂著 嘴,踉跄的冲进厕所。 没多久,厕所就连连传出呕吐声和冲水声。 醉吐是很难过的,心琪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敲门问:「你还好吗?」 里面静悄悄的,没反应。 他不会在浴室里睡著了吧? 心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门,把于鼎中给扶上床,「喝口茶或许会舒服 点。」她坐在床边,端著茶杯喂他。 他的头发湿透纠结,脸色暗红,衬衫皱巴巴的开了三颗钮扣,她细心的以冷 毛巾帮他擦脸,眼光梭巡过于鼎中的五官,感觉到一抹百味杂陈的酸楚。 于鼎中是她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可那是被她摒除在十年前的往 事,现在呢?现在她对他到底是什麽感觉呢? 脸上的冰凉舒适感刺激著于鼎中,他撑开眼睑,视线迷蒙的看著心琪,「当 年你不该相信我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从小就是坏胚子,连我爸妈都懒得理我, 偏偏你这个傻瓜要相信我,还让我把你拖进地狱。 「在医院前,你被你爸拉扯著,还硬是挤出笑容告诉我「不後悔」,那一幕, 不管经过多久,我总是忘不掉……念不掉……」 「别说了,睡吧!一觉醒来什麽事都没有了。」心琪温柔的帮他把黏在额头 上的头发往後拨,自言自语的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老在翻旧帐。」这几 个月的相处,他显得自制,也颇遵守约定不谈过去。 于鼎中难受的扭动著,抓住轻抚他的小手,「金燕妮说,你被关在家里天天 挨打,还要忍受不相干的邻居背地里风言风语的羞辱。为什麽会这样?我妈明明 答应过,只要我回美国就……不会……不会的……为什麽……」说到最後,已经 是不成句的呓语。 重提过往,让她的心揪紧刺痛,理智提醒她赶快逃跑,可是身体却被情感控 制,坐在床上的大腿贴靠著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她曾经发过誓要忘记他,埋葬过去的……此生,她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心,只 要平淡的过日子就好!她用力的想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别、别动。」于鼎中更使劲的拉住她的手,贴放在脸颊边,「只要这样! 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这样就好……」他孩子气的要赖, 热烘烘的脸颊贴紧她的手心,「好累,我不属於谁,也没人属於我,只有你…… 你曾经真、心爱过我对不对?」 轻吻织柔的掌心,他醉眼迷离的看著她倾诉, 「告诉我,我该怎麽补偿你?要怎麽和你重新开始?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是我 的良心,因为你!我才有心……有心……」声音越来越低,最後消失在唇边。 心琪坐在床边!愣愣的看著于鼎中宛如孩童般的睡颜,耳边还迥荡著他的呓 语,她很轻很轻的说:「我不需要补偿,真的。我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的开始,你 只是我的回忆,一段我倾尽全力要遗忘的回忆。」 「嗯……」睡梦中的于鼎中皱著盾更换睡姿。 放纵自己,趁著他熟睡时,一次又一次的以眼光仔细地描绘他英挺的五官。 她轻轻的诉说,是在告诉他,更是提醒自己,「对不起,我不会再爱上任何 人。第一次爱上男人,我倾尽生命去爱,可是却毁掉我的未来和我母亲活下去的 希望,我妈甚至到死还不肯原谅我。我真的、真的没有勇气……再爱一次……」 无声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交握的双手上,也热烫在她的心上。 ************** 渴,是于鼎中恢复知觉的第一个念头,感觉喉咙好像埋在沙堆里似的,连滴 口水都挤不出来。 扭动僵硬的脖子!发现床头柜上摆著一杯开水,他粗鲁的灌下,霎时滋润了 乾涸的喉咙,这才看见下面还压著心琪留下的纸条,一一标列出厨房有哪些食物 可供解饥。 从四周静悄悄的气氛来推论,她肯定外出了。 按著疼痛的两鬓,于鼎中努力的拼凑残存的记忆片段——他和同事聚餐喝酒、 回家……然後跟心琪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但是内容却紊乱模糊,不过,他仍记得 她的小手贴在脸颊的舒适温度,於是,他决定先进浴室淋浴让自己清醒再说。 冲完澡,确实让他神清气爽了些,于鼎中抓起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 机械的手机铃声竟然出现在房子里面?这表示心琪又忘了把手机带出去。放 下话筒,循著声音找进心琪的卧室,果然,手机就摆在化妆台上。 正要弯腰去拿手机时,眼角不经意的扫过开了一条缝的衣橱!不知道打哪里 来的冲动,他竟然随手拉开没关紧的柜门。 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让于鼎中脸色大变,他不敢相信的怒瞪著眼,感觉胸口 闷痛得教人发狂。他恨恨的咬紧牙根,二话不说的冲出卧室,抓起车钥匙就往外 跑,没有一秒耽搁地驾车狂飙。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