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郭长义做梦都不会想到—鞠广大会用这么一招报复他,挨门挨户送混汤菜。这 一招简直太绝了,它绝就绝在太日常,太贴近生活,太不像报复。就因为太不像报 复,而报复起来是那么透骨,那么彻底,犹如挠了你的脚心却不让你笑,挖了你的 心肝又不让你叫,叫你活活难受。 最让郭长义难受的,是上举胜子媳妇家。这个总是热气腾腾的女人在他和柳金 香的事上看到哪些细节并不重要,这个总是热气腾腾的女人将她看到的细节在歇马 山庄广播了多少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曾被他劈头盖脸地训斥过。那是 今年四月,清明节的第二天,因为风大,给花生覆膜覆不住,女人们纷纷慌了起来, 因为老婆有病没出民工的郭长义见女人慌在山上,覆完自家之后,一家一家帮忙。 郭长义帮忙,女人们当然高兴,跟他有说有笑,话语和笑声满山野滚。或许因为举 胜子媳妇等得太急了,急得对那样的话语和笑有些反感了,当最后一个帮到举胜子 媳妇的时候,只听她说:长义哥,别嫌俺多嘴,你帮大伙干活是好事,弄出动静可 不怎么好,咱山庄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随便就能编出瞎话。这样的话说一遍两遍 都不要紧,她几乎是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好像郭长义就是那样的人。不知说到多少 遍,一股火蹿到郭长义脑门,郭长义终于火了:弟妹,你把俺当什么人了,俺郭长 义是那号人吗?火蹿到脑门,散发出来,就不是火,而是水,猛不防就浇灭了举胜 子媳妇。那次之后,举胜子媳妇一见到郭长义就老远躲,像小鸡见了老鹰。直到那 次跋山涉水到山上向他报告柳金香的死讯,才是几个月之后的第一次面对。那其实 不是报告,是讥讽,是刺激,意思在说,你是哪号人?挑担走进举胜子媳妇院子的 刹那,郭长义满耳都灌着这样一句话:你是哪号人! 细细体会,郭长义最难受的,还不是上举胜子媳妇家,而是刘大头家。举胜子 媳妇不管说什么,家里没有外人,刘大头家坐了一屋子人。到了这个时候,见一个 人和见十个人,实际上也没什么两样,一个村上,迟早总是要见的,郭长义最受不 了的是刘大头在人群里那一脸得意的笑。郭长义和刘大头,早先就不对头,他们的 不对头,还是郭家和刘家的不对头。郭家和刘家,实质上没有什么矛盾,这是一种 难以说清的东西,就像猫和狗的不对头,是气息的不对。在歇马山庄,刘家人确是 像猫,每时每刻都在踅摸时机,一旦咬着绝不放过。刘大头不但一直死咬着村长这 个职务不放,还托人把儿子安排到县税务局;他的弟弟不但死咬着水库巡逻员不放, 还一有闲空,就和刘大头一样,抱着膀,在歇马山庄屯街上逛来逛去。如果说刘大 头是只老猫,那么他的弟弟刘喜明就是一只小猫,他们山岗上一站,山庄的女人都 是他们的猎物。而郭家人却更像狗,他们除了忠于日子,忠于土地,忠于他们的祖 威,忠于自己的手艺,对于非分的事物,从没有非分之想。如此一来,猫对狗就有 些害怕,有些畏,这倒不是怕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而是怕狗咬猫多管闲事。每年过 年,刘大头杀猪请客,乡上一拨,村上一拨,这第三拨,就是郭家兄弟郭长仁、郭 长义、郭长礼、郭长治、郭长信,也是小老百姓当中惟一的一拨。可是不管刘家怎 么请郭家,郭家从不请刘家。刘家在这一点上也很大度,不管你郭家请不请我刘家, 刘家每年都照请不误。毕竟,刘家有着自己的目的。郭家知道刘家的目的,也知道 刘家猫一样的本性,但从不去揭穿,只要没惹到头上,郭家也犯不上管。可是春上, 二十多年一直出民工的郭长义突然留在家里,亲眼看见刘大头这只老猫趁分树苗之 机东家进西家出,尤其到了一些分家另过的年轻媳妇家,一上午一上午地坐,他有 些看不过,就真的要管管闲事了。他不是个粗鲁之人,说不出难听的话,只是把刘 大头找到西罗锅腰,指着老牛山上一排杨树,旁敲侧击:老哥,你看那片杨树,多 直。树长在山上,头顶天根触地,直不直,一看就知道了,人也是!刘大头先是一 愣,有一丝警觉,还有一丝愠怒,但很快,他就笑了——那是歇马山庄除了郭家人, 别人谁也休想见到的笑。他连连说,是是,直的……直的好直的好…… 谁知,没出半年,弯的不是刘大头,却是郭长义,郭长义不光弯了,还栽倒在 地上,落得满嘴啃泥。狗咬猫是为了不让猫咬耗子,弄归起狗自己咬了耗子。郭长 义挑担走进刘大头家院子时,刘大头当着一屋子人,就大声叫道:哟郭老弟,挑着 担子腰板还那么直,我还以为是谁呢!颈窝里的汗一下洇湿了心坎。 细细体会,郭长义最难受的,还不是上刘大头家,而是他的嫂子家。外人扔石 子,怎么疼,都是外伤,而亲人朝自己扔石子,即使不疼,也是内伤。关键是郭长 义的大嫂并不是个多么温和的女人,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比刀子还厉害。她的厉害和 郭长义老婆的厉害倒是不一样,她厉害,但讲理,郭长义老婆厉害,毫不讲理。所 以郭长义老婆毫不讲理骂人的时候,他就躲到嫂子家。厉害又讲理的女人最大的特 点,是善于从别人的缺点打开缺口,批评别人议论别人。看上去批评议论的是事, 实际上讲的是理,看上去讲的是理,实际上是对遭遇到不讲理的人的同情。这一点 很让郭长义舒服,有一种挑开疥疮往外放脓的痛快。但厉害又讲理的女人的最大特 点,是她们挑别人的疥疮有瘾,往往是挑了这家挑那家,只要发现,从不放过;往 往是一针一针,一刀一刀,刀刀见血。出事之后,郭长义的大嫂没有登门,他也一 直没有上大嫂家去,挑身上的疥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疥疮长在了羞处。郭长义 在走到大嫂家门口时,腿都颤了起来。 把一锅混汤菜送光之后,郭长义大病了一场,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先是 热,从头到脚的热,从表皮到内心的热,从舌尖到嗓眼儿里的热;后又冷,从头到 脚的冷,从表皮到内心的冷,从舌尖到嗓子眼儿的冷。他冷,却不敢惊动老婆,只 默默在炕上筛筛子,可是筛着筛着,他听到了自己咯吱咯吱的咬牙声,没一会儿, 就把老婆弄醒了。老婆醒来,听到声音,打开灯,起身一看,男人两手紧攥,挥身 抽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王八羔子你怎么啦王八羔子——她哭着, 喊着,扳着郭长义的手,企图压住他的抖,可是怎么扳都不起作用。后来,她干脆 掀开被单,扳起男人的脚后跟啃。这一啃,还真的好使,没有一会儿,郭长义就舒 展开了身子,一点点平稳下来。 在郭长义出事的日子里,在郭长义因为出事大病一场之后的日子里,来自世界 上惟一的温暖还是老婆给的。当然这个前提是老婆还不知道他的事,在这一点上他 是感激举胜子媳妇、嫂子和村里那些人的。他的老婆自从腿坏,已经大半年没有做 饭了,那天早上,她爬起来,一瘸一拐,不但给男人熬了姜汤,还在放到炕沿之前, 用嘴唇吹了吹。女人再不讲理,也是自己女人,女人再不讲理,也怕失去自己男人, 这是乡村夫妻间最真实的一层。而不讲理的女人最大特点就是不知不觉把心底的真 掩盖起来、包裹起来,不到万不得已,很难让人看到。当郭长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看到老婆的真,竟蒙上被子,叹了一口长气。 那一夜,外边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秋雨。 一场雨过后,郭长义从炕上爬起来,走到院子,满脸满眼都是金秋的清爽。秋 雨给山野地块带来了灿烂的气象,也使郭长义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感到了从未 有过的轻松。其实,郭长义知道,他的轻松和雨无关,是一场高烧,将多日来所有 的内火都烧掉了,将所有心里的恐慌、不安都发表出来。其实郭长义也知道,这跟 高烧没有关系,只跟鞠广大那种报复的方式有关,是那种挨门挨户送上门去的经历, 使郭长义获得了一次真正意义的解脱。如同以毒攻毒,如同一个杀人犯在东躲西藏 的日子里,身体虽是自由的,但魂魄是飞散的,而一旦被抓了起来,反倒踏实下来 平静下来一样。 因为有了一次串门串户的走动,使他有了以毒攻毒的解脱,郭长义能够坦然地 走到街上,和准备秋收的来往行人说话了。不管是不是一场高烧烧掉了连日来的内 火,反正郭长义偶尔看到举胜子媳妇身影,刘大头身影,嫂子身影,原来那种紧张 不安没有了;不管是不是因为一场秋雨荡涤了多日来罩在院子里的燥热,反正郭长 义眼里的菜地、树叶、庄稼,统统有了水灵灵金灿灿红郁郁的模样了。因为日子暂 时地回到了院子里、屯街上、地垄里,因为好不容易看到了日子的真实模样,郭长 义来不及细想,雨过之后,第一个就操起家什,来到东山岗的苞米地里。其实也不 是来不及细想,离真正秋收的时光还差着几天呢,是郭长义不敢细想,他生怕有些 东西一经细想,就像蚯蚓一样钻出地面。 按种、下肥、薅草、收割这一串农活,已经好多年没有干过了,郭长义已经好 多年没有像今年这样,从春种到秋收一直守在家了。春天开浆打垄,犁把扶在手里, 怎么扶也扶不正,愣是把一条原本直直的地垄犁得弯弯曲曲。这些农活,在外面干 民工时,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想什么时候能一心一意守家种地就好了。他也知道, 那想念的,不是活儿,而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是有朝有夕一日三餐的庄稼院 生活,是不再在异地他乡吃苦受罪的平静。虽然他的老婆比不上别的老婆,不温和 不讲理,但家终归是家,家和外面就是不能一样。然而,家千好万好,不出民工千 好万好,郭长义都不会想到会有那样一种好,那样的好不经历你绝不会知道。那样 的好只有做过民工再回来才会知道。在郭长义终于能够走向田间,忘掉不幸,像平 常的庄稼人那样进行秋收的时候,是那样一种好的再现,让他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 看到藏于地下的蚯蚓。 事实证明,一个人想忘掉过去,忘掉过去的伤痕是很难的。那藏于地下的蚯蚓 自然不是蚯蚓,而是撒落在田间地头、街头巷尾那样的一种好。那样的好,是通过 目光传送的,那样的目光只要看过来,就是求助,就是对主心骨、当家人的寻找。 早春,上边下来推广退耕还林,把曾经开垦出来的土地大面积毁掉,重新植树。女 人们在刘大头那里开完会,纷纷涌到郭长义家,要他分析这是不是一件受骗上当的 事。女人们受过上边的骗,有一年乡农委下来推广葫芦瓢,说只要种好,日本厂家 一定来收;结果,葫芦结了一地烂了满山,到终也没人来收,害得女人们一听推广, 就汗毛打战。在山庄女人把他当成主心骨的日子里,作为一个男人,他心底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好,简直是好极了!他向女人们分析粮食如何不赚钱,报纸的广告上是 如何宣传银杏的药物作用,女人们无不流露出敬佩的目光。出民工多年,在工地上, 他都是个大工匠了,可是从来就没有谁这么尊敬过他信服过他。事实上,他体会的 日子的那种好,是由歇马山庄许多男人的不好换来的。因为他们出去了,他们不在 他们的女人身边,他们的女人才大面积地信任他,把他当成当家人。就是这么一来 二去,郭长义一点点找到了领袖的感觉了,他不但找到了领袖的感觉,还找到了领 袖的责任。因为找到了领袖的责任,歇马山庄另一个领袖便不请自到地从视线里走 了出来。他最初走出来,是不知不觉的,他影子一样,不是跟在他的身后,就是站 在他的对面,细看时,他不存在,不细看,他无所不在。那样一种好,是怎样一点 点在郭长义心里放大着自己,最后变成驱之不去的火舌,将他的感觉烧成了不好, 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狗咬猫多管了闲事,找刘大头谈了话,告诉他人要像 树一样站直,刘大头不但不听,反而挑战性地打起了柳金香的主意。 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太好了,也就是坏的开始。那正是女 人们听完郭长义的分析,痛快地接受银杏树苗,一棵棵往山上栽的时节。这时节刘 大头变得相当疯狂,一来,郭长义管了他的闲事,二来,郭长义笼络了人心,削弱 了他在歇马山庄的地位。他明目张胆在山上叫嚣:郭老弟,你说这银杏树苗弯的好 还是直的好?要我看,还得看这树根有没有力量,有力量,弯的也能变成直的,没 有力量,直的也能变成弯的。开始,郭长义没弄明白刘大头的意思,以为是故意寻 开心,到了第二天,发现有三四个外村人一股脑儿涌进鞠家地里替柳金香栽树,柳 金香却没出现,他知道这只老猫想干什么了——他要用他朋友的女人做试验品了, 因为她是村上大家公认的好女人。权力的力量确实不可低估,权力不但使柳金香不 用出力,就能把银杏树栽直,权力还真的使柳金香提起刘大头满脸带笑。当天晚上, 从不串门的郭长义来到柳金香家,郭长义开门见山:弟妹,你不该让刘大头帮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号人。柳金香笑了,笑得温柔而灿烂,她一边笑,一边指着炕 上一摞布,嘴一努说,他是和俺换义务工,俺帮村上做工作服!今年他不知怎么改 肠子了,对俺好!好就好,俺也不想得罪他。郭长义是了解金香的温顺和温和的, 正是这份温和温顺让他一直躲避了好多年。可是此时,他因为陷入了与刘大头的较 量,柳金香的温和在他眼里便不再是温和,而是刘大头用来向他验证力量的危险品 了。郭长义看着低眉顺眼的柳金香,眼睛一瞬间就迷蒙了,被热锅的热气熏了一样。 他不但眼睛迷蒙了,心窝的什么地方还狠狠地疼了一下,从鞠家院子出来,郭长义 头重脚轻。第二天,当看到刘大头把外村来的义务工再次送到金香地里,当看到刘 大头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径直回到屯街进了柳金香的家,他的心已不是疼,而是被 烧灼烧焦的感觉了。 那是怎样的一天啊,郭长义根本没有心情栽树,那些树无须动手,就已经一棵 棵栽到了他的心里边。那些树的根须在他的心里头爬,让他毛躁得恍如热锅上的蚂 蚁,他地里地外地转,山上山下地转,街东街西地转。然而,不管转出多远,他的 目光,都一直没有离开鞠家门口。有好几回,走到她家门口,他都想闯进去揪出刘 大头,把他的大头摁到地上砸个稀巴烂。可是,他终是没有进去。 中午时分,刘大头自动出来了。刘大头出来,背着手,耸着肩,迈着四方步, 脸上的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刘大头出来,却并不奔自己的家,而在发现郭长义 之后迅速扭头,径直迎上来。刘大头的步子依然很稳,如同以往在街上转悠时一样, 拿足了当官的架子。刘大头一步步挨近了郭长义,眼却一程程从郭长义脸上挪开, 挪到半空。与郭长义错身的时候,刘大头说话了,他说,郭老弟,到时候,你就知 道谁是直的了。刘大头的话在郭长义听来不像是话,而是吐唾沫。然而,就是这句 话,使郭长义一激之下,将一棵祸难的树栽到鞠家,也栽到了郭家。 为了逃避祸难的阴影,急匆匆从院子里走出,比庄户人提前一周走进田野的郭 长义,一点不曾想到,正是田野,正是等待在田野上那些古老的农活,让他又一次 走进阴影之中。不过,同在阴影中,在家里和在野地里,内心的感受是不同的。在 家里,他感受的是惊恐不安,是不知道到底还会发生什么;走在田野,那惊恐和不 安却不在了,它们让位给了悔和恨。事实证明,这感受的不同,跟地方的置换毫无 关系,而完全是时间的因素。在家时,正是事情刚刚发生,就像爆炸刚刚发生,除 了耳聋、紧张、惊恐不安不会有其他什么;而现在,他已经远离了爆炸现场,弥漫 的硝烟已经散去,他拥有了回忆往事的能力,拥有了回忆事故发生的起因和经过的 能力。而一旦拥有这样的能力,惊恐和不安自然要让位给悔和恨了。 郭长义悔,并不是悔不该和刘大头这号人较真,而是悔自己胆小,当时没把刘 大头从鞠家拖出来打个残废。要是那样,一切都是另外一种样子。郭长义恨,恨的 不是自己,而是刘大头,不叫他把一个好端端的女人给毁了,他郭长义再不是人, 也不至于走到最后那一步。 被悔和恨交替折腾着的郭长义,在东山岗的苞米地里舞弄一上午,才放倒十几 垄。他不但有气无力,手脚软绵绵地不听使唤,且常常把一棵苞米看成两棵,看成 无数棵,每一次握上去,都有落空的感觉,虚幻的感觉。悔和恨自然不比惊恐不安 那样惊心动魄,可正因为它不是那样惊心动魄,才具有了绵长的、隐隐的、不动声 色的却是摧枯拉朽的力量。因为它会让人看到一个物体一旦打碎,便像打碎花瓶一 样无法收拾的遗憾;它让人看到一种东西一旦失去,便像一只心爱之物掉进海里, 永远无法找回的可怕。如此一来,在这秋风送爽、庄稼叶子哗啦啦直响的秋天里, 郭长义的脸越来越像干枯的树叶了。脸难看,又是在山上,不是躲在家里,郭长义 的样子就被许多人看在眼上。街上和田里的议论就一天天多起来:郭长义才垮了, 都没个人样了;也该着,谁叫他干缺德事儿。一向善于将别人缺点一刀刀割下来的 郭长义的大嫂,听到这些话,一言不发,最后助威似的,也拿起镰刀上山,来到东 山岗郭长义家的苞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