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嫂子的意思,二妹子迷过路,做过错事儿;嫂子的意思,她迷路了,如今又回 来了,她做错了事儿,如今又改正了。是这样吗?二妹子下意识从嫂子手中抽出手, 像那天吕小敏走后,愣愣地打量着小馆的寂静一样打量着嫂子。 嫂子自顾里唆泥沙俱下,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什么绝不能让于水荣来小 馆干,到后来,她居然又讲到了脊梁骨,仿佛二妹子小馆,只要开一天,就是耸在 歇马山庄眼里的脊梁骨,说得二妹子不得不瞪大了眼睛。 不过,不管二妹子眼睛瞪得多大,嫂子的话都是苍蝇在嗡嗡嘤嘤,二妹子没听 进一丝一毫。因为后来,小馆里来了一个客人,那客人是倒卖大葱的葱贩子,他一 进门就吵吵饿死了,要二妹子赶紧弄饭。二妹子所有的葱都在他那儿买的,是熟人, 她一边做饭一边大声地跟熟人搭话,嫂子不得不找机会溜出门去。 这是二妹子自己都难以想像的事情,只要有客来,她就满心欢喜,要是听到三 岔路口有大卡车停下来,或拖拉机自行车什么的停下来,或者,是那些和她有菜肉 交易的男人们,她就会觉得他们是奔自己的身体来的,就像她男人活着时每天都直 奔她的身体一样。这是一份极其奇妙的体会,她的整个身体都是开放的,向外贲张 的,兴高采烈的。为了释放这份开放的、贲张的兴高采烈,她的腰身会不由自主地 扭来扭去,像摇晃的槐树一样。有一回,一个脸上有着疤痕的过路司机手被铁板划 破,进小馆找她包扎,她的手指触到了对方的手,她的眼前居然闪现了丈夫的手, 他的手和丈夫的手那么像,手掌宽大,手指却瘦长,眼前闪现丈夫的手,她的下体 不由得一阵痉挛,随后,她感到整个身体都颤动起来,就是这时,在小屋里,她抱 住了卡车司机,她把他的手送到她的下体,之后引导他,让他摇晃她。 他显然没有丰足的经验,手在被她送到她的下体的时候,脸忽地涨红,接着, 喘不过气来。有一瞬间,他给她的感觉是拒绝,他的身体在往后退,一块贴在树干 上的泥巴要离开树干一样往后裂,但仅仅是瞬间,很快,那泥巴接受了某种引力, 往前倾去,这时,泥巴和树紧紧箍在了一起,并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身后的土炕倒去。 司机什么时间离开小屋,怎样离开小屋,二妹子全然不知,她只是长时间沉浸 在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球滚过了皮肤,滚过了她的子宫,燃烧了她的骨缝。它滚 动的时间,一点也不因其气势的强大而短暂,它在二妹子体内滚动的时间是那么长 久,以至当它最后成为一堆黑黢黢的灰烬时,外甥王树生在门外已经等不及,为新 来的客人猛敲她的屋门。 新来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于水荣,于水荣真的汇来了一筐鹅蛋,当二妹子整 理好衣服,从小屋里出来,于水荣已经坐在客厅的凳子上了。 于水荣见二妹子从屋子里出来,赶紧站起,亮着粗哑的嗓音:“妹子,给你补 补身子。看你瘦的。” 如果说以前于水荣攒鹅蛋是为了二妹子,那么现在便是为了于水荣自己了,因 为她在这句话后面,还跟了句,“你需要人手跟俺说一声。” 二妹子毫无反应,她看着于水荣的眼神,像不认识她一样。她愣愣的表情,仿 佛在说你是谁呢?你来干什么呢?俺为什么要补身子呢? 事实上,当二妹子身体里有了巨大的惊天动地的摇晃,她觉得除了身体,身外 的一切都远离了她,与她没有关系,什么嫂子,什么于水荣!那天下午,二妹子跟 于水荣在小馆里面对面坐了很久,她们面对面坐着,她们彼此看着,她觉得有很多 话要说,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得体的话。 就像一棵野地里的庄稼一点点长出地面,二妹子长出了她的地面,远离了她的 土地,这样的变化预示着什么暂且不说,要说的是,在她看来,真正需要补一补的 是于水荣而不是她!她是结实的,肥润的,就像吸足了水分的叶子。当和卡车司机 有了惊天动地的一场,再站在镜前,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自己是结实的,肥盈的, 就像野地里一天天壮大鲜艳起来的庄稼。 这是夏季里一个干旱日子延伸出来的又一个干旱的日子,三岔路口的柏油路面 上蒸发出浩如烟海的水雾。这样的日子,连苍蝇都没了兴致,一个个停落在小馆门 前的下水道边,懒懒地伸展着翅膀。而从南边开过来和从北边开过去的车,也分外 的少,即使偶尔开来一辆,也并不停下来,似乎贪恋走动时的风。这个日子,因为 太热,二妹子换上了那条脱下很久的超短裙,以及那件纱料的坎袖衫。她换上它们, 绝对因为热的缘故,而非某种意义上的反抗,实际上,在经过了身体的苏醒之后,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她除了等待,就是盼望。等待有客人来,盼望有客人手 被钢板划出血。倒是换上这身衣裳时,吕小敏的身影在二妹子眼前闪现了一下,如 同云缝里突然闪出日头的光芒。于是她从穿衣镜和墙面的缝隙里抽出一张纸,展开, 在心里念了一遍上面的号码,13998677766,不过二妹子没打电话,她 念完,合上纸,又坐回小馆门口,远远地打量着路面上蒸腾的水雾。 这是一个相对安静的下午,所谓安静,是说没有人让二妹子热情洋溢,也没有 人让二妹子槐香四溢,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二妹子在承受孤独,绝不!因为在这灼 热的等待和盼望中,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蒸腾的水雾中升了起来,就像那水雾在柏油 路的远处脱离地面升了起来。那念头踩着路边的树,在树枝上一跳一跳,最终跳到 二妹子脑门时,让二妹子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