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告别了徐刚,赵宇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街上逛了一会儿,一种说不出的苦闷之 情油然而生,终于,他走累了,回到家,他开了门,进来,用后背把门关上了。 坐在灯下写着什么的柳燕抬起头。 赵宇走到柳燕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柳燕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柳燕,你不想跟我说话吗?”赵宇说。 “你喝多了。” “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喝多。” “现在,店里的事儿你一点也不管了。” “柳燕,我不知道我该管什么——” “你看,这是我列的一张表,我想,我们应该开几个销售点儿,我们不能指望 这一个店会有多少销售额。” “我也想过——可我们没有资金。” “我们可以代销。” “我们是一个品牌呀——你想把你的设计扔到小摊儿上吗?” “我们可以在大商场找——现在就要换季了,我们的服装积压很严重——我们 又快没有流动资金了。”“柳燕,就按你说的做吧——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这是我列出的一些商场,这是条件,我们明天分头去跟他们谈。” 柳燕把一张纸给了赵宇,赵宇拿过来看了两眼,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徐刚怎么样?”柳燕问。 “我把他送回家了。” “我不该那么说他。” “你已经说了。” “赵宇,我不是故意的。” “说了就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宇。” 赵宇回过头去看柳燕。 “我们是不是该分手了?” 赵宇的嘴动了两下,没出声。 柳燕扭过头去,无声地哭了。 “柳燕,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完了。” “我们不是挺好吗?” 忽然,柳燕开始脱衣服,但她听到赵宇说:“你把灯关上好吗? 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赵宇坐着没动,他看到柳燕脱得只剩下胸罩,然后扭过头去。 柳燕把面前的台灯关了。 赵宇站起来去关房间中的灯,柳燕给他的纸从膝盖上滑下去。 赵宇走到大灯的开关前,伸出手关灯,手在开关上停住了,他回头看柳燕。 “我也不想让你看我的脸。”柳燕就在他的头将转未转时说。 赵宇还是回头看到了她,他看着她,看了许久,然后闭上眼睛。 赵宇的手按动开关,把灯关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赵宇心情十分不好,他发现柳燕已经走了,留下那一份代 销合同,于是,他打起精神,先去一个复印点把合同复印了几十份,然后就冲上大 街,一个个柜台地与别人谈代销,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最后的奔忙了。 在赵宇胡乱奔走的时候,柳燕坐在EGO 店里发愣,她有个感觉,与赵宇的事情 越早结束越好,但如何结束呢?她没有理出头绪,她找到朱启仁留给她的名片,把 电话打到香港,不走运的是,柳燕得知,朱启仁已经在几天前从那家时装公司辞职 了。接着,柳燕恍惚间想到今天该给店员们发工资了,她问领班小姐,领班小姐点 点头,柳燕想了想,说:“你跟大家说一下,明天发。” 晚上下班以后,柳燕一个人走在街上,她状态不佳,不知为什么,特别地不想 回家面对赵宇,于是就在街上游荡到很晚,柳燕不知她与赵宇间的一团乱麻该如何 收拾停当,她不知该跟赵宇从何说起,她就那样从EGO 店一直走回家,路上,凡是 能停留的地方她都停留了,就连一个公共报亭她都不放过,她买了两份报纸,钻进 一家快餐店里,逐行阅读,一副专心致志样子,她不知道,赵宇的心情也与她差不 到哪儿去,赵宇也不愿回家,他的方式是工作,直到把一个个可能谈代销的地方都 谈得关了门,他才余兴未尽地收手,他坚持走回家,一直盼着路边能出点什么事, 好在外面尽情地围观,令他不满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好对无聊的街头夜景 使劲地流连,但是,一切都没有用,他仍得回家,并且,不得不看到柳燕。 出乎柳燕意料的是,赵宇比她还晚到家,就在她开始为他担心的时候,赵宇回 来了,一进门,便假装兴奋地把几张合同纸“啪”的一下拍在饭桌上。 “签了4 家,还有7 家等着看样衣,”赵宇说,“明天再出去跑跑。” 柳燕不知说什么,半天才摇摇头,说:“你知道,没有用的。” 赵宇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柳燕。” “没有用,赵宇——你知道——代销,你只能给他们成本价,而且,钱也收不 回来。” “我们可以让人三天清点一次。” “你别说了。”柳燕说,“主意是我想的,但我没想到你真地去谈,也许你我 的心情是一样的,总得为这件事再做点什么。” 赵宇不再说什么了,他点上一支烟,窝进沙发里。 “记得吗,我第一次做衣服,是摆小摊儿,为自己做——第二次,是和你一起 做——两次的结果是一样的。” “你不能就这样轻易——” 柳燕抢过赵宇的话头儿:“我没做好,两次都没做好。” “你不能这样想,一个人,只有在他自认失败的时候才是真正失败。” “赵宇,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已经失败了,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过,我 们想了好多办法,能做的都做了,可没人想穿我们的衣服。” “那又怎么样,我们总不能每天坐在这儿哭吧?” “如果有用的话,我就每天坐在这儿哭。”说罢,她站起来,走到墙边,拿了 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摞钱。 “这是他们的工资,我把从赵玫那儿借的钱提光了,明天你给他们吧,我答应 过他们,我不想去店里了,我们欠了很多债,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干,天天坐着奔驰 车兜风也不会花掉这么多钱——我有时候觉得这像个儿戏。” “柳燕,有时候,人会遇上一件倒霉事儿,也不知为什么,一件倒霉事儿就会 引起另一件更倒霉的事儿,这就是所谓的坏运气,坏运气会招致更坏的运气,谁也 说不清这是什么道理,就像打麻将——如果我们能顶住——”“赵宇,现在我不 想和你谈什么顶住顶不住的问题,我最后只关心一件事,我们把店给谁?”柳燕看 了一眼赵宇的反应,“鱼头昨天来过,或者你去问问小芳她们,愿不愿意把它改成 一个化妆品的商店,她们不是干得挺好吗?” “柳燕,你不应该这样想。” “其实,我早就应该这样想了。” 赵宇站起来,把烟头儿丢进烟灰缸,然后坐到柳燕身边的一把椅子上,说: “柳燕,你想想,为这个店我们做了那么多事——今天我还跑了一天——” “所以我们该停止了,因为即使我们做的更多,结果也是徒劳的——是徒劳的! 你知道吗?我现在就给鱼头打电话。” 柳燕站起来,奔向电话,赵宇用脚一蹬,椅子翘了起来,他赶在柳燕拿电话之 前的一瞬抢到电话,“咣”的一声,摔在地上。 柳燕愣了一下,看着赵宇。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有事就给鱼头打电话——你用不着绕来绕去的,干吗不直 接找他去啊!”赵宇酸溜溜地说。 柳燕突然反身跑回卧室,并把门反锁上,不出赵宇所料,不久,从里面传出哭 声。 赵宇看了看地上的碎电话,踢了一脚,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关门声在他背 后刺耳地响起。 赵宇来到那个常去的酒吧,坐在他与徐刚常坐的那个位置,他也弄不清为什么, 感到有些伤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却全都不尽如人意,为了摆脱那种突如其来的 伤感,他叫了酒,不停地喝,他知道,喝酒无法排解苦闷,尽管如此,他仍一边喝 一边想:喝醉了就全好了。 柳燕痛哭一气之后,觉得好了点,于是从床头摘下电话,犹豫了一下,按动号 码,电话响了几下以后,通了,传来赵玫的声音:“喂,喂——” “是我。”柳燕说,声调可怜巴巴的。 “怎么了?” “没事儿。” “如果钱不够的话,我这儿有。” “不是因为钱。” “怎么了?又吵架了?” “是。” “赵宇呢?” “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为什么?” “为了——不知道。” “谁都有遇到倒霉事的时候。”赵玫安慰她。 “我遇到赵宇,就是遇到倒霉事儿,我要面对他,就永远得面对倒霉事。” “那就离开他。” “我离开过。” “那就再离开一次。” “可我又受不了。” “你怎么突然没出息起来了?” “我一直没出息——”柳燕哭了。 “你在家吗?” “在家。” “吃饭没有?” “吃了。” “我过去看你。” “不,别过来。” .“你想怎么样?” “我想出去走走。” “你不会走丢了吧?” “我不会。” “到底怎么了?” “我要把店卖了,他不肯,还摔电话。” “为什么摔电话?” “因为我说要给鱼头打,他就说我想跟鱼头——” “他有病吧?” “是,还不吃药。” “那鱼头——” “鱼头老到我们店里来纠缠,说要买我们的店,所以赵宇就不高兴。” “柳燕,我怎么说你们呀?” “我也不知道。” “现在没事了吗?” “没事了。” “那我可要睡觉了。” “你睡吧。” “你呢?” “我出去走走,走累了再回来睡。” “那赵宇怎么办?” “他会回来的。” “那好吧。” “再见。,‘柳燕挂了电话,从床上爬起来,把地上的坏电话收拾好,倒进垃 圾箱。 然后来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然后出了门。 柳燕一下楼,一道灯光晃过来,她用手挡住脸,车灯熄了,鱼头粗犷的声音传 过来。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你看,把你们堵门口儿了吧——赵宇呢?” 柳燕放下手,看着鱼头走过来。 “出去了。” “那你——” “我出来散散步。” “散步?多累呀,以车代步吧,我当司机,你说怎么样?” “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谈。” “真的?咱们谁跟谁呀?谈什么呀,我拍板儿了!” 柳燕上了车,鱼头也上车,汽车倒了出去。 鱼头的车开在街上,柳燕坐在他旁边,已经很晚了,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 “我有时候呆着心里烦,就开车出来兜风,开累了,就回去睡觉。”鱼头说。 “我上学的时候,看过一本科幻小说,里面一个外星人给上级打报告,说地球 人长得像一个方铁壳,脚下长了四个圆轱轳,晚上眼睛会发光,走起路来很守规矩, 一个跟着一个,还说每个地球人里面都长着几个寄生虫。” 鱼头听着听着笑了起来:“这外星人也太笨了,把汽车当成地球人了。” 柳燕翻了翻白眼,摸了摸汽车音响:“他们当然没有你聪明。” 鱼头收住笑声:“我刚买了几张碟,有《过把瘾》主题歌,特好听,在那儿, 你不听听?” “我毕业以后就不爱听音乐了。” “那是你没用发烧音响,用发烧音响听,效果就不一样,什么都好听。” 柳燕歪头看了鱼头一眼。 “我说的不对吗?” “鱼头,你要听实话吗?” “骂我吧。”鱼头说。 柳燕笑笑。 “你说呀——要知道,45岁的我,是不会因为听了一句话就撞车的。”鱼头再 次说。 “有时候,我觉得只要我们一开口说话,就说明我们想的是多么的风马牛不相 及。” “别的时候呢?”鱼头问。 “别的时候?”柳燕笑了,“别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鱼头看了柳燕一眼,回过头,继续开车:“是吗?‘’柳燕点点头。 汽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鱼头和柳燕各怀心事,不再说话,汽车驶入夜市, 那是由一连串酒吧组成的,车速越来越缓慢,终干,前面堵车了,鱼头把车停住, 向外探探头,然后一头靠在椅背L 两人就这样坐在车里,都一言不发,鱼头有点不 安,他不时在座位上扭动,柳燕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向外张望着,忽然,她听到鱼头 轻声咕哝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说罢,鱼头叹口气。 “我看不一定,我们也许是一样的人。” “你说什么?”鱼头问。 “我说也许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都不是我们想做的那种人,而是我们不得不 做的那种人,只有赵宇才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人。” 柳燕说完,也叹了口气。 就在鱼头和柳燕忙着叹气的时候,赵宇的酒劲儿过去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到柜台边上去结账,然后往外走,路过自已的桌子时,把一些空酒瓶子碰掉在地上, 他来到路边,招手打车,事实上,赵宇就站在鱼头的车前,而他并没有注意到鱼头 的车,车里的他们也同样没有注意到他,就连盯着汽车后视镜出神的柳燕,也没有 在里面看到赵宇的身影。 赵宇沿着路边走了一段,来到一个路口,他招到一辆出租车,径直回家,赵宇 上楼,敲门,里面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柳燕,柳燕,开门,开门,我有话对你说——开门——我回来了,我没带钥 匙。” 赵宇没有推动门。 赵宇背过身,靠在门上,点燃一支烟,然后出溜下去,一直坐到地上。他摇晃 头部,自言自语地说:“柳燕,我想过了,我们把店卖了吧,我知道,你感到内疚, 你别怪自己,要怪只能怪我,是我拉着你做你力所不能及的事——是我。” 赵宇坐了一会儿,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他站起来,原路返回。 来到楼下,他知道柳燕也出去了,却不知到哪里找她,于是,他走到不远处的 小街上,向着柳燕可能回来的方向张望。 当鱼头把手再次伸向烟盒时,他发现,烟盒空了,于是,他把车停在一个路边 小摊边上,他买了一盒烟,然后往回走,他上了车,点着烟。 “你说过,有件事找我,什么事?” “我们想把店卖了——我们做不下去了。” “我早看出来了。” “你想要它吗?” “当然,我只用几天就会让它赚钱,你信不信?” 柳燕一笑。 “你们明明可以跟小芳他们一样,开个化妆品商店,放着挣钱的道儿不走,却 偏偏开什么时装店。” “那是赵宇送我的礼物。” “礼物?” “是礼物,生日礼物。” 鱼头不说话了。 柳燕接着说:“赵宇常说,在哪儿跌倒的,就要在哪儿爬起来,我刚毕业的时 候,到路边摆小摊儿,白干了一年——我想,因为这个,他送我时装店——可没想 到——” “柳燕,我多一句嘴,我和他也算交道好几年了,你一定要记住,赵宇是个北 京人,北京人的特点,就是总想干大事,干起小事儿来马马虎虎,赵宇就是这样的 人,他干事总是重设想而不重视细节,他天生就是一个干大事儿的人,你想想,我 比他大一轮儿,我出来混的时候,你们还小玩儿闹呢!什么人我没见过,为什么好 多事上听他指手画脚的?因为他说的对——知道吗?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 现在我对你说,为了股票跟我掰的时候,他让我们买一支股票,他在交易所骂那帮 孙子,谁都不信他,可我信他,知道吗,最后一笔他让我赚了多少?” “很多吧?” “四百万——够我活三辈子的了——我没给他提成,我给他他也不要——这件 事你知我知,别告诉他,你的店我要了,多少钱,你说个数,别便宜了我——我不 怕你们狮子大开口。” “我们不会那样做。” “所以我才不怕——要说在北京见多识广,也有我鱼头一号了,可赵宇是个真 正的君子!你知道吗,再坏的人暗地里也佩服好人,我就佩服他,这小兔崽子有两 下子,一般人都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比如说吧,说到钱,没有人嘴上真把钱当个东 西,实际上,他们心里除了钱就没别的,赵宇不一样,钱在他那儿,只是他干事儿 的一个条件,跟别的条件没什么两样儿——所以他有时大手大脚,有时又较死真儿, 就是因为他跟别人想的是两码事儿。” 柳燕看了看鱼头,没有说话。 “我送你回去吧?”鱼头说。 “谢谢你。”柳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