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赵宇来到餐厅,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喝一杯咖啡,体会着一种发自内心的 松懈感,门开了,马欣进来,也要了一杯咖啡。 赵宇对马欣点点头:“你好。” “你怎么样?”马欣问。 “还行。” 马欣坐到赵宇对面:“抽烟吗?” 赵宇摇摇头,马欣自己抽一支烟。 “你刚做了一单?”赵宇问。 “你呢?” “我刚建仓。” “替客户?” “不。” “你手够快的。” “我觉得时机正好。” “你有消息?” “没有。我分析图形。”赵宇说。 “分析图形不可靠,现在的庄儿能做出很好的图形。”马欣以一个前辈的口吻 说。 赵宇点点头:“他们确实做得不错。” “你知道吗?你就那么点儿额度,如果你做赔了,公司会把你一脚踢开。”马 欣把声音压低说。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江洋进来。 “你清仓了吗?”马欣问。 “没有,我再想想。”江洋边去接水边说。 等江洋回来,马欣拍拍他的肩膀说:“再不清,你就要错过行情了。” 江洋叹口气:“关键是,我还没选好要建仓的股票。” 三个人坐在那里,各自喝着东西,他们知道,他们在分别各自为战,别人的意 见在这里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判断,赵宇看看表,说道:“这儿真闷——我 去会见客户,先走了。” 赵宇走到门边时,马欣问他:“晚上一起喝酒?” 赵宇说:“我还得给客户做投资计划,过两天吧。” 夜已深了,赵宇还在一个人孤独地工作着,他喜欢在夜里做分析,而在白天下 决心,这是他的习惯,他面对电脑,一支支地分析着那些股票,猜测并判断着那些 枯燥的数据背后的一切,墙上时钟已走向夜里两点钟,忽然,电话铃响了,赵宇接 起。 “喂,喂,我是赵宇。” 打来电话是赵玫,她坐在一个很大的投影前面,背对投影,投影上正放着一个 外国电影。 “我是赵玫。” “你好。”赵宇说。 “你最近怎么样?” “我在斯代普做股票,你怎么样?” “我还那样。” “有柳燕的消息吗?” “她刚给我打了电话。” “她说什么?” “说了很多。” 赵宇停了一下,把电话放到另一边耳朵上,找到打火机,点上一支烟。 “喂,你在听吗?”电话那一头,赵玫问道。 “我在听,她好吗?”赵宇赶忙答道。 “还可以,上个月找了一个工作,在卓亚公司。” “她缺钱吗?” “不缺。” “她缺什么?” “我不知道。” “你还知道她什么?” “我还知道的是,她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发烧了。” 赵宇在专注地听,烟灰掉在桌子上:“还有呢?” “刚刚她梦见你,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哭了。” “谢谢你。”赵宇“啪”地挂了电话,然后拨起柳燕的电话来,赵宇听着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声声的长音,忽然,电话里传出柳燕的声音:“喂?玫玫吗?我没事 儿了。”:柳燕的声音让赵宇心头一软,他停了一下,答道:“是我,赵宇。” 电话那一头,发着烧的柳燕刚要把药往嘴里放,一下子被赵宇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停住了,药片掉进杯子里,化了。 “你好吗?”柳燕用关心的口吻说。 “我?还可以——听赵玫说,你发烧了。” “我没事儿。” “退了吗?” “刚退了。” 停了一刻,赵宇接着问:“你好吗?” “还可以。”柳燕回答。 “我去看看你。” “太晚了——再说,我搬了家,你也不知道我住哪儿。” “你住哪儿?”赵宇一边说话一边穿鞋。 “我,我住望京小区。” “望京小区几号楼?” “2 号楼1407”柳燕脱口而出,连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要告诉赵宇。 “等着我!”赵宇挂了电话,冲出门去,他没有听到柳燕在那边的叫声:“赵 宇,赵宇,别来了,你看现在几点了!” 赵宇从楼道往下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迅速保持住平衡,从楼道里冲出 来,一边跑一边掏出车钥匙,他冲到楼下,按动中控锁,打开车门,钻进去,一抬 头,他发现车前车后有两辆车,贴得很近,车被堵死了,根本无法移出,他按下喇 叭,深夜,那声音显得特别刺耳,他又从车里出来,向着周围望着,希望有人出来, 把车移开,他焦急地用手拍拍前后的车,两辆车的报警笛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 赵宇急得大喊:“这是谁的车?谁的车?” 楼上一个窗户开了,一个小伙子骂他:“让不让人睡觉啊!几点了!” 另一扇窗户开了,又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丫有病啊!” 赵宇回骂了一句“去你妈的”,然后锁上车,向小区外面跑去。 赵宇跑着,气喘吁吁,但他试图跑得更快,一种要见到柳燕的欲念完全控制住 了他,他跑着,在寂静而寒冷的冬夜,他认为柳燕需要他,不,是他需要柳燕,他 已很久没有见过她,他想她,他愿意看到她,越快越好,他有话要对她说,但是, 他必须必须先见到她,他要尽快见到她,是的,见到她就是一切,别的全是空想, 赵 宇跑到街上,一边跑一边打车,空空的街上没有出租车,忽然,赵宇看到有一 辆拉着人的出租车开来,从他身边飞奔而过,赵宇追了;几步,只见后面一辆拉满 货的大卡车开过来,赵宇站到路中间,拦住卡车,卡车几乎在撞到他的情况下停住 了。 赵宇跳到司机座门外,司机摇下玻璃。 赵宇叫道:“对不起,我有急事,带我一趟吧——这是——” 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几百元在手中挥舞。 “上车吧。”卡车司机说。 赵宇上了车,大卡车原地笨重地转了一个弯,调头疾驶而去。 快呀,更快些,再快些,赵宇在心里喊叫着,大卡车飞速地行驶着,赵宇指手 画脚地指着路,卡车的巨轮辗过城市的街道,赵宇想给柳燕打个电话,一伸手,才 发现没有带手机,他只好想象着柳燕的样子,那个对他来讲已经陌生的样子。 快到了,就到了,已经到了,在望京小区前面,在卡车转弯的一霎,雪亮的灯 光下,赵宇看到了柳燕,就在前面,就在路边,在寒风里,一个人站在寒风里。 “停!停!谢谢你。”赵宇听到自己几乎是在喊了,司机一个急刹车,赵宇跳 下车,冲向柳燕,一把抱住她。 两人接吻,赵宇抱住柳燕,他感到她很凉,脸、嘴唇、鼻尖,头发,甚至穿在 外面的外套,卡车在后面向后退去,灯光消失了,把两人留在黑暗中。 “这里正在施工,我怕你找不到。”柳燕利用接吻的间歇说道。 赵宇和柳燕已换到柳燕的床上接吻,被子被他们压下面,现在,他们已不感到 寒冷了,他们感到的是一种相互间的需要,强烈的需要,也许,那就是他们之间的 一种联系,这种联系,让他们感到高兴,当他们彼此的手触摸到对方的皮肤时,这 种联系显然令他们激动不已。 “会传染你的。”柳燕说。 “传染就传染吧。”赵宇说。 “你的出租车也太大了。” “我下次打个小点的。” “你太疯了。” “是吗?” “我想你。” “我也是。” 然后,是说话,像两个久别重逢的人那样说话,像两个恋人那样说话,像很想 说话的人那样说话。 他们说了很久,一直说到窗外露出微光,他们移到地毯上,各人用一两个靠垫 舒服地靠着,地毯上一些散碎的吃的东西,以及一些空的饮料筒,他们仍在说着, 恨不能把什么都告诉对方。 “后来,犹豫了很久,我做了第一手,一下子买了五十万,第二天股票又往下 跌了三毛钱,我又买了十万块钱的,第三天,又跌了两毛钱,我就又买,一直买到 底,最后,我户头上只有几百块钱 了——这时,我买的股票开始涨了!“ “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好像天生就会做股票,你很少失误,鱼头就跟我说,他 永远弄不清楚,你是怎么从几百支股票中把那几支会涨的给选出来的。” “我会技术分析。” “很多人都会技术分析,有些可能比你分析得还要好。” “那我就不知道了——有些人可能天生就会一些东西,像萨特天生就会看书, 你只要教会他认识一些字,然后把他带到书前,他就知道自己要看什么,或者把颜 料和画布给高更,他就会画画一样,我也许是这种人,只要看看报纸,再看了几本 股票书,就知道如何做股票——也许,我对股票有某种直觉——谁知道。” “看来鱼头说得对,你是个天生的挣钱机器,只要不在我身边,你就是一个挣 钱机器,计算股票对你就像做代数题一样简单,你有一个能叫人得到幸福的天赋。” “是吗?” “你没有感到过幸福吗?” 赵宇看着柳燕:“刚才感到了。” “难道别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到幸福吗?” “你呢?” 柳燕停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只是有时候会感到满足。” “什么时候——刚才怎么样?” “刚才?” 赵宇点点头。 柳燕笑了:“刚才的事,我忘了,你太疯了——你,你想喝点什么?” “你也渴了吗?” 柳燕站起来:“红茶?绿茶?花茶?我还有台湾的冻顶乌龙呢!” “红茶吧。”赵宇说。 柳燕从厨房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是一杯奶,一盒方糖,两个杯子,一壶茶,柳 燕给赵宇倒了一杯。 “真讲究——我们又不是英国人。”赵宇说。 “可我们也是人啊——赵宇,你不觉得我们都老了吗?” “我没有感觉到。” “我有感觉,我已经开始用很贵的化妆晶了,我还试了很多种减肥药,尽管我 知道没有用,可我还是胡乱用。” 赵宇笑了。 “你笑什么?大家都一样。” “你完全用不着——那是浪费时间。”赵宇说。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你现在年薪多少?” “你总是比我多十倍,真奇怪!”柳燕说。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年薪九万的工作的?” “我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工作罢了,像别人一样。” “是吗?” “其实,我得到工作后,喜出望外,不过不是做设计,是做市场。” “你想过吗,他们为什么要你?” “我哪儿知道呀,我们公司的老总是个女的,叫纪娴,白手起家,她后来告诉 我,她需要一个有自尊心的市场部经理——真是个奇怪的想法。” “我们公司的宋哲也是个怪人——你现在怎么样?” “市场部经理,刚刚任命我的,我上午听到这消息,晚上就病了。” 赵宇笑了。 柳燕看看表:“你几点上班?” “我可以不上班。” “赵宇,可我得去,有很多事儿要做,我这个季度的目标是打开东北市场。” 柳燕直视着赵宇,两人僵持了一会,赵宇说:“那,我走了——你注意身体。” “你也是。”柳燕说。 “以后我会来看你。” “我会给你打电话。”柳燕说。 赵宇站起来,柳燕也站起来,赵宇想吻柳燕,柳燕躲开了。 “赵宇。”柳燕说。 赵宇看着她。 “除了跟你睡觉以外,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 “那就先睡觉吧。”赵宇有点失望地说。 “你不能天天找我睡觉。” “那当然,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不行。”赵宇笑了。 “赵宇!”柳燕的声音忽然变得倔强起来。 赵宇看柳燕。 柳燕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你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知道。”赵宇的神色黯然起来。 “那——再见了。” “再见。” 赵宇到门口穿鞋,然后开门。 “谢谢你来看我。”他听到柳燕这样说。 赵宇的手在门锁上停了一下,然后,他走出门去,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柳燕长出一口气,用手揉着脸,坐回地毯上,她不知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 她知道,赵宇,还是那个冲动而难以把握的赵宇,她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了。 从柳燕那里出来,赵宇走到街上,与和柳燕在一起时对比,空气冷得叫人受不 了,赵宇把手放进口袋里,街上没有出租车,行人也很少,忽然,赵宇感到一种尖 利的伤感划过心头,这种伤感与柳燕有关,却又一时讲不清有关在哪里,赵宇差一 点哭出来,他觉得自己仍喜欢柳燕,只要见到她,便不想从她身边离去,但是,她 却与他想的不一样,赵宇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他有点恨自己,如此 地没出息,他认为自己很软弱,但是,但是,离开柳燕,离开柳燕,只要离开柳燕, 他便会难受不已,忽然,在刺骨的寒风中,赵宇把上衣脱下来,然后是毛衣,一直 脱到光着膀子,然后抱着衣服,站在街边,感受着那一种钻心的寒冷,他感到,他 对比出,这种寒冷,并没有比他离开柳燕更为叫他难过。 有人回头在看他,赵宇哆嗦着重新穿好衣服,伸出手臂,准备打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