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101 我们在“乌江鱼”落脚,火锅还没吃两口,袁晓晨就到了,打着电话一直坐 到我身边,看到我们一帮人醉醺醺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大庆问:“怎么老 不露脸?是不是忙着搞办公室恋情去了?” 袁晓晨抱住我的胳膊说:“没有,公司太忙,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要是不 挣钱,我们家这混蛋谁养活啊?” “眼圈儿都红了,是熬班儿熬的,还是让混蛋气的?”老颓问。 “让混蛋气的。”袁晓晨看了我一眼,“你娱乐我工作,不平衡,这日子没 法过了,走,离婚去!” “你没看见嘛,我都被繁重的娱乐生活压弯了腰,哪儿有劲儿离婚呀。”我 说。 “这俩人儿还挺好的。”建成喝了口啤酒,没精打采地说了一句。 102 已经半夜了,刚才闹得太凶,现在大家都没了精神,边吃边打瞌睡,连火锅 里的东西都懒得捞,忽然,大家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起,是另一帮人到了KTV , 正唱着醉歌,招呼着大家过去,大家在电话里一通答应,一出门就作鸟兽散了。 袁晓晨坐进我的汽车,也不知该说什么,我问她:“你脾气这么大,是不是 工作太紧张了?” 袁晓晨一听就火了:“你丫才工作太紧张!还不是让你丫给气的,我好好的 能这样吗?” “别对我嚷嚷,我耳朵受不了。”我笑着说。 “我就嚷嚷,就嚷嚷,怎么啦?”她蛮横地说。 “怎么啦?脸板得跟个傻逼似的,刚才撞玻璃门上了吧?”我仍笑着说。 袁晓晨忽然笑了,一边打我一边说:“你丫才傻逼呢!我告诉你,别以为你 有什么了不起,你丫就是我的傀儡,我想什么时候操你就什么时候操你,走,回 去洗干净床上等着去!” 103 几天后,我得知,袁晓晨工作上有点失意,她本以为能当上总经理办公室主 任,不料却让一个内部指定的人占据了,那个人一上来,没什么本事,却喜欢不 懂装懂,支使别人,出了错就往别人身上赖,在他手下干活,叫袁晓晨十分生气。 “得了吧,干事业哪儿有一帆风顺的,以后等你当上总经理,别用这样的人 就得了。”我这么安慰她。 “干什么事业呀!我一打工妹有什么事业啊,替人家数钱那叫事业呀?我以 后还不爱干了。” 说到做到,从那以后,袁晓晨工作的积极性大减,加班费不挣了,意大利语 也不学了,连租在公司边上的房子也退了,大包小包的搬回我家,拿迟到早退也 不当回事儿,据她说,她就这么着一心一意地等着公司开除她。我想起她以前表 情凄苦,一副忙得想把自己掰八瓣使而不得的样子就想笑。 104 白领的压抑是深不可测的,这一点,从袁晓晨身上表露无疑,以前她积极进 取时,精神状态如一张拉满的弓,一副随时听候召唤的样子,现在,袁晓晨整个 儿换了个人,电话一响,她脸上就露出不耐烦,接的时候不是装睡就是装着看望 生病的父母,总之是谎话流星锤,胡说八道都不带打草稿的,别人让她查一个电 话,她会故意拿起本时尚杂志翻上一会儿,然后说没找到,别人叫她订一桌饭, 她一准儿订到又贵又不好吃的地方,上面来个人叫她陪一陪,她能带人转上两个 小时就把人家送回饭店,谈判的时候,从包里拿出来的不是公司的合同,而是我 的剧本大纲,连衣服都懒得换了,一身套装穿一个星期她还说挺干净的,下星期 还能穿,以前不太爱说人坏话,现在是回了家,先点着名儿把公司所有人的一天 的丑态说一遍才踏实,多扣她一分钱她便东找西找,直到要回来才罢休,我们在 外面一个小饭馆吃一顿三十块钱的饭,她能叫人家开出八百的发票伺机报销,一 副吃公司喝公司用公司还不给公司干活的气势,我看到一旦她积极性受挫,反弹 起来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小油子,尽忙一些光说不练的事儿, 当着人面儿小嘴儿甜得惊人,放下电话就骂人家傻逼。她自己还挺得意:“你说 他们贱不贱?我这么混,谁也不得罪,钱还比以前挣得多,他们还说我好呢,哎, 你说这好好的一跨国外企,怎么一扎进中国人,就什么也干不成呢?” 105 随着袁晓晨工作热情大减,在另一方面,即对我的热情却如火如荼地蔓延开 来,生活细节方面尽是些绝事儿,她出差去广州,甚至背了一大包我的换洗衣服 拿到饭店去干洗,然后再不辞劳苦地用衣架撑着运回来,公司的东西,不管有用 没用,纷纷往家拿,像小碎纸机、相机什么的就不说了,就连公司开展示会用的 展示产品也往回家拿,无源电钻、专用的对讲机、传感器之类闻所未闻的东西也 不放过,堆得哪儿哪儿都是,公司用来公关的礼品全攻到我和我的朋友家里了, 高级电动剃须刀、洋酒不说,她甚至认真考虑过,把公司的一个小冰箱弄坏,报 损后搬回家中再修好,地方都选好了,就放在我卧室的床头柜边上,要不是我拦 着她,她就会冒着被电死的危险去实施。 “哎,袁晓晨,光荣啊!”有一天,我摆弄着一个她从公司拿回来的电动订 书机,“你现在已成为公司最著名的小偷了。” “比我拿得多的人有的是,公司十几辆高档车没一个是司机开,不是老总二 总就是他们的小蜜开,我算什么呀,也就是本公司最胆小最和善的一只小田鼠。” 最厉害的还在后面,自从她对工作产生了一种不公平的感受,接踵而至的是 这一感受的深化,即,她现在完全把工作看成了一种寄人篱下的受气活儿了。当 然,受了气总要发泄,于是她选准了一个发泄途径,那就是性。 106 下班后,她经常是澡也不洗,就拉把椅子坐我旁边,声音还没出,脸上已出 现苦口婆心的样子,我知道,她上班时攒的那点儿精神头准备用我身上了,一个 字儿,那叫劝。 “哎,到点儿了,去做准备活动,叫我看着顺眼点儿。” “准备什么?” “打炮!”她脆生生地说。 “没体力!回头爬一回珠穆朗玛峰,吸点天地之灵再说吧。” “所以啊——” “什么所以啊——” “我是说,没体力才要练呀,是不是?这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 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全地球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练什么练?有什么可练的?” “哎,哎,这位作家同学,这点道理都没搞清楚就趴那儿写啊?啊?人家练 武的想练好就得讲究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咱做爱的也不是银样蜡枪头儿,比划 比划点到为止就完了,也得有个讲儿。”她又摇头晃脑、脆生生地说。 “讲什么?说学逗唱?那是京剧!翻成英文叫咱老北京的歌剧!” “你听着啊,用不着英文,中文就行,四个字儿,勤学苦练!连这都要翻成 英文那叫傻逼,听懂了吗?我告儿你——勤,勤俭节约的勤,勤快的勤,勤奋的 勤!学,学海无涯的学,学而不厌的学!苦,不怕苦的苦,以苦为乐的苦!练, 天天练的练,能练就练的练!练死你我不偿命的练——怎么样,今儿我就把这小 常识撂你脚边了,怎么着?白痴,还用我多说吗?”她说得更脆了!我真想在边 上替她敲一敲小锣,用以配合她的节奏。 107 那一年夏天也是色情气氛十足,走在街上,夏日炎炎,姑娘们飘飞的裙摆, 晃动的大腿搞得人心慌意乱,裸露的部分尽管很多,但仍令人想到末露出的部分, 总之,性袭击无处不在,叫人脑子里尽是些没出息的想人非非,更不用提广告牌 子上的完美肉体了,往往在街上没走多久就气得我差点当街暴跳如雷,那简直是 对我性欲的挑战!我尽量不东张西望,免得脑子里犯罪的想法层出不穷,出于自 卫,我几乎决定,今年夏天不买那些拿美女当广告的商品,以此报复他们想出在 夏天拿美女气我的缺德招数,好叫美女和商人一起破产。不过话说回来,气氛归 气氛,能力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就我的经验,再无边际的性幻想,再庞大的性计 划,也顶不上现实的力量,真刀实枪地火拼叫人很快便会满足,人就是那么一种 活在想象里的动物,往往实战上那么半个小时,所有的欲望便倾刻间化为乌有了, 到那时候,才知道当初的什么“三天三夜不下床”纯属谣传,特别是,当你的性 伴侣只有固定一个人,我是说,一不新鲜二不够丰富的时候,那是无法叫你力挽 狂澜的,那些网站或杂志上介绍的什么买新款睡衣、涂香水、什么换姿式、什么 前戏后戏,全是胡扯,那么老熟的人儿,那么老熟的地儿,谁有那么大耐心翻来 覆去地胡折腾呀!以我的观点,相互尊重、简洁明快就得了,又不是升国旗,众 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搞一搞正儿八经的表演仪式,一板一眼弄得跟真的似的。 108 但袁晓晨想法跟我不一样,事实上,是我们俩状态不一样,我春青期已过, 成天在家,守着电脑,翻着闲书,周围也没什么激刺我欲望的东西,外加上有求 必应的袁晓晨,当然无所谓,可她就不一样了,我弄不清性在她的生活里占的什 么位置,也不知在她心里,性代表着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她自从从公司的繁忙中 脱身出来,能力惊人,基本上可用永远不够来形容,加之在我面前不加掩饰,有 时候,我想到她一把小小的年纪,被性欲折磨得慌慌张张、愁容满面的样子就想 笑。 109 “我现在对什么都失望,都觉得只是那么回事儿,却总是想你,天天慌慌张 张的,就像有人在我后背放了一把火似的。”有一天夜里,她抱着我说出这样令 人感动的话,直让我觉得,在这句话后面,她的整个令她不满的生活都是沉在阴 影里,而她,被激情趋使着,在黑暗中无助地挣扎,她的前面是无尽的物质,无 尽的情感上的空白,这一切,都在时时刻刻地被她自己的幻想伤害着。 “你想要什么?”我问她。 “我什么都想要,”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想要。” 110 那一段儿,她十分爱看三级片,有时还逼着我去买,她时常看三级片看得废 寝忘食,有时看得来劲,还会受到不良影响,标志是,一般来讲,她会忽然故意 把那种浪声浪语的声音调大,引起我的注意,然后就衣冠不整地站在我面前,经 常还把双手放在背后。 “有事吗?”我从电脑边抬起眼晴看她。 她不出声,用眼睛盯着我。 “没事儿啊,继续。”我转过身,接着看电脑。 她便撞我一下。 “有什么事?直说。” “这不明摆着吗?还要我明说吗?” “说一说我听听。” “不说。” “不说我哪儿知道你什么意思呀?” “你不是禽兽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可我发情期还没到呢。” “可是我到啦。” “你怎么到啦?” “我不行了。” “那你就这么站着,多晾晾,要不去纱窗边上吹吹风,没准儿就——” “什么没准儿——快快快——不想混了吧你——” “你等我一会儿,我找根儿绳子绑起你拉街上去。” “不上街,就不上街。” “那你想怎么着?” “人家上了一天班,当了一天小白领儿,回来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你不觉 得心里有愧吗?” “我看你是想搞色情活动,这是正当的娱乐吗?” “咱们之间不算搞色情活动,我无色你无情的,是不是呀?”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也该娱乐娱乐了。” 我看看表,才晚上八点:“看报纸,看电视,上街,上电影院,或者路边支 一棋摊儿,下下跳棋,你选一样娱乐吧——我亲自提供。” 她翻着白眼儿:“你瞧着办吧,反正电视我是看完了,由于内容特不健康, 所以,我受了坏影响。” “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也想影响影响你!” “你看的什么电视,那是国家放的节目吗?” “我自己放的。” “你瞎放些什么怪节目?” “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她伸手拉我。 “我可不看,我只看国家电视台给我和全体公民提供的节目,像你这种私人 小电视台——” 她不耐烦地打断我:“你真的不陪我娱乐啦,后果你可得想清楚?” “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我早晚要引入竞争机制——你不陪,有人陪!” “谁?” “你——点你名呢,听没听见?”她动作粗暴起来,恶狠狠地用手指捅着我 的脑门儿。 “听见了。” “我可告诉你啊,坚持了这么半天,我可要着凉了,更可怕的是,马上就要 生病了,你可得小心点。” “我小心着呢,为了配合你,我这不正色迷迷地看着你呢吗?” “光看不行。” “好吧。”我站起来。 她一溜烟儿跑到床边,滚上床,两脚把被子蹬到床下,迅速摆出一个她认为 很正确的姿式,然后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别关灯,别关灯,我就 讨厌你关灯,明明是拉着窗帘呢,还故意偷偷摸摸的,装什么装?” 我把手从开关上拿开。 “我也不喜欢你磨磨蹭蹭,就跟我多难看似的。”她扭动一下身躯,然后复 原。 我坐在床边脱掉上衣。 “对不起拿杯水来,我怎么渴起来了。”我听到她有气无力地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