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151 第二天中午,我正看着一张DVD ,接到袁晓晨从公司打来的电话,她语气十 分不自然:“你给那个MM回电话了吗?” “回了,是一记者。” “哟,你打开电视,现在那记者正主持节目呢。” 我看一眼表,正是王芸主持节目的时间,心中一惊,只好顺嘴说道:“你无 不无聊啊,好好上班。” “你才无聊呢,趁我不备,偷鸡摸狗,是不是这一段儿灵感没了跑人家棉裤 里找去了?” “你才穿棉裤呢。” “你是真不挑啊!上身儿穿‘遐步士’的甩货你也找啊,一看就是赞助的, 还玩小资呢!土鳖!” 我刚要再说什么,袁晓晨却变了声调,用一种再也无法掩饰的愤怒声调脱口 而出:“就你们那点破英文,还跟我玩缩写呢!有病啊!是不是想见面啊?见啊 见啊,怎么不发M&S 啊,那是巧克力豆儿!又甜又香——要不来点洋范儿,S/M 试过没有?没试过我出国帮你买几根马鞭回来,是不是找抽呢——” 这边电话袁晓晨在打着,那边的手机就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王芸。 袁晓晨大概是听见了,在电话里说:“哎,去接她电话吧,串串供,别到时 候说的不一样,我告诉你,我刚刚已经跟她说完了,她说她叫王芸,我说错,你 叫骚逼,不信你问问她!”说罢“卡”地一声挂了电话,震得我耳朵直嗡嗡。 我接了王芸的电话,王芸问我:“67876 是你媳妇的手机吗?” 我说:“是。” 王芸叹了口气:“你媳妇儿够泼的,南城的吧?” 152 晚上不到五点,门铃响起,我打开门,袁晓晨站在门外,比平常时间早得多。 “该不会是请病假偷着跑回来的吧?” “我真病了,”她进了门,冷冷地说,在鞋柜边上“咣咣咣”地跺跺脚,把 鞋子脱掉,“叫你给气的。”我回到电脑边,继续写东西,袁晓晨去厨房泡了一 杯红茶,端在手上,用一把纯钢小勺搅拌着走到我身边,把杯子放在面前,然后 自己拉把椅子坐下。 我伸手拿过红茶喝了一口,她不顾水烫,硬是从我手里抢了过来:“不许你 喝我的茶!” “那我就不用说谢谢了。”我说着,继续往电脑里敲着一篇报社约好的书评。 袁晓晨坐了半天,突然一把按住我的手:“不许打字!” 我停下手看着她。 她晃动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盯着我:“到现在了,也别藏着掖着的了,说来 听听吧。” “说什么呀?” “你和那骚逼主持人的事儿。” “我和骚逼没什么事儿。” “讲讲呗,你这么一大作家,风流才子,就恨绯闻不能传得路人皆知的,是 不是?操不着张柏芝就操她奶奶,太离谱儿了吧,来,赏赏脸,这一次,也让我 们小民女提前知道知道。” “你还是去大街上问吧,我自己说,不好。” “哟,还羞答答呢,跟一朵小野花儿似的,”她突然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提 高声调:“说!怎么回事儿?何时?何地?还有谁?为什么?英语缩写是四个W , 别欺负我们老百姓没文化!我告诉你,对这事儿我有知情权!” “噢,知道了,”我继续写,不理她,我知道,下面一番大战在所难免,见 她揪我耳朵越揪越疼,只好加一句,“我有权保持沉默,有什么事去找我的律师 打听吧。” “混蛋!我就是你的律师!”她尖声叫起来,“说!你们做了吗?” 我没理她,她贴近我,在我耳边小声说:“告诉我,用什么姿势干的?要是 哑巴了,就在我身上用动作再重复一遍,听见没有?” 我仍然没理她,她松了手,喘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清了清嗓子, 然后做出一副笑模样儿:“跟我说说吧,我真的想听,这事儿是你办了她,咱们 家也不吃亏,是不是?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你把她办成什么样子,这件事儿那个骚 逼在电视里是一句也没说,我一想,赶紧吧,回家听听你说——谁在上面?啊?” 我仍不理她,她劈手打了我肩膀一下,站起来,去了趟洗手间,我听到冲水 声响起,接着她又回到我身边。 “给她花钱了吗?”她问。 “没花。”我答了一句。 “这还差不多,像我们家的人——出去野去没关系,但不许花钱——我问你, 你给她花过多少钱?一分也算。” “一分都没花。” “送没送人家回家?” “送过。” 她劈手又打了我一巴掌:“笨蛋!你怎么没花,汽油钱不是钱啊!还有啊, 你一作家当什么出租司机啊,抢人家饭碗合适吗?” 我没说话。 “哎,我问你,小礼物送没送过?五块的头发夹子也算。” “没送过。” “内衣内裤呢?” “没有。” “我倒是有一套穿剩下的,明天你装塑料袋里给人家送去吧,这么小气,不 好。”停了停,她又问,“香水呢,香水送没送过?” “没有。” “安全套呢?” “没有。” “你混蛋!”她又打了一下,这一下比前头的都狠,把我的胳膊打出一道红 印,她自己也疼得抬起手来扇,看来是用力过猛,“不是说好了吗?出去胡搞要 带套儿,把性病弄回家来怎么办?知不知道交叉感染啊!”说完,她停了停,一 股无名火又突然爆发出来,“你们俩交叉没有,感染没有?真恶心,滚!” 我估计她是根据语言联想到了形象,所以才发那么大的火儿,片刻,她站起 来,狠踢了我一脚,走出书房,把门“咣”地一声关上,震得我差点从椅子上站 起来。 153 我和袁晓晨一晚上没说话,她样子非常烦躁,看DVD ,大声听音乐,又顶风 冒雪地出去逛了一圈商场,买回一大堆用不着的东西,接着,她开始大吃特吃, 把冰箱里可吃的东西吃掉了大半,包巧克力的锡纸扔得哪儿哪儿都是,十点钟, 她洗起了衣服,把洗衣机开得“隆隆”作响,十一点,她折腾累了,一头扎到卧 室里睡去,被子也不盖,我过去给她盖上,她一脚踢飞,眼睛瞪着我,泪水就哗 哗往下流。 我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约出去玩,我穿好衣服,在门口穿鞋的工夫,被裸 体飞奔过来的袁晓晨堵住了:“不许去!是不是想一个人通风报信儿去呀?还是 想商量对策?那儿不是有电话吗?要省电话费用我的手机,我们公司报销。” 就这样,我饭也没吃,一直跟她耗到夜里两点,我倒在厅里的沙发里想睡, 刚关了灯,袁晓晨冲过来,二话不说,拉起我就往卧室走。 我躺到床上,她看着我:“放着这么大一床不睡,窝沙发里,黑灯瞎火的, 怎么着?是不是想躲着我一个人意淫啊!” 我闭上眼睛,她为我盖上被子,自己却不盖,我给盖上,她仍是一脚踢飞: “冻死我算了,反正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让你不自由。” 被她这么一闹,我整晚上处于紧张状态,却是因此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忽然, 黑暗中,我觉得腹部有动静,迷迷糊糊间发现袁晓晨钻在下面,正喘着粗气,用 力脱我的牛仔裤。 “你干嘛呢?”我问。 她停下了,接着灯“啪”地一下亮了,只见她披头散发,两只眼睛充着血, 身上一丝不挂,正气呼呼地跪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充满了仇恨,一言 不发。 我翻了一下身,用后背对着她,接着睡,她一把把我扳过来。 “什么事儿?” “我来性欲了,想打炮,就这事儿!” 我再次转过身,又被她恶声恶气地扳了回来:“我告诉你混蛋,今儿晚上你 甭想踏实,你怎么弄的那个骚逼,就得怎么伺候我,她几次我几次,她几下我几 下,少一点也不成!要不没完!” “我写了一天,又累又困——” 话音未落,袁晓晨一脚踹在我腿上:“你混蛋!怎么到我这儿就又困又累了, 把劲儿都使哪儿去了?”她深更半夜尖叫起来,“少废话,把裤子脱了!” 我闭上眼睛,仍不理她,她停了一会儿,掐了我一下,接着,又一下。 我脱掉裤子,她又扑上来脱我的上衣,把领口都撕开了。 我伸手抱她,却被她甩开了,她仍跪在床上,膝盖顶着我的肋骨,像是处于 极度的矛盾之中,爱恨交加,郁闷不堪,咬牙切齿,劲儿却不知朝哪里使。 我平躺着,伸手盖上被子,却被她一下掀开。我看出来,只要我做一样动作, 她就偏要让我做出相反的动作,所以我就不再动作,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僵持。我 看一看床头表,已经深夜三点了。 154 我爬起来去洗手间,她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我回来,重新躺在床上,我又 爬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她跟去,就坐在我旁边, 不时用手揪一揪我,让我回去,神经质地哭哭啼啼,我只好回到卧室,她仍坐在 身边发愣。 我说:“今儿别闹了,等明天你下班回来,情绪好点了,咱们再说。” “我好不了,你这么混蛋,我永远也好不了!”她用手抓我,把我胳膊上抓 出两条红道道。 “那你想怎么样?” “打炮!” “你这样怎么做?” 我这么一说,她更来气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一没气氛二没情调三 不丰满,哪儿比得上人家播音员啊,胸前就跟长俩西瓜似的,屁股就跟让人踢肿 了一样,多性感!不就是图便宜南韩做的吗?双眼皮做得跟百页窗儿似的,谁不 会?我多花点钱去北美做,看你喜欢不喜欢!” “没法跟你说话。” “哟,怎么到我这儿就没话了,播音员边儿上你这酸不溜溜的话匣子怎么就 不关上呀,枕边小风吹得人家浑身酥痒,手麻脚软的吧?怎么不跟我耳朵边上多 吹吹呀,我又不是聋子,啊?来来来,说说,说说,说说缩写我也听得懂,英语、 中文、意大利语、广东话,我们小白领都听得懂,你这个混蛋!”看来她是只要 开了头,就会越说越气。 155 我索性一言不发了。 袁晓晨一个人又折腾了一会儿,孤掌难鸣,于是伸手在自己两腿间摸一摸, 又去我的下半身动手动脚,起先,我没有反应,就在她差点气疯的时候,我硬了, 她便笨手笨脚地爬上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乱搞一气,搞着搞着,也不知脑子里 闪过什么性幻想,似乎是真的来了性欲,动作渐渐有节奏,然后是越来越使劲, 几乎接近凶狠,最后是进入无意识状态,我见她哭声里带着哼哼声,娇小的身体 激烈地摇动,直到完成才呆呆地从我身上爬下去,重又失神地坐在我身边。 我起身要去洗澡,被她一把拉住了:“没完呢,该你了,讨厌我就说一声。” 156 在我的经验里,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有助于色情状态的丰富多彩,我发现到了 后来,我趴到她身上之后,袁晓晨已渐渐地沉入一种很刺激的性幻想当中而无法 自拔,要不怎么在紧张快速的动作当中,在她蜷着腿绷着劲叫床的时候,还有时 间用断续的话语询问我,我和王芸在床上是不是像她那样呢? 157 往常,在早晨,我总是被一阵急促的电子闹铃声惊醒,一般是袁晓晨腾身而 起,关掉闹铃,然后是洗手间“哗哗”水响,然后是防盗铁门的关门声,这表明 袁晓晨上班去了,有时,还能在她关上防盗门前,得到一个有着牙膏味儿的轻吻, 但这一次我却是被袁晓晨打电话的声音弄醒的,她在电话里哼哼叽叽,表演发烧, 说是要上医院,还煞有介事地询问公司有关医疗保险的事,电话的结尾让我听起 来感到尤其的不妙,她说,她感到很难受,估计要请三五天的假,这说明她下决 心腾出三五天的时间要跟我闹一闹,吓得我只好闭紧眼睛装睡,那边袁晓晨“咕 咚”一下重新倒在床上,拉一拉被子,接着睡,我也很快改成真睡了。 一阵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接起电话,那边是大庆,问我下午要不要去一个 叫做愚公移山的台球厅打台球,我刚要答应,袁晓晨“霍”地转过身来,就像空 中旋转一百八十度那么快,很明显,电话的内容被她警惕的耳朵听到了,于是我 只好说,到时候再打电话吧,然后在她的逼视下,挂好电话,转身,睡去。 下午,又来了几个电话,我一一接起,每一次都遭到袁晓晨的目光拦击,于 是,一整个白天时间,除了接电话,我就是在装睡中度过,一直到了晚上,肚子 饿得直叫,才终于坚持不住,我算一算,有二十五六个小时没吃饭了,于是起了 床,袁晓晨对我寸步不离,我起床,她也起床,我刷牙,她也刷,我小便,她也 跟着,我问她:“出去吃晚饭吧?” 她不说话,我穿起羽绒服往外走,她也穿,跟在我身后,出门刚呼吸了两口 干冷的空气,我就差点昏倒,饥饿令我感觉前胸贴后背,像照片,薄得很,走起 路来直打晃,袁晓晨那么烦我却不得不用手挽住我,原因是不言自明,我们来到 一个涮肉馆,要了羊肉片、冻豆腐、白菜和粉丝,袁晓晨一挥手,还叫了一个小 瓶装的二锅头,我们隔着冒着泡儿的火锅遥遥相望,我发现一夜间,袁晓晨的脸 上起了好几个大包,这之前,她脸上一个包我也没见过,看来她的内心被痛苦煎 熬得够呛。我不知她在想什么,反正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饭馆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似乎只有我们这一桌在一声不响地猛吃,我们 共吃去四盘羊肉,其余的也被我们一扫光,我招手叫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过来, 我才发现没带钱包,袁晓晨也没带,我站起来要走,被袁晓晨一把拦住:“你压 这儿,我去取。” 158 袁晓晨这一趟没用多久就回来了,原因是没带门钥匙,但这一次她倔得出奇, 向我要了门钥匙,又消失在门外,我坐在空桌边无所事事,二十分钟后,袁晓晨 回来了,结了账,我们一起走出去。 因为吃饱了,身上暖呼呼的,路边的小树只剩下空空的树枝,钢笔画一样在 空中左横右竖,暗淡的路灯光把我们俩的小影儿投在身前,有种自己踩着自己向 前走的悲惨感觉,寒冷的空气中,丝毫也不叫人产生停一停的念头,只是匆匆地 走,像是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吵架,袁晓晨脸上毫无表情,头发没梳也没洗,乱乱 地摇晃飞舞,一张小脸白得像被漂洗过,我可知道什么叫做冷若冰霜了,事实上, 我最怵这种情况,叫我有点手足无措,十分尴尬,一种小恼火在心中悄悄聚拢, 我盘算着回家以后跟她打开天窗说几句亮话,要是做不到一团和气,那就痛痛快 快地散伙儿,至少也别这样拉下脸给我看,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就是搞了 搞男女关系吗?再说,我还没承认呢。 159 回到家,我一进门便钻进书房,刚要顺手关门,袁晓晨硬是挤进来,也不说 话,就坐在我坐的位子上,于是我只好转身出去,坐到沙发上,打开音响,听一 段柔和的电子乐,袁晓晨如影随形地坐在我身边,对我察言观色,我随手拿过一 本《世说新语》翻看,她愣了愣,一把抢过我的书,扔到一边,我看她一眼,她 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又拿起一奉《奢侈与资本主义》,没看两行又被袁 晓晨一把抢走。 “你什么意思?”我问她。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不让你看。” “你管得着吗?”我口气很硬。 她像是一下子慌了神,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再拿起一本《旧地重游》来看,一边看,一边提防着袁晓晨抢,不料,她 始终一动不动,半天,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160 我最怕这种情况,它迫使我处于一种歉疚的状态,令我不知如何是好,一个 人的情绪与状态会影响另一个人,而我十分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不管是心理的 还是生理的,事实上我的心情变得极坏,一种厌倦与试图逃跑的想法油然而生, 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路过桌边,拿起汽车钥匙及手机,一闪身便冲 出房门,我快步下楼,然后坐进汽车,刚刚发动便一脚深油门,三拐两绕,把车 开出小区,疾驶了一段儿,才放缓速度,又打开 CD ,听了一段流行音乐后,心 情才变得轻松起来,我打电话给大庆,问他们在哪里,他们正在幸福花园酒吧, 我开到那里,与大家汇合,王芸也在,见到我确实一个人,才跑过来跟我拥抱。 “奸情败露,很麻烦。”我悄声说。 “别怕,天塌下来这么多人呢,”王芸竟鼓励我,看来真是懂事,“你媳妇 也是,对我那么不客气,电话里骂我西瓜胸,我还没说她呢,胸长得跟俩儿图钉 似的,干嘛非按你这门框上?” 大庆端着杯酒笑眯眯地走过来:“大聚,大聚,一会儿还有人呢。” 我脱下羽绒服,拉着王芸,往人堆里一坐,便开始海阔天空地胡聊起来,一 会儿,那边的台球案子空了,王芸叫我去打台球,我们俩走到案子,打了起来, 王芸见我神色不安,便问我怎么了,我说就是屋里堵着袁晓晨在那里胡闹,估计 过两天就会消停,正说着,电话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袁晓晨,她在电话里嚎啕 痛哭,叫我回去,我说正混着,晚一点再说,但她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得我烦不 胜烦,那边已纠集起人玩“锄大地”,三缺一,我正要上场,袁晓晨竟说她要马 上冲过来,看看王芸在那边正借酒浇愁浇得来劲,要是袁晓晨一来,不定有多麻 烦,于是最终还是被袁晓晨的电话叫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