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161 我一回家,便遭到袁晓晨的热烈拥抱,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副没有我不行 的样子,倒像是她犯了什么错误,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旧事重提,努力把生活恢复原样,我也没有再跟王芸联 系,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袁晓晨如同被针猛地扎了一下,渗出一个血珠儿,但 血珠儿刹那间便被抹平了。 162 袁晓晨第二天早上去上班了,晚上按时回来,我稍微收敛了一些,晚上不再 那么经常地外出,要是外出,也带上她,并且避免与王芸碰到,有关与王芸上床 的问题,袁晓晨问了我几次,到底没有能够从我嘴里得到答案,最后一次,我甚 至用“无理取闹”来回答她,这使她的侥幸心理得到满足,我记得她脸上忧心忡 忡的表情一扫而空,转而变成心花怒放的样子,“真想不通,就你这样子,还有 人追,真是破锅自有破锅盖。” 163 不过事情仍然有所改变,我是说,袁晓晨对我有了警惕性,我不再能够自如 地对她胡说八道了,日常时间支配起来,总要把袁晓晨考虑进去,总之,对我来 讲,生活不再优哉游哉,一种无形的紧张渗进我们的关系里,袁晓晨打给我的电 话不再随便而盲目,而像是有某种目的,连语气都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激起我 的逆反心理,特别是她去外地出差的时候。 看着她成天这么不畏艰苦,吭吃吭吃地使着拙劲儿守着我,反倒叫我有一种 说不出的得意,甚至有点沾沾自喜,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抓住了我,我感到自己 十分重要,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她,她为了我一次次寻死觅活,叫我说不出的满 足,我相信我们俩十拿九稳,我相信没有我她无法生活,我相信我可怜的人生, 怎么说呢——有点用处! 164 得意是不好的,我早说过,得意只是自大和愚蠢,看着她围着我瞎忙活,我 坠人自大和愚蠢,这是真的。 165 本来我想写本言情小说,但下笔之处,满篇尽是愚蠢,很少有作家拿愚蠢当 主题进行创作,我却无意间作了尝试,我从自己身上看到愚蠢,顾不得你笑话就 急急写出来,真是叫我感到羞辱。 166 叫我感到欣慰的是,依我的见解,我笔下的愚蠢绝不会轻意断绝,它将作为 人类的一个该死的小传统代代相续,叫我不得不发出无奈的冷笑,我冷笑不全是 因为我曾从中受到深深的伤害,而是因为这伤害定将绵绵不断,自私自利冷酷无 情给黑暗无聊的人世间平添恶意,我冷笑是因为这一切还在人与人之间一再上演。 167 谈起情感来,人们普遍喜欢使用一个词语叫做“受伤害”,由于袁晓晨做出 一副受伤害的样子,所以我就比平时更多地注意到她,我想我是一个粗心而自我 的人,极少留意别人的事情,只要是与我无关,便怎么样都可以,而我恰恰又把 别人的一切都看做是与我无关,人到中年,一种对外界的冷漠在内心深处中潜滋 暗长,其势头愈演愈烈,报纸、新闻统统不看,聚会时认识的人都是点头之交, 混了两年都不知人家姓甚名谁,从事何种职业,有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诸如什么 “生活的魅力”之类的词语,一律想在后面加上“滚滚滚”三个字。有一次,送 大庆回家,在车里,他向我感叹,说女朋友走走说他自私冷漠,我说袁晓晨也这 么说我。“咱到底是不是呢?”我问大庆。 “可能是吧。”记得大庆这么回答。 168 生活往往是这样,当你从远处眺望的时候,往往觉得只是灰蒙蒙一片,每一 样东西都很模棱两可,但如果换成望远镜,一样一样地仔细观瞧,有时却能叫人 大叫一惊。 我本人对姑娘一直不太上心,总想着这个去了那个就会来,加之我没有什么 占有欲,觉得来去都是姑娘的自由,而给了她们这个自由,相对之下,我也获得 了这种自由,而自由不是别的,正是一种散漫而懒惰的生活方式,不惦记着收获 什么,也就没什么付出的念头,手边的钱只要不买房换车,就用不着担心,明年、 后年的生活费总是在身边,永远花不完,而挣钱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我有三张 银行卡,连我自己都不知每张卡里有多少钱,只有一个大概的总数,并且,叫我 惊喜的是,总是比我估计的要多,我还真说不清那些钱是怎么在糊里糊涂间挣来 的,总之,稿费东一笔西一笔,版税、剧本费、咨询费,甚至还有些参加某些电 视节目的出场费,这些七拼八凑起来的钱混乱地合地一起,以我的消费水平,根 本就花不完。钱如此,姑娘就更不用提,欢场上总是有些新面孔出现,就像王芸, 不知怎么就认识了,接下来,哪一天赶上一个状态,就混在了一起,状态一过, 也就分手了,一切都像是自动地在我身边循环着,令人晕头转向,无始无终。 169 然而在我特别注意到袁晓晨之后,却对她有了新发现,我原以为这个小可爱 是个小孤魂儿,后来发现她男朋友满天下,也许她是突然间做给我看的,也许以 前就是如此,我只是没有注意到罢了,我发现,她每天都会接到一些鬼鬼祟祟的 试探电话,她利用她的性魅力,把他们支得团团转,当然,也有不灵的时候,这 时候,她便表现得很任性,语气也干脆而坚定:“十年之内别来往!” 我以前是从来不注意她的电话内容的,总觉得不过是些说得翻来覆去的大妈 话,要不就是无聊男同事的纠缠电话,袁晓晨外出,我从不过问,回来也如此, 总之,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的公共生活是建立在吃饭、逛商场、看DVD 、 上床这四件事上,而与我的朋友们在一起,袁晓晨多半表现得十分得体,也就是 说,她跟别人没什么话说。 记忆里袁晓晨说过一些我“不关心她”之类的话,而我的反应也只是点点头, 表示同意,心想你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哪儿用得着我关心呀,更何况,关心了 又能怎么样?她出差遇到难搞定的客户,我能帮什么忙呢? 170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下楼散步,发现楼下停着一辆高级轿车,而回来的时候 发现出差回来的袁晓晨正在开防盗门,才回忆起,当时轿车里亮着灯,好像有两 个人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像是袁晓晨,另一个像是她的前男友,我想我散步散 了近一小时,他们难道就说了一小时不成? 我站在袁晓晨后面,帮她扶着她的手提箱,问她:“刚才是不是有人开车把 你送到楼下?” “是啊,是我前男朋友,他老送我,省了不少打车费。”她淡淡地回答。 “这人也真够痴情的,到现在了还念念不忘的。” “什么呀,现在人家是我老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换了一公司,就是换 到他创业的这个公司。” “他这业创得怎么样?” “还行吧,现在我的薪水比刚来的时候多了一倍。” “怪不得你豪言壮语的,说要买大房子。” “估计明年年底就可以了,现在我看中了一处期房,每平米八千多,但愿现 房的时候不要涨得太多,我告诉你啊,装修就靠你了,别想跑。” 我没敢往下接,我不知她说的是装修费靠我,还是靠我出力气,事实上,两 样事我都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