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181 我来到位于小街桥边上的“大江南”饭馆,小舞台上,一群俄罗斯青年半裸 美女在跳着牛色情的傻舞为食客们助兴,朋友刚刚吃完饭,有一半人喝得半醉, 大家正扶老携幼地商量着再去哪里,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也没有结果,集体无意 识又一次到来了,谁也没主意,去哪里?去愚公移山吧,那里的人我们认识一大 半,还有九折卡,或者去幸福花园也行,我们在那里还存着一瓶酒,我们可以打 台球,锄大地,如果这两个地儿去得烦了,我们还可以再去一个可以胡闹的小饭 馆,总之,不能散去,绝不能散去,一散去,我们就会面对自己的一堆麻烦。 可是,我们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成! 少废话!来来来!一定要聚,不能散,不能走,谁也别走,怎么能走呢?瞧, 大家喝得那么醉,那么醉,姑娘们都晕了,我们也晕了,可是,这不是很好吗? 很温暖,搂搂抱抱,谈爱情,谈那些顺嘴而来的爱情,谈文学,谈有关文学的一 切,说别人的坏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有多么痛快!一天连着一天,睡醒就 打电话,聚会,永远是聚会,从白天一直到深夜,最深的深夜,我们聚得快病了 才散去,像游魂一样散去,钻进出租车,游向更深的深夜。 182 “去芥茉坊!”建成转过身来对我说,“走走走。” 我原地转身,跟着大家从走廊里鱼贯而出,一直奔向位于三里屯南街的芥茉 坊,那是一个酒吧,吧主叫冰冰,脑袋长得像一粒大芥茉籽儿,两只眼睛像两只 小芥茉籽儿,为人热情好客,经常忘记老板身份,参与酗酒,喝着喝着就会自己 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一瓶烈酒说:“喝呀,喝呀,这瓶是我请的!” 芥茉坊里人不多,但我们一到,半间屋子就满了,四处转一转,找到座位, 大家把外套脱掉,在靠窗子的一圈沙发边,歪七扭八地坐下,要了两瓶红酒,每 人一个空杯子,第一杯酒喝下去,大家才安稳下来。 有人反应音乐太吵,我去柜台边上叫服务员换了一盘CD,不料是一盘HI—POP, 更吵,我坐在柜台,从服务员递过来的 CD 夹子中挑音乐,却被一个卖盗版DVD 的小贩叫住,于是从他那里挑了十几张,此刻只见大庆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 五十串羊肉串,他四处分发,顷刻间便被大家吃得精光。 我走到街边,站在那里看行人,从兜里掏出电话打给王芸,王芸已睡下了, 说明天还要录节目,晚上就不过来了,我又喝了两口酒,感到有点失落,又觉得 有点饿,于是走到羊肉串摊儿边上,又要了五十串羊肉串,在等的时候,想抽烟, 就走到马路对面的烟摊上买,我抽着烟往回走,却见一个姑娘熟悉的背影,正是 姚晶晶,她也站摊儿边等羊肉串,小贩用扇子一扇烟,她就往后躲,差点踩住我 的脚。 “姚晶晶,晶晶,晶晶。”我叫她。 她一回头:“是你啊。” 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上拿过烟来抽了两口,还给我:“等了半天都轮不到 我,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一气儿要了五十串,还没烤完呢。” “是我要的!要不你先吃我的?”我说,忽然觉得后背被拍了一下,一回头, 是大庆:“马路边上嗅蜜,可以呀!” 又对姚晶晶说:“别理他,吃完他的羊肉串马上就走。” 姚晶晶说:“我们早认识。” 我—指大庆:“这是大庆,”反手一指姚晶晶,“这是姚晶晶。” 大庆说:“哥们儿出来买包烟。” “我这儿有。”我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大庆。 183 我左手拿着羊肉串,右手拉着姚晶晶回到芥茉坊的时候,只见大庆正眉飞色 舞地对大家说:“周文这孙子一边吃羊肉串一边嗅蜜,哥们儿刚看见的,你们看, 这不是把人给带回来了。” 我向大家介绍:“这是姚晶晶。” “干嘛的?”建成问。 “混写字楼的。”姚晶晶说。 “比我们搞艺术的强。”建成说,“来,干一杯。” “我那边还有朋友。”姚晶晶伸手指马路对面的一个酒吧。 “那也得喝完再走啊。”建成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劝带哄地让姚晶晶喝了一 杯红酒,接着又是两杯烈酒,我跟大庆说了几句话,一回头,姚晶晶已经被灌得 四脚朝天地倒在沙发上了,我和大庆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建成就是有这种本事, 三下五除二便能让一个看起来好端端的人顷刻间原形毕露。 一会儿,姚晶晶那边的人过来找她,眼见着她在这边闹得高兴,就把她的东 西拿来,然后就走了,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只见姚晶晶自己正伏在桌上往杯子 里倒酒呢,我一看,这下她可喝踏实了! 184 天色发亮的时候,我们才散场,我送姚晶晶回家,她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 她胡乱指路,一直指到八宝山,然后才告诉我,她家以前住在这儿,现在早搬了。 “搬哪儿去了?”我问。 姚晶晶出溜一下,钻到椅子下面:“不知道。” 我只好把车往回开,她又说她住北海,我开到北海,她这才冲我神秘地笑着, 说:“我姥姥家住这儿。”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她自己爬到后座上睡着了。我想了半天,不知怎 么办才好,我停了车,问她在哪儿上班,她说:“兆龙饭店。” 于是,我把车开到位于长虹桥边上的兆龙饭店,再问她什么,她又支支吾吾, 我干脆在兆龙饭店十四层开了间房,把她扶了上去,她在电梯里就说想吐,一进 客房门,便开始吐了起来,吐了我一身,情形十分狼狈,刚才客房部的人大概看 我们像一对野鸳鸯,也不问我们,就默默地开了一个双人间,房子很小,中间一 张双人床,床边是明晃晃的穿衣镜,完全能把床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于是我把她 放到床上,去洗手间洗澡,一会儿,她冲进来,趴在马桶上就吐,然后自己翻回 床上,我洗完澡,忽然觉得头重脚轻,就倒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姚晶晶一趟趟地去洗手间吐,她是那种吐法,每一趟 就吐一口,然后就跑回来接着睡,一会儿,我听到她又起来,似乎在房间里找什 么,等我仔细看时,不觉叫苦,只见她打开了小冰箱,正一个人喝冰箱里小瓶装 的烈酒。 再过几个小时,姚晶晶的电话响,她开始接电话,在电话里胡说八道,一会 儿说她在同学家,一会儿又说她在上班,一会儿还很严肃地用英语说:“我在开 会,请别打扰。” 不幸就出在电话上,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姚晶晶在说我的名字,我睁开眼, 只见她拿着我的电话在打,一边打一边哈哈大笑,像是遇到了什么熟人,起初, 我还没反应过来,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我听到她在有滋有味地和袁晓晨攀 谈,这下累了! 185 我向姚晶晶要电话,她还不给,跟我闹了半天,才把电话给我,我“喂”了 一声,电话里传来袁晓晨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你在哪儿?” “在一饭店。” “什么饭店?” “兆龙。” “你干嘛呢?” “我睡觉呢。” “跟姚晶晶睡呢吧?” “没有,她喝醉了,吐了我一身。” “你呢?” “我?” 电话响了两声,没电了,我顿时就颓了,片刻,姚晶晶的电话响起,姚晶晶 接了,听了两句,开始对骂:“你丫才王八蛋呢,我什么东西?我什么东西你哪 儿猜得着呀?哈哈哈哈——” 我赶紧抢过姚晶晶的电话,“喂”了一声,里面先是特别安静,接着传出一 阵沙哑的哭声,然后是袁晓晨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呀你?” 这一下,我万念俱灰,只好说:“这事儿现在说不清楚,以后再说吧。”然 后挂了电话。 姚晶晶也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披头散发地问我:“袁晓晨有病吧,骂得着 我吗?她骂我干嘛?” 我点着一支烟,坐在床上,一愁莫展,姚晶晶的酒劲儿也醒了一牛,她去洗 手间洗了个澡,围着一块小浴巾回来,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我喝多了,一年多 没喝过这么多了,太丢人了。” 一会儿,她向我要了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咳了起来,半天才止住,问我: “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呀。 186 事情乱到这个地步,看来凭人力是无法解决了,我索性伸手搂住姚晶晶,跟 她说话。 “哎,你上班吗?” “上着呢,不过今天是星期六,休息。” “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行,昨天晚上饭也没吃,就去参加一个同事的生日,蛋糕还没切呢, 怎么就跑饭店开了间房呀?” “你说你在兆龙上班的,我就把你拉这儿来了,结果你吐了我一身,你看, 衣服还在那儿。” “我说我衣服上怎么那么恶心,原来是我自己吐的。”姚晶晶侧着脑袋像是 使劲想着什么,半天,无力地摇摇头,“全忘了,我就记得我吃羊肉串,跟你一 朋友干杯,别的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人是一胖子,是不是?” “建成,就是他把你灌醉的。” “是我把他灌醉的吧?” “出来的时候,你们俩全醉了。” “噢。”姚晶晶用手抓了抓头发,“我头疼,算了,房都开了,估计得一千, 睡吧。” 她靠着我躺下,忽然问我:“你还跟袁晓晨好着呐?”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都乱成这样了,谁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187 我坐那里想了一想,无计可施,一想到回家也不过是大吵一场,心里就烦, 我把手里的烟头儿熄灭在烟灰缸里,出溜到床上,仰面睡去,忽然,我想到袁晓 晨可能杀过来,给我们来个捉奸在床,那不就更乱了吗?但是回去呢,要是我回 去,袁晓晨同样过来,看到姚晶晶一个人在这儿赤身裸体地躺着,效果不是一样 吗?要是我回去,她没动,但盘问我细节,这事儿也难说清楚——就这样,我脑 子里乱烘烘的,七想八想着,竟然破罐破摔地睡了一小觉,再一醒,只见镜子里, 我和姚晶晶身上的围巾都开了,完全是全裸,又看了两眼,不争气的性欲忽起, 而此刻,姚晶晶也竞一小觉醒来,也从镜子里看到了我,她起初是睁了一下眼睛, 又闭上,接着又睁开,我们俩通过镜子对视,她转过头,看着我,我想我说不清 那酒后乍醒所带来的瘫软而迷离的感觉,但的的确确具有一种色情催人的号召力, 我们都浑身滚烫,又是旧情重逢,怎么说呢,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我是没能抵抗 住诱惑,那感觉像是有些身不由己,又像是不管不顾,又盲目又冲动,总之,我 们恍恍惚惚地被色情冲昏了头,乱搞了一气,加上旁边是镜子,也就是说,就跟 四个人在一起混战似的,一切失去控制,可气的是,事后我洗澡的时候,姚晶晶 还发出尖叫,说是从我们进来到现在,连客房门都没锁! 188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我发现自己浑身大汗,估计是做了一个对自己极不利的 噩梦,还好,由于睡得沉,没能记起来,身边的姚晶晶睡得正香,我推了她一下, 没有反应,看来一下也叫不醒,我犹豫了一会儿,呆不住了,下了床,咬紧牙关, 硬是穿上臭气熏天的衣服,狼狈地出了门,在楼下,好说歹说也没能要回身份证, 只好交了两天的房钱,等着姚晶晶退房的时候再说,我来到停车场,抱着一种死 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开车回家。 189 事情乱成一团,我知道,我失控了,想必大家也都失控了。 我懂得失控,白日梦者的通病,因为梦想与现实之间,仍有一块空地可供人 游荡,因此,现实者与梦想者便有了一个叫他们一同失控的约会地点,这是一个 残酷的地点,惟一叫人欣慰的,那就是,失控过后,两者都会回到属于他们自己 的地方去。 190 我估计袁晓晨可能会离家出走,这样一来也好,反正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留 给时间去处理,听天由命算了,可惜我一进门,发现袁晓晨正在一个人看打仗的 DVD ,从散乱在地上的碟片上,她已经看了不少个,除此以外,房间里没有什么 异样,整洁、干净,其实就是袁晓晨放一把火给烧了,我也不会惊奇。 我走到洗手间刷牙,换下脏衣服,又冲了个澡,回到客厅,袁晓晨没搭理我, 于是我走到书房,刚坐到靠背椅上,就听到背后传来电影结尾的音乐声,接着, 后背“咚”的一声巨响,我一回头,袁晓晨正把第二只拖鞋向我扔来,正中我的 脸部,还没等我生气呢,她一蹦三尺高地冲了过来,上来就要动手扇我耳光,我 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另一条也抓住,我们俩就这么僵住了,我看 到她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半天才说:“你放开。” 我松了手,袁晓晨后退了几步,走出书房,溜到客厅,片刻,一只电视机的 手摇儿直飞过来,我赶紧躲到椅子里,手摇扔在电脑显示器上,发出脆响,趁她 再拿别的东西,我飞身而起,把书房门撞上,顺手把门锁锁上,这才喘了一口气。 门被踹了几脚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我打开房门,发现袁晓晨就瘫坐在门外的地上,浑身发抖。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靠着门,点燃一支香烟。袁晓晨抬起头,竞冲我冷笑一 声,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在这种恐饰的气氛中,我当然不能说不信。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你看怎么办吧。” “我先用剪子扎死姚晶晶,再用毒药毒死你,再放把大火把你烧没了。”她 一边想像着,一边喃喃自语地说,腔调又恶毒又好笑,我看她是因强烈的刺激而 开始胡说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