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211 那一夜的后遗症是,可怕的怀疑得到了残酷的证实,使袁晓晨在心理上陷入 了极度的不平衡,她对我背着她偷情的事情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她不时地提起, 在床上,在床下。 起初,一想到我操过别人,她即使在兴头儿上也能原地刹车,恨恨收场,紧 接着便是一阵子稀稀落落的性冷淡,再往后,这件事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小变化, 她开始盘问我细节,越盘问性欲越强,她好像在想像中与别的姑娘争夺我一样, 颇有点你一次我一次的不服输的劲头,为此,实不相瞒,我意外地尝到了一些性 爱方面的小甜头儿,接着,她内疚地怀疑起自己是否有点小变态,还专门咨询过 我,我告诉她我无所谓,她也就消停了。 212 但是,折磨在继续,我们没有相互原谅,重新开始,而是相反。我要说,多 亏我们俩都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以及争强斗狠的性格,才使得我们之间的伤痕 越来越深,关系越来越紧张,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从那一夜开始,袁晓晨变得粗暴而神经质,发脾气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句 话不对付就能勃然大怒,要么就是怪腔怪调,心里阴暗,与她相处,完全是对我 的耐心的顽强考验,事实上,她本人就是一本很好的、活动的、每天更新的骂人 手册,尤其是到了我们相处的后期她认真使用的时候。 213 初秋到来之际,袁晓晨的想法干脆像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表面上,她多疑 而强悍,而内心却已脆弱得无以复加,尽管我小心翼翼,力求使我们的关系得到 改善,但一切无济于事,她认定了我四处寻找机会对她不忠,因此,无论我如何 地忍让,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对她耍花招而已,这种生活,过起来真是度日如年。 当着袁晓晨的面儿,我简直无法做任何事,只能一言不发地在她身边转来转 去,一天晚上,我接一个时尚杂志女编辑的电话,她向我约稿,要我写一篇有关 婚外情的文章,刚说几句,袁晓晨就把一杯水“咣咣”几下摔在我面前,我匆忙 结束谈话,挂上电话,袁晓晨已向我半真半假地咆哮起来。 “你说话声调怎么那么贱呢?电话那头儿是女的吧?” “你干嘛摔锅摔碗的?” “我哪儿摔了?你瞎了吧,我只是轻轻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那也用不着连着放好几下呀?” “怎么了?” “人家打电话呢,你也不掩饰掩饰。” “有什么可掩饰的?我告诉你,你就是我男人,以后出门我就拉着你的手, 逮谁跟谁说!免得你一见到骚逼就兴奋得跟王八蛋似的!” “臭三八。” “怎么了?三八就三八,那也比你好。” “好什么好?” “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闷骚型的笨蛋,以为我不知道啊,昨天出门喷那么 多香水干什么,不怕把自己熏晕了呀?” “三八!” “臭肉!” “我怎么成臭肉了?” “出门洗澡喷香水,不是臭肉瞎忙乎什么?臭男人,干嘛不去死啊。” 214 如果我要出门办事,就是走到门外,她也能叫住我:“哎,事逼儿,多带点 钱,请人吃饭吃贵点,别叫人看不起,要不先从我钱包里拿点儿?” “用不着。” “别不好意思,拿吧,你以为谁都像我,一包简装方便面就打发了,有良心 的话,吃大龙虾时想想我,想想我吃泡面时可怜的背影。” 215 以袁晓晨的标准,我出门穿衣服必须得符合“脏乱差”这一起码的要求,我 要是不幸顺手穿上条牛仔裤,她也能借题发挥、冷嘲热讽:“脱了脱了脱了!你 这样着装是出去谈事儿吗?我不是把我爸那件双排扣的西服送你了吗?为什么不 穿?我让你装嫩!让你穿紧腿裤!让你浪!让你骚!妈的明天老娘给你生三孩子, 你一出门,三娃儿的哭声就响起来,跟情妇还没坐稳,二娃儿就在电话里用颤声 叫你爸爸。” “那我的一娃呢?” “叫我给掐死了,为的是提醒你注意关心下一代的健康。” 216 袁晓晨每次出差在外,追命电话打得我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我要是因为洗 澡接晚了,她都得盘问我牛天,而出差回来,更是要满腹狐疑地认真检查我,并 且,由于过度发达的对于不幸的幻想,她总是能编出一个个故事,说我是如何地 骗她,她真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说到做到,经常是深更半夜,只见她抬手拧 亮床头小灯,翻身而起,一下掀开被子,当着我的面儿,就趴在床上找她想像中 的阴毛,找得我直不好意思。据说这一切只因为她好像闻到一股怪味,她找得兴 起,嫌我碍事儿,叫我站到床下,搞得我极不自然,只好在地上裸体走来走去, 瑟瑟发抖,无聊至极,而她一找就是二十分钟,把被子扔到床下,趴在深色的碎 花床单上做地毯式搜索,津津有味,不知疲倦,我深信,若是找到一根,为了验 证一番,她竟能顺手从我这里拔下一根做一做对比,这种事她绝对干得出来,她 可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以此为傲,还管这一点叫做敏感。 217 出于性虚荣心,或是一种想像中的攀比,更可能是一种恶意的刺激我的心理, 袁晓晨不时地向我描述一下她以前的诸多男友,并与我做一些对比,有些可能是 真的,另一些完全是她杜撰,因为她讲得十分混乱,往往自己都会忘记以前讲过 的内容,张冠李戴,还得我提醒她谁是谁,有一次她对我说:“我不喜欢老外, 有一次,一个老外把我领回家,他脱光衣服后仰面平躺,我发现那玩艺就像在草 地上竖起的一支小烟囱,很可笑。” “哎!哎!哎!怎么成老外了?小烟囱的那个不是体院帅哥吗?求求你,吹 牛之前打一打草稿行不行?”我也会抓紧时机反击,打击一下她的气焰。 218 袁晓晨时常以玩笑的口吻,于不经意间向我问起有关姚晶晶的事情,这件事 简直成了她的心病,出于同一种敏感,我从未向她承认过与姚晶晶上床的事,但 她以一种不屈不挠的劲头,没完没了地试探我。 “哎,给姚晶晶打个电话吧,我一年多没见过她了,怪想的,咱俩一起请她 吃顿饭。” “没兴趣。” “我替你拨电话吧,你就说一声就行。” “要说你自己说。” “我哪儿有你们关系近呢,真呵护呀,喝醉了扶人去住五星级酒店,一天一 千块,还加收服务费呢,是不是?” “不知道。” “哎,我问你,你们花一千块干了些什么?” “你问她吧。” “我哪儿好意思问呀——哎,姚晶晶喝醉了在床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问她在床上睡得怎么样?” . “挺好。” “你怎么这么说!”袁晓晨一拍桌子,“这听着像人话吗?啊?我的男朋友 说我的女朋友在床上挺好?你们俩也太混蛋了!” 219 生活就在这种半真牛假的争吵中进行,我知道,无论是我,还是袁晓晨,在 人群中都渺小得如同没有,我们都是随时可被替换掉的零件,我们生长在城市的 缝隙之中,我们的欲望与梦想,被嵌进无数相似的欲望与幻想之中,与别人的交 缠连理,事实上,那些欲望与幻想,也是一样可被替换的,在这里,每个人都像 是一个产品的样本,后面都有无数的备份可供挑选与消费,每一个故事,每一种 生活,每一种情感,都随着一种快速的节奏产生与报废,这是城市洪流,人的洪 流,性格的洪流,利益的洪流,声音、色彩与气味相互混淆,秩序井然,泥沙俱 下,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却又毫无方向。 220 当秋天的落叶随风飞舞的时候,我和袁晓晨的关系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 一场秋雨把金黄色的落叶层层叠叠地压在地上,如同正在腐朽的时间,因永远的 告别而平静顺从,被漫无边际的永恒所困惑的生命,尽管莫名其妙,却仍为能找 到一个露营地而稍感踏实,这里不是路的尽头,这里哪儿也不是,这里只是秋天, 空气清澈如水,云白得像白天鹅的翅膀,有妩媚的风轻柔地穿过头发,还有四散 的记忆与秋叶一起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