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日,当晏予书走进海边小镇的图书馆时,引起了不少侧目。 原因?很简单,他的外型太过抢眼。 短而有型的发黑得发亮,前额部分还微微弯曲,令女人手指发痒,想要去抚 摸那好像还带点湿意的短发。两道浓眉极为神气,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在宣告着他 血统的特殊,也在他深刻如刀凿般的五官中得到印证。 就更别说他高大、精壮的身材了,除非是职业运动员,否则,平常人哪夹这 么漂亮的肌肉线条、修长挺拔的体格,以及被阳光彻底洗礼过的浅褐色的肤色? 他上身穿了件宽松白色麻质衬衫,很皱;一条军绿色的休闲长裤,也很皱; 凉鞋是真皮的,简简单单,毫无取巧之处,整个搭配起来,却硬是有股好潇洒、 好休闲的雅痞味道。 最罪恶的是,衬衫扣子还少扣好几颗,那令人垂涎的健美宽阔胸膛若隐若现, 也难怪为了避暑、躲太阳而待在图书馆里的闲杂人等,都忍不住对他行注目礼了。 “嗨,你好。”对于那些眼光毫不在意,好像非常习惯被盯着看似的,晏予 书走到柜台前,对坐在那儿的馆员说:“我早上打过电话,敝姓晏,想请问之前 预约的书和资料……” “我不是管理员。”盯着电脑萤幕的那人抬头,平静回答。 晏予书一窒,有几秒钟的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三十岁的他,虽不能说是猎艳无数、遍访群芳,但是在女人面前,向来是谈 笑风生,非常有魅力的。 今日,却在一个临海小镇的小小图书馆里,突然词穷。 因为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有双好深幽、好寂寥的黑瞳,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似 的,让他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我只是来帮忙修电脑的。”那女孩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看着不 发一语的晏予书,淡淡解释,“你要找的是沈小姐,她去洗手间了,马上回来。” “呃,谢谢。”晏予书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 道过谢,他故作优闲地踱到旁边等候,一面伺机打量那又继续盯着萤幕的女 孩。 下午的阳光洒落室内,她却不像普通女孩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反而像是完全 没察觉毒辣紫外线的存在。因为坐在柜台后面,看不见全身,但从她漂亮的颈子、 裸露的手臂看来,她的肌肤极为雪白柔嫩,肩头、鼻尖、脸颊有淡淡的红晕,好 像水蜜桃一样诱人。 晏予书无法抑遏自己狂野的想象。 就像看一本好书、一部好电影一样,看了开头,甚至只是一部分,就会忍不 住想看完全部。 照他眼睛所见来推测,她应该全身上下都是那样吹弹可破、掐得出水来似的 好皮肤吧。她的身材怎么样?是凹凸有致,还是削瘦纤弱?是高,还是矮? 想到这儿,晏予书硬生生把已经太过活跃的想象、以及盯在人家身上的视线 给拉了回来。奇怪了,他明明见过不少各种类型的美女,也从没这么失态过,今 天是怎么回事?热昏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漫步到公布栏前,浏览着上面或钉或贴的许多公告、启 事甚至是广告。 看似优闲放松,但只有自己知道,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一种微妙的紧张感。英 文叫Chemisty化学作用,中文叫来电,就是这个样子。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全身细胞都活过来,充满生命力;之前,他大概真是 被新工作、新环境、新挑战给占据了所有心神,根本没时间也没余裕去注意异性。 而今天…… 去洗手间的沈小姐回来了。她戴着金丝边眼镜,有着秀气的脸蛋、温暖的微 笑,不像另一位小姐,猛盯着电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似的。 电脑萤幕有这么好看?晏予书忍不住不服气。 “是晏先生吗?”沈小姐立刻猜到,原因很简单,海边的小镇并不常有陌生 人来借书,而这镇上大多是熟面孔,像晏予书这样的人,在群众之中,太突出了。 “因为电脑出了一点问题,所以你预约的书跟资料都还没找齐,我们正在修 了。”沈小姐指指电脑,以及坐在电脑前专注工作,对身旁发生的事恍若未闻的 “她”。 “大概还要多久?”晏予书客气的询问,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电力十足。 沈小姐傻住,半晌才推推眼镜,有些困难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要看海悦 的进度。你很急吗?” “海悦?”晏予书不答反问,好看的浓眉一挑。 “就是她,在帮我们修电脑的特约人员。”沈小姐解释着,又低头翻阅刚拿 起的笔记本,研究一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她抬眼,细金框后的小眼睛锐利的盯着他。“你要找的是本地的古籍资料? 尤其是傅家?为什么?” 晏予书困惑了。为什么来借资料,还要被这样盘问? 而且,问题一出,他敏锐地发现,室内的气温陡降,休闲气氛顿失,变得有 点紧绷起来。 专注盯着电脑萤幕的“海悦”小姐,怔了一下,雪白的双手在键盘上停住, 过了几秒钟之后,才继续噼啪打字。 晏予书还是很放松,靠在柜台边,闲闲回答,“是。我查过了,贵馆保存了 很多本地文物的史料,包括已经拆掉的傅家宅院。” 傅家宅院,据说有数百年历史,却因为家族早已没落,残破而乏人维持。在 一片古迹保存的热潮中,根本搭不上边,除了附近大学建筑系的师生曾经当作专 题研究,纪录了一些零星史料之外,傅宅的过往,就像是一颗不起眼的细沙,消 失在历史洪流中。 “傅家破落很久了,房子在十几年前都拆光,现在那块地也荒废,根本没人 管了,你找资料做什么?你是记者吗?”沈小姐还是皱着眉问。 晏予书对图书馆小姐的质问态度不予置评,但仍是很有风度地微微笑,口气 温和有礼,“不是的,我只是来这儿度假,想顺便多深入了解、研究一下而已。” “哦!深度旅游嘛!”沈小姐恍然,随即兴奋了起来,对于能贡献资讯给帅 哥这件事非常得意。“那刚刚好,你正好可以找——” “沈姊,已经可以了。”旁边本来一直专注在电脑上的女孩,在此时突兀开 口,打断两人交谈。她起身,对着沈小姐解释,“病毒已经杀干净,连线也重新 建立了,应该没有问题。要是又有状况,再跟我联络。” 平静说完,她连多看两人一眼也没有,只是低眉敛目,一样安静地离去。 当然,她没有察觉到,那跟随着她背影、燃烧在琥珀色眼眸中的星火。 她认识他。 应该说,她认得他的脸。事实上,就算只看过一次,应该也就很难忘记。 他有一张俊美到几乎罪恶的脸。 而最近他在媒体上曝光的机率不少。拜竞争激烈的媒体之故,转到哪一台, 都可以在新闻里看见这位金融财团少主的消息。 在众多接班人、第二代第三代、青年才俊中,晏予书最近脱颖而出,成为曝 光率很高的代表人物。 近看,他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难解的光芒,性感的唇扯起慵懒弧度,懒洋洋 的笑意隐约在那线条刚硬、肤色浅褐的俊脸上弥漫。整个人散发出来一种强烈的、 惊人的男性魅力,从姿势到表情,从他客气的言谈到审视的眼光……无一例外。 他能让身边的男人都为之气短,让女人都忍不住要心跳加快,屏息注意他。 像这样耀眼的天之骄子,到他们海边的小镇做什么? 傅海悦承认,她有些诧异,也瞄了他好几眼——好奇之心人人有之,加上他 又是那么耀眼、吸引人。 直至他提到来意……傅海悦的心,在听见“傅家宅院”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之 后,便重重沉下去。 已经有多久了?早已不记得是何时开始,只要听见有人说起她家,傅海悦全 身都会突然一僵,然后防御机能立刻启动,像变色龙一样,立刻转化成背景,躲 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今天尤其严重,她特别紧张、不悦。 走出图书馆时,傅海悦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琴弦,绷得紧紧的,只要稍稍用力 些,就会绷断。 他们在她面前,大刺刺谈论着她家的破落,然后沈小姐还想要把她像供品一 样,献给一个来查资料的陌生人——看看!真是刚好,这就是傅家的女儿!有问 题的话,别客气,赶快问,问他们家是怎样把家产败光?房子被拆除、被迫迁移 的感觉是如何? 她不知道别人会怎样反应,不过,她的反应和以往一样,就是低下头,装作 听不懂、不关心,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离开现场。 出了凉爽的图书馆,在炽热阳光下走向自己的脚踏车,傅海悦被晒得全身发 烫,心里却是凉凉的。她清丽细致的脸蛋上,神色寂寥。 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有人要追究调查呢?这儿又不是什么大地方,傅家也 不过曾经是所谓地方望族,而今没落了而已,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要追究她家的历史,就一定会翻出她父亲的事。 啊,不要再想了。傅海悦告诉自己。开了锁,骑上她代步的工具——有些年 纪却依然坚固耐用的二手脚踏车——她毫不在乎地在午后大太阳底下慢慢骑着。 柏油路上,来往车子不多,行人更是少,镇上相当安静。她的脚踏车发出的 喀啦喀啦响,成为这懒洋洋午后,蝉鸣之外的唯一声响。 细细汗珠在额上、后颈聚集,她的薄T 恤背后也湿了,但她不在乎,相反地, 还很喜欢被太阳狂晒、狂流汗的感觉,好像可以蒸发掉一些不纯净的思绪似的。 骑啊骑,反正没人没车,她干脆骑到马路正中央,直到察觉似乎挡到人家的 路了,她才谨慎地回到右侧,让后方来车通过。 不料后方来车没有通过。 她放慢了速度,后面的车子也慢下来了,性能优异的引擎声在她身后低低响 着。 傅海悦又往旁边靠了靠,简直快骑进别人骑楼下。这路,让得够宽了吧? 车子还是没越过,继续跟在她后面。 骑着骑着,越骑越慢,最后,干脆玉腿一踩,停下脚踏车。 她一回头,就看见一辆非常、非常、非常骚包的名贵跑车也跟着停下。那车 是嚣张的敞篷车,还黑得发亮。 驾驶座上坐着一名俊男,在灿烂到刺目的阳光下,简直像是广告片或电影场 景一样。 此刻,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俊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见她回头,他举起手, 闲适地扬了扬,开口招呼,“嗨。” 傅海悦突然觉得有一瞬间的晕眩,可能太阳真的太大,晒得她要中暑了。 “天气真好,对不对?”晏予书的嗓音相当有磁性,不用大声或用力强调, 便有一种勾人的魔力,让人听了,余音袅袅在耳中震动。 “呃……对。”除了同意,傅海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她继续往前骑,努力忽略突然飙得更高的体温,以及又 开始不规律的心跳。 骑骑骑……不管骑得多快,铁马当然还是快不过欧洲名贵跑车,不可能远远 甩开,所以那辆嚣张的车还是不快不慢地,继续跟在她身后,或者该说是身旁。 “你真的不怕晒太阳?”闲聊似的语气中有着不敢置信,和一点点笑意。 “不用防晒?也不用戴帽子、撑伞?” 傅海悦费力骑着脚踏车,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初次见面,这人怎么回事?装熟装得这么自然? “听说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怎么皮肤还能这么白?有什么秘诀吗?”晏予书 不介意,继续闲聊问着。 听起来,刚刚沈姊已经告知过她的身分,既然这样的话…… “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她索性直接问了。 慵懒的笑意在晏予书的嘴角浮现,眸光懒洋洋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那……”那就接不下去了。傅海悦觉得一肚子闷气。 喀啦喀啦的脚踏车声,和低沉咆哮的跑车引擎声应和,傅海悦的脸已经染上 了健康红晕,但她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你住在前面公园那边?”晏予书又问了,还是一样轻松的口气,似乎不把 她明显不悦、不想搭腔的态度放在心上。“这镇上我不太熟,不知道能不能——” “不能。”傅海悦不等他说完,立刻俐落打断。 “咦?我以为你没在听我说话。”俊男笑吟吟的,毫不介意。 她懊恼地咬住唇,不肯再说。埋头继续奋力踩着脚踏车,不管他再讲什么, 都不回应了。反正就假装旁边没这个人、这辆车。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附近,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傅海悦准备左转,于是对着 身旁的嚣张跑车挥挥手,做个手势,要晏予书往前开。 当然,他也跟着停下来——就停在马路正中央。 “我要左转。”她面无表情,简单明了地说。 “我知道。”他微笑,抬起眼四下看看,浏览着附近景物,好像在认路一样。 然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又回到她脸上,久久都没有开口,就那样含笑望着她。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被看得不自在极了,傅海悦皱着眉说:“找资料, 请回图书馆;想逛逛这附近,请找别人当向导,一定会有自愿者;如果迷路了, 继续往前开,过了公园再五百公尺就有警察局。” 晏予书笑了。他的白牙在阳光下闪了闪,笑容灿烂得可媲美艳阳。 “如果说……我是想认识你呢?” 略带戏谵的反问如此直接,让傅海悦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最可恶的是,傅海悦虽然自认很清楚他的动机——他并不是单纯想交朋友、 对她有兴趣吧——但她的心还是很没出息地小鹿乱撞了好几下。 “我刚刚听见你和沈姊的谈话,你想了解傅家的历史。不过,相信我,没什 么好了解的。”她冷淡地回答,毫不客气地泼他冷水。“那块地也没多大,更没 什么用处,实在不用多费心。” 说完,伸长了撑在地上的玉腿一点地,顺势猛踩踏板,迅速从跑车前打横越 过,骑进了昂贵跑车开不进去的窄窄小巷里。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傅家的地,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博家的历史, 她根本不想管、不想解释! 火辣的阳光依然带着高温照射在她身上,而背后流下的汗,居然是冷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