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几天之后……他们又见面了。 “哦……原来你也在这里。每个图书馆都看得到你。” 充满男性魅力的嗓音,佣懒性感,应该属于黑夜的,却在周一早晨,充满学 术气息的大学图书馆里响起,实在有点奇怪。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声音还有点耳熟,令坐在柜台后面的傅海悦微微皱眉。 “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你在皱眉。”那魔魅的嗓音继续,“看一眼嘛,说 不定你会改变心意。试试看?” 魔鬼在诱惑夏娃吃禁果,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这男人真该被抓去关才是。光 靠他的嗓音,大概就能迷惑最保守的女人为他抛弃一切,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 傅海悦当然不会丢下工作随他私奔,不过,她还是很没出息地抬头,望进一 双琥珀色、含笑的眼里。 “你有什么事吗?”她冷淡地问,“来度假,还要借书看?” 晏予书不出声,研判似地盯着她。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傅海悦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想离开。她才不想继续 坐在这儿被盯着看,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 而且,再继续被那双带电的眼看下去,她……怕自己的慌张、不自在会太过 明显,被他看穿。 “别走。”他出声挽留,“我是来找资料的。可以告诉我本地史籍放在哪浬 吗?” 傅海悦坐回电脑前,不带一点感情的说:“本地史籍的范围很广,你想找什 么方面的?要把范围缩小一些,才找得到。” “和你有关的。”他轻松回答。 不只回答,连他的姿态都非常轻松。斜斜靠在柜台,手肘搁在及腰高的台面 上,长腿优闲地伸展着。 他依然一身休闲打扮,轻松得像是观光客来度假。T 恤、牛仔裤这么寻常的 衣着,却忠实描绘出他一身坚硬结实的肌肉线条,整个人就是只极漂亮的雄性动 物。 是的,漂亮!傅海悦还没见过如此漂亮,却又不带一丝脂粉味,只散发着纯 男人气息的异性。他带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他不属于这个安静朴素的小镇。即使是度假,他也该在有着棕榈树、比基尼 美女、阳光白沙、闪亮游艇的地方。 更不该在这儿任意调戏女人! “没有什么史料是与我有关的,抱歉。”傅海悦口气更加冷淡,简直是在下 逐客令。 随即,她抬头望向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上司,点头招呼,把晏予书晾在一旁。 “那个……还书的架子那边,你去排一排。”上司是名四十多岁的男人,不 知道为什么对她不太亲切,很权威地指使她去工作,不过一转头见到晏予书,却 立刻堆起了笑,判若两人。 “晏先生?这么早就来了?我接到电话之后,亲自把你要的资料都找出来准 备好了。来来来,请进请进,都在我办公室里。” 上司把贵客迎了进去。那过分殷勤的态度,让傅海悦喜怒都不形于色的雪白 脸蛋微微一僵。但她还是压抑住了,低着头,安静地去角落整理那一大堆的杂书。 她实在太安静了,静得像是深海一般,丢颗石子进去,悄无声响地沉没,涟 漪迅速消失。 而晏予书无法抑止自己想看到汹涌波涛的欲望。是一种奇异的冲动,想要扰 乱那份太过不自然的沉静。 所以,之后,他又来了。 带着一叠资料,他在图书馆开门前三分钟抵达。闲闲靠在门边,黑发还微湿, 像刚游完泳就来了。 怎么?昨天主任亲自出马找资料,还没找齐吗?傅海悦很坏心地暗自想着。 “嗨。”又是那样轻松自在的招呼法,好像他和她已经熟稔已久。“早安。” “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别告诉我你是研究民俗历史的。”她越过他,低头 准备开门,一面冷淡地说。 “我不是。”晏予书轻笑,“我说过了,是要找跟你有关的资料。我找到的 这些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又来了。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让她心跳开始加速——其实,从刚刚在走廊底 端远远见到他的身影,她的心跳就不规则了——傅海悦深吸一口气。 “我也已经说过,傅家的资料没什么好找、也没什么好问的。你有问题,可 以等柯主任来了再问他,会有更详细的解答。” “他会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这实在太荒谬、太可笑了,傅海悦忍不住诧笑起来。她抬头,终于肯直视他。 “我没有电话。”如果没看错,她的美丽明眸中,闪烁着挑战的笑意,似乎 想看他怎么反应、怎么找台阶下。 看来,这位小姐……可不是乖乖睥哪,她是有刺的,只是藏得很好。 “哦……”他耸耸肩,“那我就只好打来这儿找你了,或是打到你上次去帮 忙修电脑的镇上图书馆那边?哪个比较方便?” 都不方便!“你打电话找我做什么?” “要问几个问题。”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我刚不是说了吗?” 说实话,一个女人生命中,要遇到死缠烂打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 这个男人还长得如此俊美,笑容如此坦然。 傅海悦叹了口气,“好吧,你到底要问什么?” “我要查的地籍资讯,主要集中在这一带。”他们一起走进图书室,在长桌 上,晏予书展开了地图,上面有着各种颜色的笔迹标记,他修长的手指点出了目 标地区。“据说傅家的所有权,一直延伸到这边。是真的吗?” “曾经是。”傅海悦淡淡回答。 “那么现在呢?”他略抬头,专注地盯着她,等待着。 傅海悦只是耸耸肩。 “我还找到了一些文献,应该是之前C 大做专题研究时集结出来的报告。” 他又变出了一叠文件,摊在她面前。“你看,傅家的房子、花园等等都有被史料 记录下来,我最有兴趣的,是这些。” 那是几张影印的铅笔画,原作笔触细腻,忠实地描绘出曾经的风光与规模。 富丽中带着惊人气势的大房子、花木曾经扶疏的庭园,甚至还有曲折回廊、种满 莲花的池塘……傅海悦看着那些画作,心中百感交集。 是熟悉,还是陌生?是丝丝入骨的酸涩,还是淡淡的怨恨?连她自己也说不 上来的情绪淹没了她,一瞬间,她居然无法反应、无法回答。 “这些画,据说是当时研究团队聘请专人,参考许多相关文献资料之后才画 出来的。”晏予书解释,“我想请问,有没有办法查到原画者是谁?” “你应该去请教那位主持研究计画的历史系教授。”她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只是,在那样的冷淡中,有着一点耐人寻味的温度,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晏予书扬起一道浓眉。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的不多,抱歉。如果还有别的问题,请去 问柯主任,他马上就会来上班了。”说完,傅海悦做个手势,示意请他到主任办 公室去等。 主任对这位贵客可是五体投地到极点。晏予书之前来拜访过之后,王任口沫 横飞地大声赞扬了大约半小时,内容不外乎是讲晏予书多有内涵,一点贵公子的 架子也没有,他们家的财团赚了那么多钱,还不忘关心人文、回饀地方,真是难 能可贵…… 她当时只是低头整理书单,不声不响。反正多年来都是这样,她是最安静最 没声音的听众,最好是缩到角落,甚至消失不见。 “嘿。”突然,温柔的魔鬼把她唤回了现实。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不是 想为难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用说了,真的。” 既然这样,何必来问她呢?傅海悦忍不住瞪他一眼。 这一看,又看见一个灿烂到令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反正我也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仿佛会读心术似的,晏予书直率回答, “每次看到你都好安静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你多讲几句。” 地洁白的贝齿咬住了下唇。这人讲话怎么这样,毫无掩饰、想到什么就说什 么?和她一向熟悉的互动方式,那么不一样。 他一定不是在本地长大的。那种阳光而自信、又充满男性魅力的特殊气质, 绝非寻常环境所培养得出来。 “下次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他略偏头,看着她细致如白瓷的脸蛋,语 气像在哄一个坏脾气的孩子。“还有,能不能笑一笑?我从认识你到现在,都这 么久了,还没看你笑过呢。” “我们才见第三次面,并不久。”她冷静指出。 不料晏予书一愣,俊眸流露一丝罕见的恍惚,又有点困惑。“才第三次见面? 为什么……我总觉得和你认识很久了?”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重重撞进了傅海悦心底,一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气。 几个月前,她和另一个男人漫步在海边,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应该是非常浪漫的场景,只不过景中的人物,脸色都相当严肃。 “我总觉得,跟你认识这么久了,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可是……有些时候 又觉得,你不太需要照顾……”男人有张带点书卷气的脸,也可能只是因为他戴 着眼镜的关系。他走在傅海悦前面,低着头,有些不自在地说着。 “所以呢?”傅海悦漠然问。她索性停步了,望着脚底下被海浪冲过一次又 一次的沙滩。 “你也知道,我现在工作越来越忙,实在没时间分心来照顾你……”男人难 堪地抹抹额上的汗,“如果最近比较冷落你,你不要想太多。” 傅海悦扯起了嘴角,红唇弯成无奈而带点嘲讽的弧度。 “你有新女友了。”不是问题,而是结论。 对方急了。“不是这样。只是工作真的很忙,我抽不出时间……如果有人问 你,你千万不能、不能说是因为别的女人……” 他后面说了什么,傅海悦都没听见了。她只听见海浪的声音,还有风声,以 及她自己的叹息。 工作忙,没错;加上和最近新来的、某家媒体跑地方新闻的女记者打得火热, 时间当然不够用。 但这位林士铨先生,多年来不只一次在众乡亲面前深情款款地说,他答应过 老镇长——也就是他的上司、她的父亲——要好好照顾海悦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他林士铨一定是个负责任、重情义的热血男人,不会丢下她不管。 也因为这样的形象,让他在前任镇长传达远因舞弊而被查办入狱之后,以幕 僚身分顺利递补成功,当上了最年轻的镇长。 好几年了,傅海悦被利用、被当成政治筹码,但她始终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 如果她对谁来说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话,那就用吧。 所以他们被送作堆,作秀式的在一起.偶尔看看电影,吃个饭;在公众场合, 他会牵她的手或搭着她的肩,就这样。 如今,大概连这样都惹得那位女记者不开心了,而林士铨又需要傅海悦的配 合,继续保持他的深情重义形象……她又笑了笑。 “你不要这么阴沉好不好?想说什么就直说,你的笑法,真令人毛骨悚然!” 林士铨的语气暴躁起来,因为恼羞成怒。他以为会看到傅海悦哭泣或惊慌的模样,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却深沉得令人害怕。 “我想那位记者小姐的笑,应该比我甜美百倍,祝你们幸福。” 淡淡说完,她转头便走,任海风扬起她的短发、衣角,一派潇洒,像是不在 乎任何事。 她习惯树立起这样的武装,不停催眠自己,她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事隔多日,相似的一句话,让两个不同男人说出来,效果居然是十万八千里。 一个她真的毫不在乎,另一个却让她心弦为之震荡,久久不歇。 时空回到了大学图书馆,她兼职打工的地方。好几年了,馆方始终没有把她 升做正职的打算,随时可以要她走,她也不在乎。 而这一切都不在乎的武装面具,终于在晏予书第五次到访时,开始产生裂痕。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裂痕就出现了,只是傅海悦一直刻意忽视。 “嗨。”又是那么轻松的语气,好像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似的。“小姐,今 天心情怎么样?” 这人真的不用上班、不用工作吗?度假这么多天?而且还天天跑图书馆,找 人搭讪聊天?! 偏偏她今天心情很不怎么样。 “好像不太开心哪。怎么了?”晏予书走到他惯常站的位置,还是老样子, 斜斜靠在柜台边。他好像从来没有端正坐过或站过,总是带着一股闲闲的慵懒劲 儿。 傅海悦就不一样了,她背脊挺直,纤瘦身子绷得紧紧的,在他面前,她从来 无法放松。 “没什么特别的事。”她轻描淡写回答,不肯看他。“只不过……跟所有人 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什么事?说给我听听怎么样?” “就是一些很普通的,生活没有目标,被‘男友’甩了,工作上,随时有被 解雇的可能……每个人都有的烦恼。”她耸耸肩,口气平淡。 晏予书潇洒笑脸微微一僵,立刻抓到他关切的重点,“你有男友?” “你不知道?”傅海悦红润的唇弯起嘲讽的弧度。“看来,你在镇上这几天, 听得还不够多。” “你是说,你父亲以前的机要秘书,也是现任镇长林先生?他真是你男友?” 晏予书的浓眉皱了起来。“他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吧?” 傅海悦闻言,笑了出来。 她笑起来真好看,本来细致秀气的五官,登时妩媚了起来。 “他今年三十五岁。” “我不信。”晏予书直截了当的说,拒绝接受。“他没那么年轻。他若三十 五岁,那我大概大学才刚毕业。” 傅海悦咬住下唇,试图忍着,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跳跃着忍也忍不住 的笑意。 “咳咳!” 他们在外面阅览室低声说话,而隔着一道门,她的上司柯主任清了清喉咙, 清楚表达出他有些介意的讯息。 晏予书是贵客,那么,老板针对的,当然就是上班时一直闲聊的她了。 傅海悦叹了一口气,收拾起荡漾的笑意,回到那个清冷而淡漠的模样。“还 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去忙了。” “有。”他把手上的一大叠资料交给她。“我是来还东西的。这次到这边, 很感谢大家的帮忙,收获良多,谢谢。” 听他的口气……傅海悦忍不住问:“你要走了?” “是啊。虽然我生活有目标,没被男友甩过——我没有男友,喜欢的一直都 是女人——也应该不会被解雇,但我还是跟一般人一样,有工作要做的,不能度 一辈子的假。” 口气轻松愉快,故意学她说话,想逗她开心,傅海悦却越听越闷,一种无法 解释的闷. 因为他要走了。 这几天来,她虽然待他总是淡淡的,但是心里非常清楚,晏予书是个极有魅 力,也对她非常好的男人。 他没被她的冷淡吓跑,总是耐心听她说话,还常常设法逗她笑,却又不像某 些白目一样,说没两句就提出邀约,甚至动手动脚。 简单来说,外表是个花花公子,骨子里却是个有礼貌、有风度的绅士。 在她二十五年的生命中,还没遇过这样的男人。 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冰霜般的武装,已经出现裂痕,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 了一丝寂寞的表情。 很淡,稍纵即逝,可是晏予书敏锐地察觉了。 当下,在千分之一秒中,可以说是连考虑都没考虑地,他作了一个决定。 下一秒,他把决定说出口。 “我走之前,想去傅家的旧地看一看,拍几张照片.”他盯着她,眼神出乎 意料的认真。“你陪我走一趟,可以吗?” “你到底为什么对傅家这么有兴趣呢?”傅海悦极为不解。“何况,那里虽 然已经荒废多年,但还是私人产业,你不能说进去就进去。” 望着那张表情严肃的俏丽小脸,晏予书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私人产业…… 她还不知道吗?傅家的地,很快就不再是傅家的了。 而他,要当这个坏人,把事实告诉她吗? 不要吧,暂时不要。他还想再看看她罕见的甜美笑容,想再轻松的和她闲聊 瞎扯,想故意逗得她好烦、好无奈,贪看她想生气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性感的唇一扯,晏予书露出充满魅力的佣懒微笑,“所以要请你和我去。你 也姓傅,到自己家的土地走走,绝对不会有问题,不是吗?” 他说起来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对你来说是很方便,但是,我呢?” “你……”他略略倾身,专注望进她黑白分明的眼,压低了声音,“你不想 跟我去吗?我都要走了呢。” 不过就是一个陌生男人,来这小镇度几天的假,现在要离开了,她为什么要 觉得不舍和惆怅呢? 而这莫名的不舍和惆怅,为什么会转化成一股没来由的冲动,让她点头答应 呢? 她没有答案。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