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连赶两天路,在入夜之前,南宫缺策马停在一处挂着「南饼坊」牌匾的地方, 然后抱她下马。 大门里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少爷。」来人讶异地看着少爷带了个女人回来。 南宫缺随意点了点头,将马匹交给跟来的小厮。 「韩通,找一间房给她住。」 「是,少爷。」韩通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清扫一问客房。 「妳先去休息。」南宫缺要她跟着一名奴仆走。 「好。」她听话地抱着包袱走人。 韩通收起讶异,跟着南宫缺到书房。 「这三个月,坊里没事吧?」南宫缺应着。 「一切安好。」韩通回道,「不过因为愈来愈近中秋,所以各铺子的订翠都 变多,我多找了一些人来当临时工。」 「嗯。」南宫缺点点头。 「这是最近的收入支出记录。」韩通递上一本帐簿,再从柜子里拿出一迭账 本。「这是各铺子的经营状况。」 没有人知道,其实独来独往、在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绝剑南宫缺,其实就是京 城一带,有名的百年饼铺——南饼坊的主人。 南饼坊的旧居就在这个离京城三个城镇的小城镇里,因为这个小城镇居民并 不多,所以很早以前,南宫家的祖先就将店铺向外扩张,各派任值得信任的管事 经营,按月作经营报告,而这个南宫家的旧居仍然经营着,除了是南宫家人的居 处,也是饼铺的总店,各店铺有应付不来的订单,这里就负责支持。 虽然南宫缺是南饼坊的主人,但其实就连各管事都不一定见过他。饼坊和剑 客根本是兜不在一块儿的两种身分,南宫缺在饼坊里的举动一向低调,加上南宫 缺的母亲经营时也隐身幕后,不给名号,所以现在有许多外人都认为,南饼坊的 主人单姓「南」,直接称作「南少爷」。除了韩通和几个忠心的老仆之外,也就 没其它人知道这件事。 韩通长了南宫缺几岁,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因为败在南宫缺手下,所 以认他为主,一直跟着南宫缺,南宫缺在拒绝不了的情况下,干脆将他安排回老 家,要他弃武从商,更将管理的权力放给韩通。 没想到韩通却从此对做生意上了瘾,而且又把南宫家祖传的饼铺生意做得更 加有声有色,后来干脆就消失江湖、定居在这里替南宫缺看家了。 所谓「大隐隐于市」,韩通很乐意就这样安居,笑看江湖事。 「我带回来的人,叫作水儿,待会儿让人送晚膳给她,再让她梳洗休息,从 明天开始,你安排事情让她做,她体质偏弱,你要看着办。」南宫缺一边看着帐 簿,一边交代道。 「是。」跟了南宫缺七年,韩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让水儿有事做、增强 体力,但是不可以累着她。 「那你先去忙吧,有事我会找你。」 「是,少爷。」韩通退下。 一整迭账本,真要全部看完大概得花上一整天,等用过晚膳、看过四本帐簿, 他才发现已经过酉时了。 南宫缺拿了一瓶活血舒筋的药膏,离开书房,往水吟睡的房间走去。 虽然住在客房,但韩通很细心地把水儿的房间,安排在离南宫缺比较近的地 方,让南宫缺走出自己的庭院就能找到她。 还没走到房门口,他就听见从她房里传来的呻吟声。 「爹、娘……」 南宫缺神情一凝,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在床铺上不安挣动的她。 在地窖里,她们不断听见哀叫、求饶与狂笑。 她们心里害怕,紧紧抱着彼此,怎么都不敢出声,直到外面安静下来,所有 的哀叫全然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翻出地窖,水家堡里一片黑暗、寂静,听不见任何人 声,没有任何灯火,只有空气里散不去的血腥味。 「姊姊……」水儿紧握住姊姊的手。 「别怕。」她打起火折、点亮烛火,举着烛灯牵着妹妹走出书房。 一踏出门口,就看见一名老仆横死在地上,肚子上的窟窿冒出大量血水,他 的双眼睁着不肯闭。 「姊姊!」水儿惊吓到,认出眼前的人,泪水随即流了出来。「王伯……」 「水儿,镇静些。」她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伤心与愤怒,牵着妹妹再走出 去。 所有水家堡的人,全成了一具具尸体,爹的棺殓还在厅堂,而娘……却已被 安葬在水家堡后方的花园里。 「娘……」她低呓着,泪水又流了出来。 南宫缺一看就知道她又作了恶梦,而且梦的是水家堡的事,他抱起她,低声 唤着: 「水儿,醒醒。」 「唔……」她摇着头。 「水儿,醒一醒!」他摇着她。 「娘!」水儿蓦然惊醒,直觉就推开身边的人。 「水儿,是我。」他沉声道。 「南……南宫大哥?」认出是他,她哽咽一声,投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开 始哭着:「我……梦见以前……」 「我知道。」除了水家堡外,大概没有什么事会变成她的恶梦了。 「好多……好多的血……好多人……死了……大家……都不在了……娘…… 也是……」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都过去了。」他拍着她安慰。 自从遇到她开始,他好像就一直在做这种事,从开始的陌生,到现在已经有 点变成习惯的自然了。 「我……想他们……咳咳……」哭到打嗝,呼吸不顺。 「好了,不准再哭了。」他抬起她的脸,拉起被单擦着她的脸,一边不忘拍 抚她的背。「妳可以想他们,但是不准太伤心,一直记着那段过去是要妳不忘记 父母,不是让妳老是哭着醒过来。」 「我……我……」 「听话。」他命令。 望着他总是坚定的神情,水儿渐渐平静了下来,低喃着问道:「你有怕过的 时候吗?」 南宫缺深思了下,摇头。 「没有。」 「你没有担心的事吗?」 「担心、害怕,都不能解决事情。」他一向是面对,不是退缩,更不会逃避 地自欺欺人。 「可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已经失去的……也不会回来……我明白 这是事实,所以……更难过……」 她的心,一直是那个十年前骤失双亲、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她只懂得伤心, 不懂得接受事实、不懂得让自己习惯那样的血腥与过去,只好重复着不断的恶梦, 一而再、再而三,永无止尽。 「妳一直都作恶梦吗?」他敏锐的意识到这一点。 「嗯。」她点着头,表情很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以前,姊姊 总是不放心,常常陪着我睡,在我作恶梦的时候叫醒我,安慰我,直到我再度睡 着。」 「但是在客栈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得很好。」她自己也不 懂为什么。 南宫缺若有所思,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放她回床上趴卧着。 「南宫大哥?」 他的手从她背上按到腰侧,她痛得闷哼了一声,他顺着再往下直抚着大腿, 她咬着唇忍住痛。 确定了疼痛的位置,南宫缺将她乌黑的长发拨到一边,直接翻开了她的衣襬, 看见了她腰问柔细的肌肤,沾了药膏后开始施力缓缓按压、涂抹。 「噢!」水儿拾起头,还来不及害羞,眼泪就又痛得掉出来。 「忍着。」她又哭了。 「嗯。」她双手揪紧床被,小脸埋进棉被里。 南宫缺缓缓由上往下涂抹,就见她原本雪白的背肤缓缓浮现红瘀,擦好背部, 他没迟疑地欲解开她腰绳。 「南宫大哥?!」顾不得痛,她差点惊跳起来,满脸通红地按住他的手。 「如果不揉散那些酸疼,妳明天会无法下床。」他望着她,俊颜表情未变, 连一点点尴尬都没有。 水儿羞得不敢看他。 他他他……而她她她…… 南宫缺抬起她的脸。 「害羞?」 她说不出话。 「在妳发烧的时候,衣服是我为妳换的,也帮妳擦拭过身子,妳的身子,我 早已瞧遍。」他定定地道。 她脸更红了,贝齿咬住下唇。 她不明白他怎么想,可是……她懂得男女有别,女子的身体……是不应该给 男人瞧见的,可是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害她连显出害羞都觉得自己像是小题 大作,可是……她真的不知所措。 现在不是意识昏迷的高烧时候,她清醒着,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瞧尽她的 身子,也……抚遍她的身子…… 他猜,她的脸要是再红下去,大概就又要「发烧」了。 「医者眼里,无父母之别。把我当成大夫,妳会自然点吗?」他蹙眉问着, 知道男女之别,但无法体会女子的那种微妙羞怯心理。 她摇摇头。 南宫缺好奇了。 「那么以前妳生病的时候,都怎么办?」 「姊姊请大夫的时候,只会让大夫看到我的手腕、替我诊脉;如果需要瞧我 的眼神,姊姊会以面纱蒙住我的脸,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脸,在一旁守着我。」 她低低回道:「姊姊说,在醉花楼那样的地方,不让人看见我的脸,是对我最好 的保护。」 顿了顿,她更小声地道:「我很怕有陌生人,姊姊知道我怕生,只有在不得 已的情况时才请大夫;其实,因为我常生病,到后来,姊姊也会医一点小毛病、 学会一点医理了。」所以,她看大夫的机率就更少了。 听起来,她这十几年的生命里,接触外人的机率还真是少得可以。 「妳怕我吗?」他问。 「不怕。」她摇头。 「不怕我轻薄妳、对妳不轨?」她应该知道,她是个很美丽的小东西,少有 男人见了会不起色心。 「你不会。」她讷讷回道。 「不会吗?」说着,他拉开她腰绳。 水儿犹豫了一下,还是信任他地乖乖趴回床上,刚刚回复正常的脸色再度爆 红。 南宫缺没再说什么,很快将药膏擦在该擦的地方,该按揉的地方仔细按揉, 然后再将她的亵裤穿整,抱起她跪坐在床褥上。 「谢谢。」水儿低声道,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妳希望我娶妳吗?」虽然行事随心所欲,从不顾及别人,但是世俗的眼光 与标准,南宫缺是知道的。 「我不会。」也不敢。 她的回答没有让他松口气,反而让他再度拧起眉。 「妳的清白算是毁在我手上,妳认为还有人会娶妳吗?」她的回答就这么不 在意?不在乎?! 「我没想过要嫁人。」她摇着头,老实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 大病,可是小病总是不断,又依赖人,什么事都不会,只会拖累人;姊姊放心不 下我已经很让我内疚了,我不想再拖累别人。」 「凭妳的美貌,有很多男人会愿意被妳拖累。」南宫缺淡淡说道,发现愈和 她交谈,他就愈想和她说话。 天知道他南宫缺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对旁人的事从来兴趣缺缺,可是从救 了她之后,他的这些「优良纪录」就全被她打破了。 「美貌吗?」她摸着自己的脸,更加摇摇头。「青春是很短暂的,女人的美 貌不会维持一辈子,只靠美貌成就的婚姻,多么不可靠。」想到家人,她语气转 为苦涩:「娘因为美貌招来觊觎,最后的结果呢?」爹被相交一场的朋友害死了, 娘也自尽了。「我不想和娘一样,不想招来任何人注意,只想乎平静静过日子。」 直到此刻,南宫缺才真正意识到,在她看似天真、美丽绝伦的小脸蛋下,掩 藏了多少因为失去父母而起的苦涩与灰黯。 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得的。水家姊妹,早熟的何止有担负起一切的姊姊? 柔弱的她,受到的冲击并不小于水家姊姊。只是,姊姊的苦有她心疼、体谅;她 的苦,却藏在那些难以成眠的恶梦里。 不由自主地,他搂她入怀。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妳。」他许下承诺。 「谢谢你,南宫大哥。」她用力抱紧他,泪水不小心滑出眼眶。 南宫缺看见了,只是将她的脸转入自己怀里,让她的泪水掉在他的怀里,心 里没再有厌烦的感觉。 「休息吧,明天早上起来,韩通会告诉妳该做什么,妳就听韩通的。」他交 代着,更决定养壮她。 首要的,便是让她适度地多活动一点、增加体力,相信韩通知道分寸。 「好。」她听话,然后又问道:「那你呢?你会不会就这样走了?」 「不会。」他得把帐簿看完。 水儿安心了,偎靠着他闭上眼,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安定气息,很快便 睡熟了。 南宫缺放她回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闭目调息,直到天快亮,确定 她不会再作恶梦了,才离开。 这么美丽的小姑娘,穿着那么粗糙的男装,实在是糟蹋了! 这是韩通真正看到水儿的第一个感觉,昨天入门时,因为她站在少爷身后, 又是少爷带回来的人,他没敢多看,直到现在来到少爷的书房,他才看清楚少爷 带回来的怎么样的人儿。 少爷打哪儿拐来这么一个……美得让人形容不出来的姑娘呀? 「韩通,她是水儿,交给你了。」说完,也就是交代完毕,南宫缺的注意力 继续回到帐簿上。 身为下属的韩通真想叹气。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他这个凡事冷淡,又随心得没人制得住的主子,是不 是个「男人」? 哪有人可以对美女视而不见到这种地步的?! 唉,韩通叹了口气。但是此刻,他也该觉得安慰了,至少少爷现在「带」了 个女人回来,也算进步了。 「水儿姑娘,请跟我来。」面对这么一个怯生生的俏姑娘,没多少哄女人经 验的韩通同样感到无措,不过至少他比南宫缺好多了,没那么冷漠,而且还记得 放轻声音,免得吓到她。 「哦……」她偷偷瞥了南宫缺一眼,犹豫地不敢跟上去。 「不用怕他,他不会欺负妳。」不必抬头,南宫缺也知道她在害怕,只好出 声,不然再让她摩蹭下去,天都黑了。 韩通走到门口才发现她没跟上来,「是呀,水儿姑娘,妳是少爷带回来的客 人,我只是在少爷忙的时候教妳一些事,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妳的。」 一听少爷的话,韩通就明白她肯定怕生,再看她畏怯的模样,不用太花脑袋, 也猜到她怕生。只是心下奇怪,这种柔弱型的女人,不是少爷最厌恶的吗?怎么 少爷还会把她带回来? 水儿还是望着他。 「妳答应过我会听话。」南宫缺再说一句。 「我……我会听话。」水儿连忙响应,然后跟上韩通,「韩……韩通大哥, 麻烦你了。」 韩通这才领她走出去,心底暗自嘀咕:果然少爷还是一点也没变,连对这种 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女孩说话,语气都硬邦邦的没一点感情,真是……让人连叹气 都很无力, 嘀咕归嘀咕,韩通可不敢当着少爷的面说出来,当然更没忘记少爷交代的话, 他先要水儿换回女装,以方便适合到厨房工作,可是水儿一换回女装,韩通就又 差点看呆了。 只是换上很普通的布质衣裙而已,头发不再是东成一把的男孩样,而变成简 单的发辫,就只是这样而已,却已经把她的美丽展露了出来。 细致的肌肤仿佛是水掐出来的人儿,脸上脂粉末施,不点而朱的唇办粉嫩的 几乎要诱人犯罪…… 呃呃呃,韩通连忙定回心神。少爷实在不简单,随便带个女人回来,就是这 种绝俗红颜。 韩通暗自又叹了口气,回头他得约束好府中的家丁才行,要他们绝对不可以 随便惊吓她。 领她到厨房,他唤来管理厨房的张大婶。张大婶看见韩通身边跟了个俏生生 的美丽少女,差点没呆住。 「张大婶,这位水儿姑娘从今天起在厨房帮忙,妳多费点心软她。」韩通说 着,又低声吩咐一句:「任何事都可以让她做,只要记住一点,别让她太累。」 张大婶讶异地看了韩通一眼。哪有要人做事又不可以太累的? 韩通只好又解释:「她是少爷带回来的人,少爷要她做事,只是希望可以增 强她的体力、活动她的筋骨,让她身体强健一点而已。」 「我明白了。」张大婶在南宫家工作二十年,自然也很了解少爷的性子。 「那我先去忙,她就交给妳了。」 「韩总管放心。」张大婶回道,然后再转向水儿:「水儿姑娘,妳做过厨房 的活儿吗?」 「没有。」水儿小声地回应。 「没关系,我们先从简单的来。」张大婶朝她微笑。 光握到一双嫩嫩的手掌,张大婶就肯定水儿绝对没做过什么活儿,她没让水 儿真的进厨房去接触那些油腻,反而带她去做饼的地方,让她学揉面团。 「我们南饼坊最有名的便是做饼,甜的、咸的、辣的、包菜肉馅儿的、包豆 沙的……各式各样都有,但是不论做哪种饼,最重要的就是饼皮的厚度、润度, 与烘烤后的脆度,这揉面团,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功夫,妳试试看。」张大婶一 边介绍一边示范。 「好。」水儿卷起袖子,依张大婶的示范,量好一把面粉,然后加一点凝固 的粉团,开始揉起来。 「对,就是这样。」张大婶直点头。「不难吧?」 「不难。」水儿揉着愈来愈成形的面团,很自然地回给张大婶一抹笑容。 受到鼓励,水儿更有兴趣揉面团,揉好了就让张大婶审核Q 度够不够,然后 继续下一个…… 韩通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心离开。张大婶是个很细心又有耐心的人, 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把水儿姑娘交给她就没错了。 这下他可以回去报告少爷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