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 川雄是在一天黄昏时分失踪的。三甫想川雄不会再回来了,他呆坐在川雄曾住 过的木屋里,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格楞一家不知道川雄为什么要走,他 们一家数次地站在山岭上等待着川雄,他们相信川雄会回来的。 川雄真的又回来了,他是在失踪十几天以后的一天清晨回来的。回来的川雄一 头撞开木屋,便昏天昏地地睡去了。三甫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一刻不停地守在 川雄的身边。川雄昏睡两天后,他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了守在他身旁的三甫,川雄的 眼泪就流了下来。三甫握住川雄的手,川雄透过泪光瞅定三甫说:“我要回广岛, 我要去找和子。” 三甫一直那么信任地望着川雄。 “三甫君,你别怪我,你得留下,我理解你。” 三甫一把抱住川雄呜咽了起来。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回广岛。”川雄气喘着说。 三甫这时听见儿子的啼哭声,他的心也随着那哭声颤了颤。 川雄又回到了小木屋里,三甫知道,川雄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消失的,再也不回 来了。那些日子,没事的时候,三甫总要到小木屋里坐一坐,他并不说什么,和川 雄一起,呆怔地望着窗外,草枯、草荣、阴晴雨雪…… 川雄终于走了,是在又一个初冬的早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三甫冲着川 雄的背影跪了下去,他嘶声地冲川雄喊着:“川雄君,保重啊——” 格楞和格木举起了枪,他们鸣枪为川雄送行,他们不知道广岛是个什么样的地 方,他们衷心祝愿川雄此行能顺利地回到广岛,找到他的亲人。 川雄走了,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三甫不知道山外面的战争是否结束了,川雄是不是已经走到了海边,顺利地回 到了广岛,和子还好吗? 山岭仍然如故,山还是那些山,岭还是那些岭。 三甫常常望着空寂的山岭愣神,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他总要到川雄住过 的小木屋里看一看。几次在梦里,他都梦见川雄又回来了。三甫知道,他这一切都 是徒然,可他不知为什么,还是希望川雄会突然间回来,仍和他们一起生活。隔三 差五的,三甫在小木屋里点燃炉火,他呆坐在炉火旁,回想着昔日和川雄坐在小屋 里谈论家乡广岛的情形,想到这里,三甫伤感的泪水就会涌出来,然后他就长跪在 地上,默默地祝福川雄能够顺利地走回广岛。 宾嘉望着三甫做的一切,三甫每次从木屋回来,宾嘉用一双目光迎着他,三甫 一看见宾嘉的目光,就想到了草草和干娘,自己便觉得一点点在那目光里融化了。 三甫和宾嘉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先是会跑,后来又会用板斧劈柴了。宾嘉又 连续生了两个儿子。 山依旧,岭依旧,流逝的时光使格楞老了,在流逝的时光里,格楞死了。 格楞死后不久,三甫一家便搬到了山外,住在一个汉鄂杂居的小村里。在没有 战争的日子里,三甫一家种地打猎,过着寻常百姓安定的日子。 一晃,三甫自己也老了,儿子结婚也有了儿子。 一天,三甫抱着孙子,坐在家门前的石头上晒太阳。这时村口走过来一个陌生 的客人,三甫断定,这个人一定来自远方。来人愈走愈近,他从来人的举止和走路 的姿势上觉得有几分眼熟,他的心颤悠了一下。来人走到三甫面前,两双目光就聚 在一起,好久,来人眼里突然闪出一片泪光,终于颤抖地问了句:“你是三甫君” 三甫哆嗦了一下,一点点地站起来,大张着嘴巴,嗫嚅道:“川雄君”还没等来 人回答,三甫就放下怀里的孙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川雄也跪了下去,两个 老人搂抱在一起。 几十年过去了,过去的就如同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