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天爷派来的 秀最后一次回到大金沟,是抗联支队遭到日本人重创以后的事。 那些日子秀仍在哈尔滨一所小学当教师。大个子有时来到她的宿舍里,但并不 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秀看着大个子一口口地吸烟,她知道大个子有很多心事, 大个子不说,她也不好问,就那么望着大个子。大个子有时在烟雾中抬起头,望着 她。大个子说:“抗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秀觉得大个子说这话时,样子挺悲 壮的。那些日子,日本兵天天抓人,天天杀人。人头就挂在城门楼上,滴着污紫的 血。秀到城门楼看了一次,她看见了一排人头,她几天没有吃下饭。 大个子望着她说:“我们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被日本人杀死的。” 秀望着大个子。 大个子问秀:“你怕吗? ” 秀没摇头,也没点头。 那天晚上,大个子在她宿舍里坐到很晚,他一直在抽烟,秀一直坐在那儿陪着。 她用手掩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大个子看见了就说:“你困了么? ” 秀笑一笑说:“没事。” 大个子站了起来,似乎想走,秀站起来,想送一送要走的大个子。大个子突然 一下抱住了秀。秀有些吃惊,她不明白大个子要干什么。大个子就急促地说:“我 们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的,今晚我不想走了。” 秀木然地立在大个子怀中,她闭上了眼睛,她想起了叛徒柳先生和胡子鲁大。 大个子吹熄了眼前的灯,他把她抱到了炕上,秀觉得大个子一直在不停地抖。 大个子很着急的样子,大个子气喘着说:“秀,我这是第一次咧,死了我也不遗憾 了。” 大个子没在秀那里过夜,完事之后穿上衣服就走了。他临走时,冲秀说:“秀, 你是个好同志,我死而无憾了,你放心,我若是被捕了,决不出卖同志。” 秀听了大个子的话,她很希望大个子能够留下来,大个子一走,她望着漆黑的 暗夜,觉得自己很孤独。 大个子是在又一天晚上来敲她的门的。秀有些激动地把门打开了,大个子带着 一股冷风走了进来,秀哆嗦了一下,她以为大个子会一把抱住她,结果没有。秀没 去点灯,大个子制止了她。 大个子把一封信交给她,秀摸到了那封信,信挺厚,也挺沉。大个子说:“最 新消息,抗联支队被叛徒出卖,被打散了。上级已经指示,抗联支队撤出大兴安岭, 去苏联休整。” “去苏联? ”秀这么问一句。 “苏联共产党已经同意了。”大个子在黑暗中眨着眼睛。 “你明天就出发,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大金沟的潘翻译官。”大个 子说完,伸出手在秀的头发上摸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秀捏着大个子交给她的信, 一直望着大个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秀这次是一个人回到大金沟的。她一进杨家大院,就看见了潘翻译官。潘翻译 官看见了她,离挺远就冲她拱手打招呼说:“大小姐回来了。” 秀走近潘翻译官,潘翻译官却小声地说:“你晚上把信埋在那儿。”潘翻译官 用手指着一棵老榆树,接下来潘翻译官用手拍着秀骑着的那匹马,大声地说:“大 小姐这匹马好肥呀。” 秀看见了北泽豪,北泽豪叼着烟袋,眯着眼睛,站在门前,正在向这里望。秀 的心里抖了一下,她用手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 杨雨田已经不认识秀了。秀走进杨雨田房间的时候,杨雨田正脱光脊梁,从衣 缝里抓虱子吃。他一边嚼着虱子一边说:“好香啊,真香。” 秀叫了一声:“爹。” 杨雨田抬起头,盯着秀说:“你是谁? ” 秀说:“我是秀,爹你不认识我了。” 杨雨田嘴里吧唧吧唧嚼着说:“我不认识你,我谁也不认识了,我就认识我自 己了。” 秀看见爹那张发绿发青的脸,她还看见地上翻扣着的药锅,同时嗅到了那股腥 臭无比的气息。秀说:“爹,你这是咋了? ” “我没啥,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个骚货,女人都是骚货。”杨雨田 拍着自己的前胸说。 秀咬着牙说:“你看好了,我是秀。” 杨雨田也咬着牙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秀,你走。” 秀带着哭腔说:“我哥杨宗有信来吗? ” 杨雨田笑着说:“我不认识杨宗,我就知道我自己,我是老天爷派来的,我是 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