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乘上了入关的列车 杨宗乘上了入关的列车。 东北军离开了奉天。 雪野在杨宗眼前飞驰而过,雪野上残破的村庄毫无生气,雪野上逃难的人们, 呼爹唤儿艰难地在雪野上挣扎着。 杨宗的目光眺着远方,远方仍是一片灰白,阴云低垂着,有三两只麻雀不安地 飞过。杨宗不知关内该是一番什么景象,那里还下雪吗想到这儿,心里多了一种 惆怅。 整个列车上的兵士们也都沉默着,只有列车撞击铁轨的轰鸣声,充塞这空寂的 静寞。 杨宗那一年离开大金沟来到奉天,奉天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东北军们的身影。杨 宗离开大金沟出来上学,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想让自己开开眼界。 杨宗上中学的时候,就知道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青年学生的爱国情绪也空前 的高涨,一时间,从军成为一时风尚。中学毕业后,杨宗和其他青年学生一样,报 考了东北军的“讲武堂”。讲武堂毕业后,他当上了一名东北军的见习排长。一次 张作霖到营地巡视,兵士们荷枪实弹接受大帅的检阅,大帅的三套马车威风凛凛, 在队伍前驶过,杨宗看到了大帅脸上的孤傲和自得。杨宗那一瞬间,似乎也看到了 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大帅的马队缓缓地在队伍的眼前驶过,这时,杨宗看见一支枪管在慢慢抬起, 随着马车上大帅的身影而左右移动。他意识到什么,没有来得及多想,他挥手臂抬 起了那支枪。枪响了,一串子弹呼啸叫着蹿上了天空。队伍骚动了,企图向大帅射 击的士兵,当场被乱枪打死。 也就从那一次,张大帅把他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当了一名贴身侍卫。大帅被炸, 他九死一生逃出来。少帅出山,他想,也许东北军会和日本人有一场恶战。 那些日子,日本人在奉天郊外圈定的地界里,整日里舞刀弄枪,操练兵卒,然 而日子依旧平静。杨宗的心里莫名地竟有些失落。少帅出山后,很快委任他为少帅 警卫营的少校营长。当了营长的杨宗,眼前的世界开阔了许多。这时,他有些瞧不 起大金沟父亲土财主似的生活了。直到这一刻,他似乎才明白了生活的目的,出人 头地的想法,日渐在他心中膨胀着。 那些日子,一封封密电传到少帅的手中,杨宗知道事态在一点点地变化着,当 他得知,东北军即将入关时,他想到了驻扎在三叉河镇的朱长青。他心里清楚,朱 长青是不会随东北军入关的,留下朱长青无疑给家乡留下了一个毒瘤。他首先想到 的是自家安危。在三叉河一带,自己家是那里的首富,脱离开东北军的朱长青,没 有了供给,无疑又会当起胡子,胡子们吃大户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他杨家。他知道 父亲经营家业的艰辛和不易,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卫自家的利益。 少帅似乎对朱长青那个团一点也没有印象,杨宗就说:“不能让任何人打着东 北军的旗号,败坏东北军的形象。”这一句似乎说中了少帅的要害,少帅便让他带 着一队人马,去处理朱长青的事。少帅并没有让他消灭朱长青,而是让他劝说朱长 青和他们一起走,否则便撤销朱长青的番号。杨宗下令吃掉朱长青,完全是他自己 的想法,他万没有料到,会让朱长青跑掉,逃掉的朱长青像毒瘤一样留在了他的心 里。 东北军要走之前,他意识到,东北将是日本人的世界了。他有几分高兴,又有 几分不安。高兴的是,有日本人在,朱长青就不会兴风作浪;不安的是,他不知道 日本人将怎样处置这片他们留下的土地和人民。 他给父亲杨雨田写了封长信,信中告诉父亲杨雨田,东北军走了,东北将是日 本人的世界了,让父亲一定小心行事。杨宗走前,他并没有忘记妹妹秀,他去女子 师范学校看了一次妹妹。妹妹已经结婚了,嫁给了自己的老师柳先生。柳先生三十 多岁,穿长袍戴礼帽,很斯文的样子。 当初秀爱上柳先生,杨宗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他知道柳先生和自己是不同类 型的两种人,柳先生只知道做学问教书。秀嫁给这种人也许是一种福气。 杨宗向秀告别时,柳先生也在,柳先生不说话,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窗外落 着雪,整个城市上空都被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笼罩了。 杨宗望眼妹妹,望一眼柳先生的背影说:“你们多保重。” 秀就盯着他说:“哥,我是大人了,我知道咋样。” 杨宗说:“有时间去看看父亲。” 秀点点头,她眼里很快地掠过一丝愧疚。 “我走了。”杨宗说完身子并没有动,他在盯着柳先生的背影。 柳先生背对着他说:“国破山河在,东北军真可耻。” 杨宗觉得柳先生这人有些怪。他又望了眼柳先生的背影说:“我把秀就托付给 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哥。”秀的眼里含着泪。杨宗开门的一刹那,秀在后面说:“你也多保重。” 杨宗冲秀笑了一下。 杨宗走在雪地里,回头望了一眼,他看见柳先生仍站在窗口望着窗外。他心想 :柳先生读书读痴了,就是有些怪。 雪打在他的脸上,凉冰冰的。 杨宗坐在列车上,列车轧轧地向前行驶着,山海关的楼门已经遥遥地甩在了身 后,他不知道最后的目的地在哪里。一时间车上很静,他发现脸上有潮潮的东西, 伸手一摸是泪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他又望了眼窗外,外面已漆黑一片 了,他什么也没有看清,顿时,他觉得心里很空。这时的杨宗还没有意识到,这是 他对家乡的最后诀别。 列车上,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接着哭声便响成一片,压过了列车的轰鸣声。 哭什么?杨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