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子是他的生命 有几次,他们坐在雪地上休息,川雄用手比画着问格楞通往大山外面的路,格 楞明白了,便用眼睛去望三甫,三甫低垂着头,他不敢正视格楞投来的目光。格楞 收回目光,叹口气,便在地上画了一条曲里拐弯的路线,川雄看见了那条曲线,知 道山外面的路很远很难走。三甫不去望那条曲线,他望着山岭那面那几间木格楞的 方向,那里有炊烟,有温暖,有宾嘉…… 夜晚的时候,川雄独自坐在小屋里,望着窗外,远天有三两颗寒星一闪闪地醒 着。他久久睡不着,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想起 了和子,还有那个和和子很像的慰安女人。她们在哪里呢还有那个令他恶心的斜 眼少佐,川雄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又想到了那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夜晚,斜眼少 佐那双令人作呕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双手……这一切,犹如一场噩梦。川雄躺下 了,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望着三甫和宾嘉居住的那间小 屋,就那么久久地望着…… 白天的时候,川雄曾对三甫说过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三甫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川雄就失望了。他也看见了宾嘉怀孕的腰身,他想三甫不会走了。这么想着的时候, 川雄心里就更加孤独了。他恨不能冲三甫号叫几声。川雄知道,三甫有不走的理由, 他不能不走,他忘不了和子,他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和子,和子是他的亲人, 和子是他的生命。 抗联支队在山里过起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北泽豪调集了两个支队,分成几路搜 山。 那是一天黎明时分,郑清明走在队伍里,队伍向一片林地转移。一股山风吹来, 隐隐地,他又嗅到了那熟悉的气味,凭着多年狩猎的经验,他知道红狐就在不远的 地方。他回了一次头,身子便僵住了,他真切地看见了红狐,红狐尾随在队伍的后 面,影子似的远远地随着。它似乎发现郑清明看见了它,它机警地伏下身,那一刻, 郑清明以为是自己眼花产生的幻觉,然而红狐的气味却真实可辨。走了一程,他又 回了一次头,红狐的身子一闪,又在他的眼前消失了。几次之后,郑清明确信红狐 就在后面,队伍快红狐也快,队伍慢红狐也慢。骤然间,郑清明的血液在周身奔突 着。这一刻,他才醒悟到,他没忘记红狐,寻找着红狐,红狐同时也在寻找着他。 此时,郑清明觉得红狐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多年的朋友,相互记挂着,寻找着。 郑清明放慢脚步,柳金娜和谢聋子也放慢了脚步。两人不明白郑清明为什么要 慢下来,郑清明冲两人说:“你们先走。” 两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他。郑清明看见红狐躲在一棵树后小心地望着他。 郑清明就有了想跑过去的冲动。他要抱住它,他要好好看一看它,看一看这位阔别 多时的老朋友。他冲红狐挥了下手,似乎在和它打招呼,红狐似乎明白了他的手势, 从树后走出来,昂起头,专注地望着他。 “快走吧,咱们都让队伍落下了。”柳金娜冲郑清明喊了一声。 郑清明回过头的时候,看见队伍已经爬上了山头,他又冲红狐挥了一下手,似 乎在向红狐告别。队伍停在山梁上,在等待着被拉下的郑清明。郑清明恋恋不舍地 向山梁走去。 “红狐狸,红毛狐狸。”队伍里有人惊呼一声。 郑清明心猛然跳了两下,他回过头的时候,看见红狐仍尾随着他,比刚才的距 离更近了。 几支枪口同时对准了红狐。队伍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到一口东西,大雪封山, 所有的野物都躲到了洞穴里,此时,他们看见了一只红毛狐狸,无疑是送到眼前最 味美可口的佳肴。几只枪口迫不及待地对准了红狐。 郑清明意识到了什么,他疯了似的冲那几只枪口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喊:“不, 不能开枪。”又回过头冲那只红狐喊:“快跑,你快跑。” 红狐在他眼前轻轻一跃,似乎听懂了郑清明的话,很快钻进一条山沟里,跳几 跳便不见了,众人不解地望着郑清明。事后,郑清明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阻止这些人 开枪,那么多年,他一直和红狐较量,就是为了战胜它,他曾恨它恨得咬牙切齿, 恨不能一枪把它炸得粉碎。可这一刻,他又不容人们伤害它,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一 切到底为什么。 队伍又一次出发的时候,郑清明走在队伍的后面,他一次次地回头,他希冀再 次能够看见红狐尾随过来的身影,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郑清明的心里充满了 茫然和落寞。郑清明随着队伍失魂落魄地走着,他不知队伍要往哪里走,何时是尽 头,他只是走。他恨日本人搅乱了这山里的宁静和祥和,破坏了他和红狐相互追逐 争斗那美妙又亢奋的日子。 日本人追击游击队的枪声,呼啸着从身后传来,郑清明觉得这枪声和喊声一点 也不可怕。他异常冷静地回望着追上来的日本人,他一边沉着地往枪里压着子弹, 冲身后的人们说:“你们走你们的。”他举起枪,开枪。他眼看着跑在最前面的日 本人,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的跌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郑清明射击时, 心里仍然很平静,山里的宁静和祥和都让这些人破坏了,他要一个个地把他们消灭 在山里,消灭一个,山里便会多一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