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夜巡的日本士兵 杨老弯从眼角流出两滴清冷的泪水。 天黑了,起风了。风先是一股一股地刮,最后那风就响成了一片,呼啸着,呜 咽着,世界就在这一片呜咽声中瑟瑟地抖动着。 杨老弯在这风声中似乎睡了一觉,陡然,他就醒了。杨老弯眼前漆黑一片,满 耳都是风的呜咽声。他猫似的弓起身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插,打开门,兜头一股 冷风吹过来,他差一点摔倒,很快他扶着门框又立住了。他一步步往上房挪去,身 影像飘荡在风中的幽灵。他摸到了上房的门,听到日本士兵从屋里传出的鼾声,很 快地摸到了门的插销,他轻轻地把门插用杀猪刀拨开,做这一切的时候,杨老弯出 奇地冷静,就像开自家的门,回屋睡觉一样。他拨开门插的时候,听见一双脚步声 向这边走来。杨老弯机敏地把身子像壁虎一样贴在门上,眼见着两个夜巡的日本士 兵“嚓咔嚓咔”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他吁了口气,握紧手里的杀猪刀,一转身, 无声无息地飘进上房里。日本士兵密密匝匝地躺着,屋子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这 时的杨老弯嗅觉异常的灵敏。他顺着气味很快摸到一个日本士兵的头,那头沉甸甸 的,散发着温热,感觉极好,杨老弯一只手享受着那颗头很好的感觉,另一只手中 的杀猪刀利索地向这颗头下抹过来,一股温热猩臭的血水喷了杨老弯一身,杨老弯 又有了那种呕吐的感觉。杨老弯憋足一口气,一颗头一颗头地摸下去,手起头落, 杨老弯干得从容不迫,就像在自家的田地里摘瓜,心里洋溢着丰收后的喜悦。 杨老弯是天亮的时候,被日本人捆绑在村头那棵老榆树上的。小金沟幸存的村 民又被集中在村头,有三两把明晃晃的刺刀对准杨老弯的胸膛。日本中尉虎视眈眈 地瞅着杨老弯,杨老弯不瞅他,杨老弯看见横陈在雪地中村民的尸体,尸体早就被 冻僵了,硬邦邦的像树桩一样扔在那里。杨老弯从这些僵硬的尸体上收回目光,看 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村民,这些村民以前都是他的佃户,每年年底,这些佃户都要往 他家的粮仓里送粮食。现在人们脸上的表情是愁苦和惊惧。杨老弯觉得自己该和这 些村民们说点什么。杨老弯想了半晌终于说:“你们都笑一笑吧,今年的租子我不 要了,明年的租子我也不要了,以后的租子我永远不要了,你们笑一笑哇,你们咋 不笑咧? ” 杨老弯看见村民们一双双惶惑的眼睛。 杨老弯又看见日本中尉手里的指挥刀舞动一下,接着他看见一只耳朵从他头顶 上掉下来,落在脚前的雪地上,那只耳朵在雪地上蹦跳了几下。杨老弯想,这是谁 的耳朵呢接着又是一只耳朵……接下来,杨老弯看见自己没有了脑袋的身体,被 捆绑在那棵老榆树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好看,腰弯着像拉开的一张弓… …接下来,杨老弯就看见于自己那双脚,然后是脚下的黑土、白雪,再接下来,他 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杨老弯在最后的一刹那想,活着有啥意思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