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爷爷的老家在山东威海,那是一个习武之乡,对发扬光大民族传统武术有着悠 久的传统。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因家乡闹旱灾,带着爷爷逃出了山东, 过山海关的时候,太爷染上了病,太爷带着病在爷爷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赶,走了三 天三夜,来到奉天郊外的一个地方,太爷就不行了,爷爷眼睁睁看着太爷倒完最后 一口气,闭上眼睛,爷爷用双手在土里扒了一个坑,便把太爷埋葬了。埋葬了太爷, 爷爷又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了大兴安岭下,爷爷举目无亲,便做了周家的长工。 冬天那一天的早晨,爷爷为了在周家太太小凤面前维护一个二十岁长工的尊严, 抡圆了铁锹,把周家少爷打倒在雪地里。他想,那一锹一定打死了周家少爷,欠债 还债,杀人偿命,爷爷牢牢记着中国这条古训,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一口气跑到了大 兴安岭的山上。 大兴安岭白茫茫一片,树木繁杂,别说藏一个人就是藏下个千军万马也不容易 被人找到。爷爷跑到山脚下时,就清醒过来,他知道,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周家了, 在这方圆的屯子里也不会再容下一个二十岁的他了。在这种时候,只有进山了。爷 爷在进山时,用提着的那把铁锹把自己的脚印铲平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爷爷在山 上过了一段近似野人的生活,那把铁锹无疑成了爷爷的重要工具,打猎、剥皮都派 上了用场。当时爷爷提着那把铁锹,并没想到一把铁锹会在他的以后生活中派上这 么大的用场,当时完全是因为紧张,他忘了扔掉手中的那把铁锹,于是那把铁锹就 随他进了山里。 爷爷狼狈地走在荒无人烟的大兴安岭山脉上,刚开始,他有些为自己轻率的举 动后悔,可他一想到小凤那双眼睛,还有那笑,他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爷爷终于在一个山凹里找到了一个猎人用的窝棚。这个窝棚是春秋时节猎人狩 猎住过的,窝棚呈“大”字型,用木格楞搭成,又用草盖着,窝棚里排着一层粗细 均匀的木头,用来当床,爷爷发现了这个窝棚,无疑遇到了救星般亲切。他三步并 成两步奔过去,惊飞了一群野鸡。爷爷在窝棚里看到了猎人留下的打火石和引火的 绒线。爷爷清理完窝棚,就拣来一些干树枝为自己升起了一堆轰轰烈烈的大火来。 大火烤着爷爷,烤着雪地,爷爷就饿了。爷爷想到了野鸡,他提起铁锹走了出去。 那时节大兴安岭的山上,野鸡很多,天冷,野鸡都挤在树丛里,树丛里浓密的树枝 给野鸡们挡住了风寒,野鸡飞不起,只能在树丛里乱窜,爷爷便挥起铁锹,不费吹 灰之力就拍死了几只野鸡。爷爷把野鸡们放到火上烤,不一会儿,野鸡的香味便散 发了出来。爷爷吃完野鸡,躺在温暖的窝棚里,一时间爷爷心里很空落,此时爷爷 前所未有地开始思念起周少爷的太太小凤来。 小凤嫁给周少爷前后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爷爷从看到小凤的第一眼起,就 知道,这辈子再也忘不下小凤了。 小凤是天津卫一个盐商的女儿,周大牙在天津卫有买卖,而且买卖做得又很红 火。周少爷几岁时便被周大牙接到天津卫读私塾。那时节,周少爷每年回来一次有 时两次。读完私塾的周少爷,又在天津卫读中学,那时父亲已经来到周家做长工了。 周少爷比爷爷小一岁。天津卫开放的程度比东北早,北面就是北平,那时节已经公 开鼓励男女同校了,周少爷就和小凤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读书的少男少女在新思 想、新观念的感召下,就开始偷偷地恋爱了。周少爷的一张脸长的白白净净,细长 的眉毛,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周大牙做着一笔买卖,他供养着独生子周少爷 念书不惜重金。周少爷那时穿长衫、戴瓜皮帽,那时是很风流很潇洒的。 小凤是被公认的校花,小凤不梳辫子,而是齐耳短发,圆圆的白里透红的脸上, 似用笔画出的弯弯细细的眉毛,大大含水的眼睛。说起话来笑语莺声。 一对少男少女在校园里自由地相爱了,起初小凤的父亲盐商反对这门婚事,当 周少爷向盐商求婚时,遭到了拒绝,后来盐商很武断地把小凤关到了家里,小凤不 从父命,毅然地从家里逃了出来,重新返回了校园。那时校园已经放假了,周少爷 为了等待小凤而没有走。小凤找到周少爷时,两个人便公开在校园里同居了。被迫 到学校来的盐商抓住了,盐商非常恼火,状告了那时的教育司,学校自然不敢得罪 当地这些名商富贾,他们还要靠这些人吃饭。当下便决定开除周少爷和小凤的学籍。 那一年,周少爷十八岁,小凤十六岁。开除学籍也并没有能扑灭这对痴情男女的爱 情之火。两个人依然常来常往,盐商后来见闹到这种程度,且自己的女儿已经和人 家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就默认了这门亲事,但发誓自己决不和周家往来。其实当时 盐商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因为盐商瞧不起周家发财的行业。 东北大兴安岭角下靠山屯的人们并不知道周家在干什么买卖,周大牙每次回来 也闭口不提。自己的买卖。真实的情况是,周大牙在天津卫开了一家妓院,周家是 做的皮肉生意。做买卖的商人中,地位低下得让人瞧不起的无疑是妓院老板,盐商 出于自己的良知,才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盐商和周家拒绝来往,周少爷没滋没味地在天津卫住了一段时间后,那年冬天 回到了靠山屯。 周少爷领着少奶奶走近周家大院时,正在往粮仓里装粮食的我爷爷,看见了随 在周少爷身后走进来的小凤。小凤穿了一件裘皮大衣,那大衣穿在小凤身上该凹的 凹,该凸的凸。小凤读过书,识文断字,思想又很解放,一双顾盼流莹的眼睛望人 望景的时候,很有内容,一点也不空荡。小凤望见了周家高高的粮仓,我爷爷当时 扛了一麻袋玉米,走在颤悠悠的跳板上,正准备把一麻袋粮食倒进粮仓里。小凤看 见那有二层楼房高的粮仓就惊呼一声:“天哪! 真高! ”我爷爷被那一声惊叹震得 倒吸一口气,爷爷转过身,就看见了小凤那一张仰起的脸,爷爷站在高商的跳板上, 不仅看清了那画儿似的眉眼,还看清了裘皮大衣下那粉嫩丰腴的脖颈,爷爷看到这 些,浑身仿佛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差一点从高高的跳板上摔了下来。 从那一刻,爷爷在心里也惊叫一声:“老天爷呀! ”爷爷忘不了周家少奶奶小 凤了。 在以后的时间里,爷爷经常看见周少爷陪着小凤在院子里散步,踩着积雪“吱 吱嘎嘎”一路轻盈地走过去。小凤很会笑,笑声也好听。小凤笑的时候,先在脸上 漾起两个小小的酒窝,那酒窝似投在湖水里的第一圈涟漪,随着笑声,那涟漪一圈 圈在整个周家大院里飘荡,在靠山屯里飘荡。 晚上,爷爷和余钱躺在西偏房的炕上,爷爷和余钱都睡不着,两个人都有心地 去听上房里周少奶奶传出来的每一丝响动。 “周家少奶奶简直不是人托生的,你看人家是咋长的! ”余钱在半夜有时候自 言自语地说。 爷爷望着漆黑的夜,嗓子眼一阵发干。 “咦,你说怪不,周家少奶奶上茅房用挺大的一块纸,还是红的,你说怪不? ” 余钱睁大眼睛,蹬着黑暗中的爷爷。二十岁的爷爷觉得此时自己都快爆炸了。他趁 余钱睡着的时候,他去了一次茅房,他在月光下看见了那块小凤的月经纸,那是用 稻草做的草纸,草纸中央有一朵暗红的印迹,爷爷在那一晚飞快地把那块小凤的月 经纸掩在怀里,后来又放到了枕下。梦中,爷爷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些日子,爷爷总觉得自己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那天下雪的早晨,周少爷 当着小凤的面踢了他一脚,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爷爷躺在猎人窝棚里思念小凤,日子转眼过去了几天。 那一天,他坐在窝棚里望着满山的雪时,他看见有二个黑点正在一点点向这里 靠近。爷爷一下子缩紧了身子,他无声地摸起了身边的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