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父亲自从那次出院后,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份东西。他不论干什么,总觉 得有一双又深又亮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有几次,父亲还在梦里看见了那双眼睛。他 恍若觉得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双眼睛,但细想一时又想不起来。 终于有一天清晨,父亲一觉醒来,才想起那是娟的眼睛,父亲的心里一下子变 得明亮了,父亲再想起那双眼睛一下子变得形象亲近了。30多岁的父亲,在那天清 晨从心底里就涌出几分柔情,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父亲的想像变得具体后,娟的 笑,娟的气味都非常逼真地向父亲走来。心里装满了血与水的父亲,陡然多出了一 份娟的位置。父亲不清楚自己是在恋爱,他觉得自己对娟的那份思念是对妹妹式的。 父亲没有过兄弟姐妹,不知道怎样一种情感才算做对妹妹的亲情。 父亲从那天早晨开始,心里多了份内容,似乎一下子就年轻了许多。那天早晨 起床后,父亲还试着吹了口哨。 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不论是在打仗还是在行军途中,冷不丁就想起娟, 想起16岁少女的形象。 部队一连打了几个月的仗,有了一段休整的时间。父亲就在休整的日子里,愈 加思念起娟来了,那时思念愈来愈顽强,在父亲的心里汹涌澎湃不可遏止。 那是一个很好的春天,有阳光有草地,天不冷不热,蔚蓝的天空里有几朵浅浅 的云在天上游戏,父亲骑着一匹枣红马去了野战医院。父亲在去野战医院的途中, 曾下了几次马,采了一把黄灿灿的金达莱。父亲捧着这些花,跃马驰骋,向医院跑 来。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野战医院那印有红“十”字的帐篷了。此时马和人一样卖 命,枣红马似从云里飘来,载着父亲朝医院落下来。 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医院里显得很安静,有少许尚未出院的伤员,闲散地走 在草地上。还有几只鸟,不停地在帐篷后面的树林里啁暾。父亲的心情很好。他刚 在帐篷前的草地上勒住马,一眼就看见了在一溜晾着白床单后面的娟。娟穿着军装, 没戴军帽。她在床单后面探了一下头,就望见了马上的父亲。娟叫了一声,从床单 后跳到了父亲面前。她涨得满脸通红,背着两只手在身后拧来拧去,她不知道该叫 父亲什么。半晌,她才仰着头望着马上的父亲说:“真的是你,好高哇——” 父亲一眼看见娟也笑了。他人还没下马,就把怀里的金达莱花向娟扔来。娟猝 不及防,伸手去接,人整个就被花束掩住了。 父亲这时跳下马。娟已经从花束中钻出来,慌忙伏下身去拾那些散在地上的花。 父亲说:“别捡了,要多少我带你去摘。”娟就停住了手,偏过脸望着父亲。娟就 说:“你真高——”娟调皮地踮了踮脚,头也刚及我父亲的肩。 我父亲一丝不苟地望着眼前的娟。娟亮亮深深的眼睛,苗苗条条的身材,头发 不太浓密却很黑,刚发育的少女挺拔又结实。 娟望着父亲的眼睛不知所措,半晌她才问:“你又受伤了么? ”父亲被娟的问 话逗得哈哈大笑。父亲一弯腰,把娟抱到马背上,娟一定是第一次骑马,她吓白了 脸,双手死死地捉住马的缰绳,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父亲打了一下马背,枣红马 轻快地向山下跑去,父亲随在后面。 不少伤员看到这样的情景,都在想,父亲一定是娟的父亲,以后伤员就问娟: “你爸也在朝鲜呢,他当多大的官。”每次这么问时,娟就红了脸,却也不说什么, 冲人诡秘地一笑,那一笑又增加了人们心里的几分猜测。 父亲带着娟来到山下的泉心旁,马不再走了,父亲也不再走了。他从马背上抱 下娟。他脱下鞋,把脚伸到溪水里面。 溪水异常清澈,能看见水里明净的石子,在太阳下闪着五彩的光,娟就蹲在溪 边,莫名其妙地望我父亲,嘴里莫名其妙一遍遍地说:“你真高。”娟一时找不到 合适的词来形容我父亲,只一遍遍地说父亲真高。枣红马散漫地走在草地上,悠闲 地吃草。父亲对娟说:“唱支歌吧! ” 娟就唱:小黄花呀,开满地,黄花开在春风里,春风吹呀,春风去,我的花儿 在哪里,父亲听着娟尖细的歌声,似乎就沉醉了。娟没有得到父亲停下来的命令, 就一直唱下去。最后,娟累得小脸通红,额上还冒出一层细碎晶莹的汗珠,父亲就 说:“歇歇吧! ” 娟就歇下来,然后伸出手捧起溪水玩。 父亲眼看着眼前的娟.心里陡然生发出几分宁静。他一下子觉得回到了尚未出 世以前那般梦境中的田园。白云映在溪水里,鸟儿在林中歌唱不知不觉,时间到r 中午。 娟清醒过来,叫一声:“哎呀,我该去给伤员换药了。” 父亲穿上鞋,说一声,我送你回去。父亲牵过马,弯腰把娟送到马背上,就在 娟准备在马背上抬起头时,父亲在娟的脸上吻了一下。娟的脸腾地就红了,像二月 里盛开的桃花。父亲没望娟,牵着马向回走。娟的脸一直红着,她骑在马背上‘时 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医院门前,父亲停住了,把娟从马背上又抱下来,这次他感受到少女的胸 房正紧紧地贴在他的胸上,他感受到了少女柔软又结实的身材。就在这一瞬间,父 亲的心间柔情顿生。他伏在娟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以后,我还来看你。” 父亲跳上枣红马,头也不回地跑去,草地上剩下娟睁着一双新奇又水汪汪的眼 睛看着父亲远去。娟好久才从痴迷中恍怔过来,冲父亲远去的背影又自言自语地说 了一句:“真高畦——”几年以后,当娟已不再是少女完全变成一个大姑娘以后, 她在父亲强有力的怀里感受到父亲那种男人的野性时,她又不由自主地呻唤一声: “真高哇一”,父亲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呻叫,他恍若又回到了朝鲜,回到了那条 溪边,那座门前晾着白床单的野战医院。父亲年轻的血液被唤醒了,他让整个身子 向娟压去,娟深情不能自禁地叫了一声,便晕了过来。 父亲果然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只要他一有空就去看娟。娟也似乎知道父亲什么 时候去看她。父亲的马一到,她已经站在父亲的眼前了。父亲的马蹄声搅碎了少女 娟的心。 那清脆的马蹄声在娟的心里响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