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对父亲来说是一种形式和义务,没有一丝半点的爱。母亲 无论从马团长还是从父亲这里都没有得到过耶份属于自己的爱。母亲一生还不懂得 什么叫被爱,她只知道默默地去爱别人。 父亲和母亲结婚了。转天娟去了父亲的办公室。娟怀里捧着一束纸绢扎的金达 菜花。娟站在父亲面前,父亲望着眼前的金达菜又看见了娟少女的形象,在朝鲜时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娟。娟把花插在父亲面前一个空杯子里。娟一句话不说,定 定地望着父亲。父亲看到娟的眼里先是潮潮的,后就有泪汪在那里.那泪又汇成一 串,从娟的脸上流下来,父亲的心就颤了一下。父亲避开娟的目光去望那束金达莱。 半晌说:“你也大了,结婚吧。” 娟没说什么.仍痴痴定定地望着父亲,说:“在朝鲜,现在已是金达莱开花的 时候。” 父亲抬起头,想笑一笑,他却没笑出来。 娟说:“可惜,我们现在看不到真的金达莱了。” 父亲背过身,他不知道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透过窗子看见操场上有几队还 在上操的兵,有力地在操场上走着。他看见娟低着头从这些兵们中间穿过去,他看 到娟很瘦弱,脚步也有些乱。父亲的心里也有些乱。 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他的身体里还有几块没有取出的 弹片,每逢阴天下雨,他身上的伤就隐隐作痛。 每隔几天,娟都要给父亲按摩一次。娟一句话不说,当她的手每触到一块父亲 身上的疤痕时,她的手就不自主地颤抖,娟用双手抚摸着父亲身体的每一处。父亲 闭上眼睛,他仍能感觉到娟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身上。每逢这时,父亲的心就 颤了颤。 娟的双手坚定不移,持久而缠绵地在父亲身上移动,娟控制不住自己时,便伏 下身,去吻父亲身上的伤疤。她记得有不少伤疤是自己一次次换药,眼睁睁看着愈 合的。她吻这些伤疤时,往事的每一幕都在眼前闪现。她记得父亲用粗大的手把她 举上马背,又用厚实的胸膛,把她从马背上接下来,还有父亲那带着坚硬胡须的嘴 吻她面颊时,那种奇异的感觉…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时已坚定不移地爱上了父亲。 父亲每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呼吸急促,心跳不止。她想对父亲说点什么, 可又说不出来,只慌慌地,一次次面对着默默地来义默默地去的父亲。 娟吻着父亲的伤口时,父亲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在颤动着。 他感觉到有一股从来也没有过的一种新鲜的感受。正通过那一吻传遍他的全身, 此时他的大脑已片空白,昏昏然。他转过身时,娟已把自己投进了他的怀抱,父亲 便用力地把娟抱向自己的胸膛。此时,父亲已经真实地感受到了娟已经不是以前那 个少女了。 父亲的喉结在这时,咕噜响了一声,像咽下了一团什么东西父亲在这慌乱又昏 然之中,猛地想到了马团长和一个营神秘的失踪,那是一团雾样的阴影笼罩着父亲。 父亲的心熳慢地开始变凉,他搂着娟的手也一点点地变得无力与无奈。 娟这时吃惊地望着父亲,父亲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站起身走出那空荡荡的 保健室。 娟—头扎在父亲刚才躺过的床上,她拼命地嗅着父亲留下的每一丝气味。这时 娟泪流不止,后来变成了压抑着的呜咽。 母亲感觉到了娟的存在,她一点也不恨娟,她能感觉到娟对父亲那点点滴滴的 爱。娟对父亲的爱,变成了对母亲的鞭策与鼓励。母亲觉得父亲娶她就是爱的见证 时,任何女人也不会从她身边抢走父亲。母亲用更大的关怀去迎接父亲.她以为那 就是爱。 父亲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度日如年,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心神不定地 去办公室,义情绪落寞地从办公室里回来。没事的时候,父亲就展开那张已经磨得 发白的平冈山局部地图,痴痴呆呆的,一看就是半晌。枪声炮声重又在他耳畔响起, 还有围绕在一一号高地上那团神秘的雾气,这时父亲就痴了,他恍若已沉浸到另一 种世界里。 母亲这时从来不击打扰父亲,她远远地凝望着父亲。母亲知道,父亲是个军人, 就是指挥打仗的,父亲在思考问题。 母亲觉得父亲这样很累,也很伤身体。母亲就去冲白糖水让父亲喝,父亲不知 道母亲在他面前放了白糖水,父亲在沉思默想达到一种境界后,就举起了拳头,一 下子砸在碗上。碗碎了,水洒了,母亲慌慌地跑过去,拿起父亲的手去察看。恍怔 过来的父亲,粗暴地从母亲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认真仔细地叠好那张指挥作战地图。 母亲一时尴尬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望着父亲,颤着声叫了一声父亲:“玉坤 ——”父亲这时捏捏手,母亲这时就又活份起来,蹲下身去收拾碎在地上的碗。母 亲的眼泪滴又一滴地落在碎碗片上,母亲伤心的不是父亲对她的态度,她是在心疼 父亲。父亲经常不断地唉声叹气,饭菜吃得无滋无味,只是痴痴呆呆地看着那张地 图想心事。母亲不知那是一张什么重要的东西,母亲只在那上面看到了红红蓝蓝的 圈。 父亲不想问题时,就听收音机,那架从朝鲜战场缴获的美式收音机,“吱吱啦 啦”地响着,父亲一直听到里面已没有一丝动静了,才关掉开关,脱衣上床。他躺 下的那一瞬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就不打仗了呢? ” 母亲听到了那一声,心里就动了一下,昏暗的台灯光里父亲满是伤疤的身体在 母亲眼前闪了一下。母亲去摸父亲身子时,心里抽搐了一下,她终于明白了父亲闷 闷不乐的理由,她摸着父亲浑身的伤疤,仿佛已经触到了那每一次战役中的枪炮声。 父亲在梦中仍然呓语着:“杀呀,杀呀,都杀死他们。”母亲知道父亲还在做着一 场关于战争的梦。 从此,母亲也学会了听收音机。父亲不在时,她拧开收音机,坐在一旁专心致 志地收听,全不管里面播的是什么内容。突然有一天,母亲终于从收音机里听封了 些蛛丝马迹。父亲一进屋,母亲就说:“玉坤,要和苏联开仗了。”父亲惊诧地望 着母亲,母亲又说:“就是那个赫鲁晓夫说的,他不要斯大林,斯火林和中国是一 家,他不要斯大林不就是不要中国了么! 毛主席还不下个命令把赫鲁晓夫抓住? ” 那时中国和苏联正在做着关于思想路线的较量,母亲用一个普通妇女的思维理解着 世界的局势。 父亲望着母亲时,两眼里亮了一下,他从母亲的思维中看到了一些希望。 那一段时间,有几个师已接到了往北调防的命令,父亲盼着那一天。父亲对苏 联的局势有些不理解,他不明白老大哥一样的苏联一夜之间怎么就成了敌人。苏联 以前的一切,无疑都是中国的榜样,当时流行的一首儿歌就能足以说明中国人民对 苏联人民的羡慕:“苏联老大哥,挣钱挣得多,买个收音机,还剩二百多”那时的 收音机,在中国百姓眼里不亚于现在人们对一辆豪华轿车的羡慕。 父亲不解一夜之间对苏联的反目为仇。中国和谁是朋友和谁是敌人,那是政府 的事情,他是个军人,只管打仗。只要有仗打,和谁打都行。父亲想开以后,一下 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父亲开始忙了,很少回家。他整日住在办公室里,等待着那 一声部队开拔上前线的消息。父亲在等待的同时,又积极地开始锻炼起身体。他早 晨一起床就跑步,父亲一直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母亲变着法儿地为父亲调节伙食。那时全国人民都勒紧裤带还苏联的债,母亲 听说毛主席都不吃肉了。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细粮只做给父亲一个人吃。母亲没有肉 可买,她就去肉联厂里拣骨头。那时肉联厂也没有什么可杀的了,自然也没有什么 骨头可拣,但母亲还是能想方设法连偷带拾地带回一两块骨头。母亲回来后就把这 些骨头洗净砸碎,然后煮,煮好后里面再放一些青菜。父亲一回来,母亲就把一锅 热气腾腾的骨头汤端到了父亲面前。父亲喝得满头大汗,红光满面。母亲这时母亲 把所有的细粮都留给了父亲,她从不让我们吃一口细粮。在以后很长.段时间里, 母亲总对我和姐姐嫒朝说:“你爸打仗,流了那么多血,不补昨行。你们一滴也没 流,吃啥都能活。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爸又得去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