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自从和日本人狭路相逢,又患难与共地走上了同路,童班副感受到了压在自 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鲜活的女人一个个在他眼前死去,朱红、马华、王丽的音 容时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她们的一切仍在他心里活着,仿佛她们仍和他们行走 在这片丛林里。可每当童班副从这种幻觉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沈雅、李黎时, 他的心如同被刀戳了似的难受,嫂子的影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每天晚上宿营时,他总要千方百计地为沈雅和李黎搭一顶帐篷,哪怕是几片 硕大的树叶也好,他觉得自己愈来愈无法离开她们。每天晚上他都睡在帐篷的出 口处,看着她们入睡。这样做,是应小巧的沈雅提出来的。同伴们一个个死去了, 死神从来也没有离他们远去,他们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死神就会突然降临到 自己的头上。 在沈雅和李黎的心中,丛林里已经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了,她们需要的是相 互照顾,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她们觉得童班副就是照耀 在她们头顶上的太阳。一旦她们失去这个太阳,便会失去了属于她们的所有日子。 有几次,童班副已和她们挤在了一起。童班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女人睡 在一起,他无法入睡,借着朦胧的光亮,他久久地凝望着她们的睡态。此时,她 们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美丽,他试着向她们伸出了手,他终于摸到了她们披散 在草丛中的头发,接着他又摸到了她们的手。他的身体开始颤栗了,仿佛有一股 巨大的电流击中了他,他浑身发热,最后发烫,最后他就握住了沈雅的手。那是 一只多么小巧的手啊,此刻,那只小手一动不动温情地躺在他那双大手里,他的 手开始潮潮的有汗渗出。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很快又醒了,醒来之后,他 发现沈雅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头发披在他的脸上,他嗅到了女人的气息,这是 和嫂子身上同样的气味。他又一次想到了嫂子,泪水汹涌流出。他把手向自己收 了收,沈雅几乎就偎在他的怀里了,一股巨大的柔情,石破天惊地在心头流过, 接着他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渐渐睡去了。天亮的时候,他们都醒了,沈雅仍在 他的怀里躺着,她的头发上沾着几片草叶,她柔柔地冲他笑了笑,一点也没有难 为情的意思。此时,他觉得怀里的沈雅变成了一只小猫,温顺而又亲切的小猫。 一种博大的东西慢慢地在他心里生长着,最后竟长得天高地远。 日本人的营地,一天天在向他们的营地靠近,由先前双方的紧张局面,一点 点地变得平安无事起来,往往他们走,日本人也走,他们宿营,日本人也宿营, 营地就在他们的附近。日本营地的夜晚并不平静,小山智丽每天晚上都在慰劳千 辛万劳的士兵。每一次,军妓小山智丽都充满了激情,她的呼叫像电波一样慢慢 地在林中传开,搅扰得他们无法平静地入睡。 那一天,他们又一次宿营了,他刚为沈雅和李黎,同时也为自己用几片芭蕉 叶搭起了简单的帐篷,王老赖便来了,王老赖把青天白日旗插在地上,便猫着腰 找到了童班副。他把童班副拉到一棵树后,从怀里掏出一颗野果子,送给童班副。 童班副不知王老赖要干什么,没有伸手接那颗野果子。 王老赖就可怜巴巴地说:“童老兵我求你件事。” 童班副看着王老赖,以前他就认识王老赖,王老赖因当过胡子,名声不好, 所以,他很少和他来往。 王老赖就咽了咽口水说:“童老兵匀给我一个吧,就一个晚上。”说完看了 看正准备睡觉的沈雅和李黎。 童班副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王老赖以为童班副动心了,便死乞白赖地又说:“明天我保证给你两个野果 子,你知道,自从我不当胡子那天起,就再也没碰过女人。” 王老赖发现童班副的一张脸在抽搐着,于是,他又很快地说下去:“咱们今 天还有口气,明天说不准就会死哩,你就匀一个给我吧,我死了,也忘不了你童 老兵。” 王老赖说完“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童班副终于挥起手,耳光“啪啪”地抽在王老赖的脸上。 王老赖没料到童班副会刮他的耳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捂着脸,一边 说:“你这是干啥,这是干啥……”便慌慌地跑了。 童班副冲王老赖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滚,你这个畜生。” 童班副在黑暗中站了好久,他回到自己搭建的那个帐篷里时,发现沈雅和李 黎没有睡,她们在黑暗中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刚才王老赖说的话,她们都 听见了。两人刚哭了一 气,为自己也为别人。 童班副仍气哼哼地说:“畜生,他妈的畜生! ”这回童班副没有像以往那样 躺在帐篷里,而是躺在了帐篷门口,他把怀里的枪抱紧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雅向他伸出了手,她的手先是摸在他的脸上,后来又 摸到了他握枪的手,她的手便不动了。她靠过来,附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你 真是个好人。” 童班副听了这话,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半晌,童班副哑着声音 说:“咱们一定能走出去。” 他用力握了一次怀里的枪,沈雅的手也用了些力气。他感受到了沈雅握他手 的力气。于是,他就反把她的手握了。 世界便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日本兵营地方向又传来军妓小山智丽的呼叫声。女人肉麻的叫声 在这万籁俱静的晚上,听起来是那么真切。 接着一种压抑的哭声也传了过来,那是个男人的哭声。呜呜的,伴着军妓小 山智丽的呼叫。 童班副听出来了,那是王老赖的哭声。 不知什么时候,军妓小山智丽叫春似的声音停歇了。王老赖的声音也停了下 来。 世界顿时变得极静,仿佛死去了。丛林里黑黑的一片,一切都浑沌着。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