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牛大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困,仿佛进入丛林以来欠下的觉一古脑儿都 来找他算账了。他躺在大树枝杈上自己搭建的小窝里,昏昏沉沉地睡着。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喊声,是人的喊声,激灵一下,他坐起来,睡意皆无 了,侧耳去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半晌过后,他又一次躺下,一连几天了。他做梦都梦见了找到李双林了,不 仅找到李双林一个人,还有一大群人,那群人里,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他以前生活在人群中,恨不能立马就离开那群人,离他们越远越好,离开人 群他就自由了,父亲和哥哥就是为了这份自由献出了生命,他现在真的自由了, 莽莽丛林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可不知为什么,他一次次地却要梦见人群,梦 见他的仇人。 “我这是怎么了? ”他躺在那里,喃喃自语着。 他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疑惑着这是别人在说话,他大睁着眼睛,探出 头,惊惧地四下里望着,除了丛林还是丛林,什么也没有,他失望地收回自己的 目光。 “我叫牛大奎。”他说了一次。 “我就叫牛大奎! ”他又说了一次。 “操你妈,我叫牛大奎!!”他几乎在喊了。 他拼命地喊了,可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一点也不大,都被那些该死的丛林吞噬 了。 牛大奎独白呼喊了一阵自己的名字,似乎把自己找到了,力气也一点点地回 到了他的身上。牛大奎坐了起来,从铺位上抓起了枪,枪实实在在地握在了他的 手上,他又摸了一次腰间的弹匣,这一切都实实在在,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他 的目光又灵活起来,浑身的关节“咯咯嘎嘎”地响了一气,他气愤地说: “李双林,你个狗日的,老子要找到你。” “李双林,老子要一枪崩了你。” “李双林,老子要用刀活剐了你。” “李双林,你个狗日的啊——” 李双林此时又在哪呢? 是死是活? 牛大奎心里仍旧一片茫然。他要找到他, 要复仇,这一愿望,在牛大奎的心里依旧强烈。 他从树上下来,寻找仇人李双林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他要 找到他,杀了他,崩了他,复仇,复仇哇! 牛大奎这样鼓励着自己。近日来,附 近的沟沟岭岭,他几乎都找遍了,可牛大奎连个影子也没有找到。难道李双林成 了仙? 他还要找,不死就要找下去。牛大奎把枪半抱在胸前,做出一副准备战斗的 样子。脚下是枝枝蔓蔓的草茎,身旁是缠缠绕绕的藤蔓和树枝,这为牛大奎的寻 找工作,带来许多不便。 于是他就骂:“王八糕子。” 又骂:“日你娘! ” 还骂:“操你八辈祖宗! ” …… 骂着骂着,牛大奎就不知是骂谁了,是骂李双林,还是这些该死的丛林,亦 或是自己。总之,他在稀里糊涂地骂着。骂着骂着,就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了自 言自语。他似乎在不时地制造出种种声音,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踏实,只有这样, 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怕自己把自己丢失了,忘却了。他一边骂着,一边 寻找着,一路下来,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哪个重要了。 丛林到处都是一样的景色,他走了许久,抬头望一望,仿佛又走回到了刚出 发的地点,他知道,这是错觉,这种错觉让他不寒而栗起来,丛林还有尽头么? 自己以后能走出丛林么? 以前,他随着众人在丛林里行走,时时地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可那时人多, 那样的错觉,只在他的心头停留很短的一瞬,他只是随着众人向北走就是了,众 人里面还有他的仇人李双林,他一直在一门心思寻找着杀死李双林的机会,可那 样的机会,他一直没有找到。于是他只能机械地随着众人往前走。 他也知道,在这丛林里想逃离开队伍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 跑不跑又有什么区别呢?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众人不也都是在跑么,他们的梦 想,是集体逃出丛林,逃出丛林才有生路。牛大奎明白了这一切之后,似乎恍然 明白了许多道理,自由与不自由离得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一时间,他竟有些 困惑了。不管自由不自由,他都得生存,人活着就是没有绝对自由的。以前,他 和众人活在一起,是没有自由的,此时,他独自和丛林活在一起,仍然是没有自 由。丛林无时无刻地都在约束着他,桎梏着他,让他每前进一段,都要付出很大 的努力。牛大奎在丛林里,一边寻找一边走着,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 突然,“嘎——”的一声,一只山鸡从树丛里飞起来,把沉浸在迷惑中的牛 大奎惊出一身冷汗,那只山鸡是被牛大奎的脚步声惊起的,它想飞得高远一些, 可是它的想法一点也办不到,密密的树丛影响了它的幻想,它低低地在树丛中盘 桓了几周,又落下来,顺着树的空隙跑掉了。 牛大奎定神之后,他并没有向那只山鸡射击,也没有去捉它,如果想捉住这 只山鸡,这并不太费事,这些天来,他一点也不为吃发愁了,这么大个丛林,只 有他一个人,有许多东西他都可以吃。听叫声,那是一只母山鸡,他知道在它的 窝里会有几只蛋。于是,他轻易地便在草丛里找到了山鸡的窝,那里果然有几只 温热的山鸡蛋。牛大奎走过去,一个个把它们拿起,在枪托上敲碎了,又一只只 地喝下去,牛大奎做这一切时,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在这里没有人和他争食, 而且他又有很多时间,一切都属于他一个人的。 几只鲜蛋落肚,牛大奎的脑子里清明了许多,四周寂寂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种空寂,让他多少产生了一些恐惧。在一瞬间,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这一想 法,陡然让他冒出一身细汗。 他说:“牛大奎,你在哪里。” 他说:“牛大奎,你还在么? ” 他这么说过了,感到自己很可笑,于是咧开嘴他就笑了笑。他觉得有些累了。 他就坐下了,坐下之后才看见,自己坐在一个碗口粗细的树根上。 他想:李双林,你狗日的藏哪去了呢? 想完之后,他觉得有些困,他倚在一棵树上,迷迷糊糊的似要睡去,这时他 发现自己坐着的树根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他觉得奇怪便睁开了眼睛,天呐, 这哪里是什么树根,分明是一只蟒蛇! 他坐在了蟒蛇的身上! 那只蟒蛇足有几米 长,此时已经把他和树缠在了一起,一直缠了几圈,他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 他本能地去摸枪,枪终于抓在了手上,蟒蛇用力了,把他往树干上缠,他的枪响 了,射在了蟒蛇的身上,蟒蛇只抖了一下,更用了些力气,牛大奎觉得自己的骨 头都要碎了,他想继续射击,可蟒蛇已和他缠在了一起,他扔掉了手中的枪,拔 出了腰间的枪刺,他用力地向蟒蛇刺去,一股温热的血溅出来,溅了他一脸一身, 他已顾不了许多,一下下奋力地刺着。就在蟒蛇要把他勒死的刹那,他终于把蟒 蛇刺成了两截。他死里逃生。 他顾不了浑身的蟒血,一口气跑回到自己的小窝里,他定定地坐在那里张大 嘴巴在喘气。突然,他抱住头,哭声和骂声传了出来:“狗日的,狗日的,操你 个妈呀——” 李双林觉得缠在他身边的野女人真是太麻烦了,他要离开这个山洞,去追赶 弟兄们,野女人却把他囚禁在山洞里。他曾狂躁地和野女人厮打,企图挣脱开野 女人的纠缠,他没料到的是,野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野女人总是把他很快地制 服了,让他躺在山洞里,气喘吁吁。他曾向野女人开了一枪,子弹贴着野女人的 头皮飞了过去,野女人原却没有被他吓住。原当然晓得了他怀里枪的厉害,那一 次,原把他从洞外轻松地抱回到洞里,又用藤蔓把他给捆了。原做这一切时一切 都显得有条不紊。刚开始他挣扎,他大骂:“你个野婊子,操你姥姥的,快放开 我。” 原对他的咒骂一直显得无动于衷,李双林久病初愈,他又骂又咒的,消耗了 他许多气力,于是,他便不再骂了。 原把他捆绑住后,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其实原在捆绑他的整个过程中, 一点也不粗暴,很像是在和他做一场游戏。在这场游戏中,他自然是个失败者。 原开始玩弄他那支枪,原先是很小心地看,接下来,她就把枪拿在手里把玩。 原一接触李双林的枪,李双林就受不了了,他怕原把枪弄走了火。 他说:“你把枪放下,快放下! ” 她像没听见一样,很好奇地看。 他说:“你这个婊子,那是枪,不是玩的。” 原专注地摆弄着枪,在她的眼里枪比她的弓箭神秘多了。 他说:“快放下,要走火的。” 原学着他的样子把枪抵在胸前,枪口冲着他,嘴里发出“砰砰”的声音,她 的样子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他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喊道:天呐! 原最后把枪收了,枪口冲上,对准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借着火光,她向前膛 里张望。 他说:“你放下,快放下,臭婊子,枪会把你打死的。” 原什么也看不见,原就“嗬嗬”地笑,复又把枪抱在胸前,这里摸摸,那里 动动,极好奇又神秘的样子。 他说:“臭婊子,你快放下。” “砰”的一声,枪终于响了。这一声枪响把他吓了一跳,原更是一惊,她没 想到这东西会这么大的劲,把她的半个身子都震麻了,她“呀”的一声,把枪扔 在了地上。 她望见了李双林,突然又笑了,赤身裸体地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地下的枪, 又指着李双林,“呜呜呀呀”地说了半天什么。 李双林自然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他无可奈何地说:“求你了,臭婊子,把 我放了吧,你别再动它了。” 突然,原走向了那支枪,骑在枪上,后来就蹲下了,李双林望见她一脸的恶 作剧,她尿了,就尿在枪上。 “操你妈,你把枪毁了! ”李双林痛心疾首地骂着,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原的尿痛快淋漓地浇在那支枪上,完事之后,她站起来,一副开心的样子。 原再次走到李双林的身边,又一次温柔地摸了摸李双林的额头,这次摸完他的额 头,手又顺势摸了下来,顺着他的脖颈,肩臂,前胸,腹部,后来就停在了他的 下身,她摩娑地抚摸着,李双林感到又羞又恐慌,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遍遍 地说:“干啥,干啥,你要干啥?!” 原突然伏下身,用嘴把他噙了。他又在心底里叫了一声:“天呐——” 半晌,又是半晌,原潮红着脸抬起了头,迷离地望着他。他这时竟惊奇地发 现,原其实一点也不丑。 原后来又“呜呜呀呀”地冲他说了半天什么,后来就走了。山洞里只留下了 他。李双林静静地躺着,他也只能那么躺着了。慢慢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 点复活了,那股久违的感受,像涨潮了的海水,一点点地向他涌来。他是个男人, 一个昔日孔武有力的男人,可自从走进丛林后,饥饿、疾病、绝望,使他的身体 沉睡了。在山洞一连住了几日之后,他的体力在一点点地恢复,身体也随着慢慢 苏醒了过来。 原在山里在找一种药,一种她认为很神奇的药。这种药是属于男人的,但在 他们的部落里每个人都认得这种药。这种药的确神奇,它可以使无力的男人变得 强大起来,他们部落里的男人,差不多每个男人都要吃这种药,吃完这种药的男 人便会寻找女人做爱。吃药和做爱在他们的山里一点也不神秘,相反被视为伟大 的举动,因为那是男人和女人在创造生命,有了生命才能使他们的部落强大起来, 才能战胜自然。 原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很容易地采到了那种药,那是枚三叶草,草茎上长 着红红的小果子。原又顺便在山鸡窝里掏出了一些山鸡蛋,然后原有些迫不急待 地回来了。她又看见了躺在那里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她的眼中是那么的英俊,可 是却少了孔武,她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她,也不主动和自己做爱,她觉得正 是因为这个山外男人没有吃三叶草上果子的缘故。她回来以后,先是给他吃了几 个山鸡蛋,然后又把三叶草上的红果子一颗颗喂在他的嘴里,她没有料到的是, 他会那么顺从。直到他吃完,她满意地离开了他。 她很快地来到了山下,山下有一条清清亮亮的溪水,这条溪水一直连着他们 的部落,部落里的人,就吃这种水,也用这清亮的溪水洗澡。原躺在了溪水里, 让清清亮亮的溪水漫过她的身体,溪水像一只只温柔的手,在抚摸她,温存着她。 原幸福得流出了眼泪,她生长了十三年的身体,还没有一个男人碰过,也许再过 一会儿,她就会属于山外来的美男子了,她感到幸福,晕旋,闭上了眼睛,任清 水轻柔地在她的身上抚过。 李双林当然明白原的意思,从看到原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了原的用意。他 们语言不通,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信息他们是相通的。这就是人与动物的区别。 可李双林一时无法接受这样一种现实,是原救了他,这让他感激她,可她毕竟是 野人,他们连语言也不通,又是在这种绝处逢生的状态下,未来是什么,是死是 活? 今生今世能否走出丛林,他心里一点也不清楚,远去的弟兄们的命运将会如 何? 这一切,都阴云似地笼罩在他的心头。因此,他无法接受原。 原回来了,又走了。 不久,他刚刚有些意识的身体,似乎被一把火一下就点燃了。他还从来没有 这么坚强、渴望过,他不知自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原又回来了,原刚沐浴过的身体到处都水淋淋的,原的头发上还插了两朵艳 红的野花。原一进来就躺在了他的身边,动手开始解他手脚上的藤蔓,他嗅到了 原身上的馨香,那是来自森林的清香。他有些痴迷了。 原又一次开始抚摸他,从上到下,后来她的头又一次停在了他的下面,她热 烈、缠绵地吻着,他先是暗叫:“天呐,天呐——” 又大叫:“嗬,嗬,嗬,呀,呀,呀——” 他觉得已经无法忍受了,他伸出手一下子抱住了原的头,原的头水淋淋的。 不知什么时候,那一堆燃着的松枝慢慢熄灭了,世界一片黑暗了,一切都进入到 了一种远古洪荒。 李双林觉得自己从来也没这么冲动过,这么强悍过。此时,力大无比的原在 他的怀里变成了一泓水。 “哇——”原叫了一声。 “天呐——”他叫了一声。 他们的叫声在山洞里久久地回绕着。 接下来,李双林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又一次天亮时,他醒了,亮光稀薄地从洞口里透过来。朦胧中他看见怀里的 原仍甜甜地睡着,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她半张脸和双乳。他想:我该走了,真的 该走了。 这么想完之后,他轻轻地爬起身,走到原的另一旁,拿起了枪,他一点点地 向洞口走去。 洞外的光亮使他眯上了眼睛,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裸体。他不安地闭上了 眼睛,很快他折下了一只芭蕉叶系在了自己的腰间,他回望了一眼野人洞,他便 钻进了丛林,向北走去。 -------- 梦远书城